大卓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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諧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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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卓瑪是內科病房的老護士,說『老』,她也才三十多歲,但是工齡十幾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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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沒有弄清楚西藏人的姓和名的關係,好像我們漢人叫人李狗兒,這『李』是姓,『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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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是爹媽取的名字。可是當有的人叫『卓瑪央金,又有人叫『才旦卓瑪』時,這『卓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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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姓還是名呢?事實上,你如果去大昭寺後面的八角街吆喝一聲 『 卓瑪--- 』,起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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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百個 『卓瑪』會回過頭來望著你。所以大家乾脆將年紀大的叫『大卓瑪』,年紀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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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小卓瑪』,就象咱們漢人叫『大李,小李』一樣,省事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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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在高原長大的藏族婦女,膚色和男人一樣,呈現黑里透紅的古銅色,唯獨大卓瑪的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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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象平原上長大的姑娘 --- 象牙白的皮膚,細膩而光滑,配著臉頰上一邊一團的『高原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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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覺得她的面貌和大昭寺里坐在松贊干布旁邊的文成公主塑像相象,都是細鼻子細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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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的。長長的辮子盤在她的頭頂,平時上班時就穿一身漢裝(方便),周末和過節時才穿上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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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的藏裝。大卓瑪的丈夫大扎西也在醫院裡工作。她為大扎西生了兩個喜歡上樹爬牆的可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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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在西藏,你不會有執行『計劃生育』的煩惱,這裡是全國有數的幾個不施行『一胎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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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策的地方,以至好多沿海一帶的居民躲到西藏來生第二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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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卓瑪夫婦很好客,科室里的姐妹們經常是他們家的坐上客。她家裡是典型的藏式布置,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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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牆上,床上鋪滿了藏式地毯,窗上掛著藏式繡花的窗帘,到處打掃得一塵不染。一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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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哈哈地進了她的家門,鞋子通常都留在門口,光著腳丫子坐在她那寬大得象北方人家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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炕那樣的大床上,床上放一小木桌子,大卓瑪就招呼大家『來,來,來打麻將。』麻將在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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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很流行,尤其是在家庭經濟比較好,漢化程度較高的家庭里。喜歡打麻將的在桌子上唏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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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嘩地推牌,不打麻將的聊天,聽音樂,嗑瓜子,小頑鬧們在屋子裡跑進跑出,最忙碌的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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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人 --- 大卓瑪。她準備的茶有酥油茶,有綠茶,恭恭敬敬地送到每個人面前,小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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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瓜子,花生,糖果,藏人吃的一種用牛奶作的固體甜食『奶子』和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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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最妙的是,卓瑪炒一手不錯的川菜,而且還特別講究顏色好看。在我的記憶里,大卓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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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一團粉粉白白的麵糰,和氣的,溫順的,悄悄地來,悄悄地去,讓每一個在她身邊的人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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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很舒服自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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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一天在病房裡,我領教了她的威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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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快下班時,門診收進來一位新病人。病人名字叫次仁,男子,瘦瘦高高的,約莫有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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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他說他不會說漢話,只會講藏語和英文。我了解到他是剛從印度尼泊爾那一帶回拉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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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居的藏胞,就好象我們內地的歸國華僑似的,就用當時不太靈光的英語問他病史。病史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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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后,我開始作例行的體格檢查。他身上本來蓋著薄薄的被單,這下他更是緊緊地抓住被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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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讓我掀開。我只得從他那浮腫的腳面檢查起。突然,我看見一些密密麻麻的小生物在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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褲腳上爬來爬去,爬得褲縫處都成了一根黑線。一股惡臭味從被子下面傳出來。正巧這時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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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長來病房發葯,我請他幫忙將被單掀開 --- 我從來沒有過的情景讓我呆在那裡 :次仁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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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全身爬滿了蠕動著的虱子團!連床單上,枕頭下都是,頭上就更不用說。我趕忙招呼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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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長來清理。可是,不知是因為驚嚇,害怕還是可伶這個遭罪的病人,總而言之,我突然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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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不住自己,站在那裡哭了起來,就在病房裡!護士長忙把我拉到一邊,她跑出去叫人,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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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是大卓瑪,她那天當班。大卓瑪帶著一個實習的小護士進來,她一眼看著我站在門口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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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就輕輕地把我推開,但那嚴厲的眼色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好象在說:你怎麼能在病人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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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哭泣?只見她麻利地指揮著小護士,拉緊床單的兩頭,將皮包骨頭的次仁從病床上提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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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淋浴室里去了。等到我晚些時候回到病房時,次仁先生已躺在重新換洗過的乾凈床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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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虱子爬來爬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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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誰也沒有提起我哭的事情,大卓瑪沒有說,護士長也沒有說。早晨在過道里碰見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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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忙碌的大卓瑪時,她甚至用手摟著我笑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