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歐遊記：廢墟上的法蘭克福

廢墟上的法蘭克福

『法蘭克福』這個名字對咱們中國人並不陌生，中土的球迷們都知道那是一支歐洲
的足球勁旅。再加上一位名叫楊晨的中國球星在那裡轉會，轉過來轉過去，這『法
蘭克福』四個字對咱老中變得和『北京國安』，『上海申花』一樣琅琅上口了。我
在家裡屬『球迷協會』以外的煮婦，就是專門給球迷們煮飯的那種人，自然只知道
『法蘭克福』（ＦＲＡＮＫＦＵＲＴ）是一種有名的德國香腸，不過，它不但是在
德國有名，而且在全世界都有名。這還不算，朋友中有作ＭＢＡ的，於是又對『法
蘭克福』有了點金融知識上的認識　－－－　那是德國股票綜合指數的代名詞，和
咱們這裡天天往下垮的『道瓊斯』和『台灣加權』什麼的屬於同一個家族。

除了吃到嘴裡的法蘭克福香腸，其它的『法蘭克福』都是抽象概念　－－－　對我。

有幸見到一個實實在在的法蘭克福，那是在今年夏天。

旅遊團的大巴士從瑞士著名風景地硫森開出，越過安靜的德瑞邊界，連邊防撿查都
沒有。在瑞士這邊上倘洗手間，到德國那邊吃頓午飯，就算是『過境』了！這兩個
曾經戰火硝煙不斷的國家，現在的邊境竟然平和安靜如水，想來應當是在人們大撕
大殺以後的大徹大悟。

天氣好極了，陽光和煦，涼風輕輕。瑞士這邊鬱鬱蔥蔥的阿爾卑斯山和清亮透明的
泉水逐漸被德國境內整齊冒煙的廠房所代替。房子多了起來，汽車多了起來，但是
行人不增多，七月的陽光下，仍然是一片安靜祥和，萊茵河無言地陪著我們向法蘭
克福行去。

在進入法蘭克福市區以前，郊區的田野寬闊而平坦，已經收割了小麥的田地里，褐
色麥秸象蛋筒卷似地一堆一堆地捲起來，立在地里，整齊乾淨。大巴士行進在麥地
中間的公路上，赫然見一巨大白底黑字照牌橫在路邊，上書『ＡＭＥＲＩＣＡＮ　
　ＡＩＲＦＯＲＣＥ　　ＢＡＳＥ』－－－　美國空軍基地，字下面是一紅色大箭
頭，指向它所描述的地方。這種對德國人可能是司空見慣了的標牌，對我們這些來
自於非戰敗國，非殖民地，非佔領國，非。。。。。。國家的人，卻是一種震撼，
好象一隻蒼蠅突然飛進了一盤好菜，好興緻壞了三分之一。

好在，法蘭克福很快就到了。這個城市在德國的金融和工業界中佔有非常重要的地
位，德國最早的一家銀行誕生在這裡，兩千多家工廠分佈在萊茵河兩岸。１２世紀
時她曾經是日耳曼帝國的首都，１８世紀在這裡曾經誕生了一位世界聞名的詩人兼
哲學家－－哥德。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這座城市一度被夷為平地，現在城裡數不
清的高樓大廈，現代雕塑，哥特式的建築物和綠蔭蔭的公園，都是戰後人們一磚一
瓦重新修建起來的。

我們的大巴士去了『河的對面』－－撒克遜豪森。那裡享有萊茵河南部『吃，喝，
跳舞』之鄉的美名。旅行團的香港導遊這會兒又來了勁，他嚷嚷道『喂，今天來法
蘭克福，各位一定要嘗嘗『咸豬手』啊！』車內的港人一片曖昧的笑聲，原來在香
港人的字典中，『咸豬手』是某種下流的動作，這一港稱真正辱沒了法蘭克福咸豬
腿的名聲，無聊，無聊，無聊透頂。

餐館設在一個小巷裡，石板的路，矮矮的門廊。進得門去，暗暗的燈光，結實而油
光發亮的木桌木凳，牆邊一溜排開的大木啤酒桶，把人們帶進了老老年的好時光。
侍者們都是些上了年紀的男人，穿著洗得雪白，漿得筆挺的制服，不會說英文，更
不會說中文，只是對著你點頭，對著你微笑。在連接兩間餐室的門洞里，一位頭髮
淡黃面孔紅潤的白衣青年輕輕地拉開手風琴，彈奏起古老的德意志民歌。餐館里有
德國人向他笑著叫著什麼，好象是在邀他彈奏一首德國情歌，食客們的眼光循樂聲
向他望去時，他羞澀地一笑，好象在說『拉得不好，請別見笑。』

咸豬腿實在是太好了，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異邦食品，細細品嘗起來，有滋有味。
豬腿實際上是我們通常說的豬肘子，朔大一塊，佔了半個大餐盤，外焦里嫩，一咬
一口軟，卻不肥膩。和咸豬腿配菜的是一團細膩得象冰琪琳似的土豆泥，入口便融
化，我還從來沒有吃過這等美味的土豆泥。土豆泥旁邊放了一小撮白色的菜絲，這
是德國有名的酸菜絲，比咱們的酸蘿蔔還要酸，正好解了咸豬腿的油膩。晚餐中最
受歡迎的還是那杯冒著厚厚的白泡沫，顏色琥珀透明的巴伐利亞啤酒，味道醇厚香
糯，那樣大一杯，竟然沒有一個人喝醉了走出來。

走出小餐館，天色已經暗下來，突然一陣傾盆大雨下來，黃色的街燈映在濕淥淥的
石板街道上，讓人感到了涼意。我趁著飯後的空檔去到街中心的小攤販上尋訪紀念
品，在林林總總的小玩意兒中，相中了一架小幻燈機。它有點象我小時候看過的
『拉洋片』，從一個小孔孔看進去，可以看到許多法蘭克福的風景名勝。我給了擺
攤的老頭兒十個美金，期望他找回來的零錢是德國馬克，因為在歐洲旅遊過的所有
城市裡，如果你付給攤販美金，對方找回給你的零錢決不是美金而是當地貨幣，這
已經成了一個慣例，在義大利尤其盛行。我對他說『您可以找給我馬克，我明天還
會在德國境內吃早餐的。』可是這位長著一頭雪白頭髮，個子高大而嚴肅的德國攤
販卻一聲不響地走進裡屋，一會兒，他出來了，如數遞給我美金的零鈔。他並不是
沒有馬克，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就是要找回我美金。這是我在歐洲旅行遇到的第一回。
人們愛說『德國人認真，一絲不苟』，我不知道是不是也說的這位有著教授一般風
度的德國攤販，老長者。

本以為天色已暗，城中沒有什麼可遊覽的地方，正準備回旅館休息。經過一個哥特
式的尖頂小教堂，迎面而來的牆上寫著『法蘭克福博物館』，裡面還亮著燈。一看
時間表－－－現在還沒有關門，簡直樂壞了我！跑上石梯，進了大門。這個博物館
從規模上來說，實在是太小了，連『袖珍』都說不上。一間大廳，把一個法蘭克福
的歷史就包括完了。確實也沒有什麼東西，在我走到展覽廳最後兩個大模型沙盤前
時，才明白為什麼這個歷史悠久之城沒有什麼向世人展出的東西　－－－　都給炸
光了，燒光了，在二次大戰末。

一個沙盤展現的是１９４４年底被盟軍徹底炸毀了的法蘭克福。全城除了一個教堂
還有屋頂以外，全部都炸平了。斷垣殘壁象半截火材盒似地處處支楞著，沒有一處
完整的房屋，沒有一處完整的屋頂。連被德國人引以為傲的哥德故居也從地面上消
失了。展覽廳里只有三個人　－－　我，一位老者和一位金髮的高個子女郎。

老者站在我對面，拿著照相機不斷地對著炸毀了的法蘭克福城按快門。金髮女郎站
在我旁邊。我突然聽見一陣壓抑住的哭聲，轉過頭來，見她正在用紙巾搽眼淚。她
大約有三十來歲，高高的個子，淺灰色的長連衣裙裹著非常苗條的身子，金色的頭
發整整齊齊地盤在頭頂。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對著這個被炸毀了的城市模型哭泣，我
只是猜想，她大約有什麼親人死於那次戰火，或者被埋葬在這座城市的廢墟里。

當那個長了一小撮仁丹鬍子，患有輕躁狂症的法西斯領袖，領導著他那擁有『世界
最精良武裝』的德國軍隊在歐洲橫行時，他大概沒有想到，他最終會給他的國家和
人民帶來什麼樣的痛苦和毀滅，他當時想到的恐怕只是他的『無所不能』。可是這
種『無所不能』的狂妄給他的國家帶來的是五十多年，或許更長時間的被毀滅，被
佔領和痛哭流泣。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了布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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