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2022

原央視記者總結的2022年

對於2022年的總結，我個人覺得有五點。

第一，就是失序!

大家都知道，這一年我們經歷了封城、經歷了烏魯木齊的火災事件、經歷了富士康的反抗逃離、經歷了廣州的暴動、經歷了呼和浩特的那些封城過程中的慘劇、經歷了白紙運動、也經歷了最終的全國各地此起彼伏的抗議活動。許許多多的新聞背後的邏輯是什麼?我覺得一個非常重要的邏輯是因為這一年中國社會失序了、失控了!

大家想一想，屬於你自己的家，有人可以闖進來。屬於你自己的小區，進不去。然後，你僅僅是因為感染呈陽性了就要被拉到方艙去治療;而生了病的人進不了醫院。這個在正常社會裡面都是天經地義的行為，但是在這一年裡，通通被打破了!

我們每到一個地方去，要刷健康碼刷行程碼。我們明明自己的家在北京，在外邊流浪一兩個月，回不去。凡此種種，在我看來，可以概括為失序!

文革期間，其實文革有個最重要的特點， 從1966年到1968年，最極端的那兩年，最重要的特徵，在我看來就是失序。你想一想，打砸搶嘛，對不對!屬於你家的東西，進去就抄家，抄家之後把你家的東西翻了一遍，他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就帶走了，他們認為沒有價值的東西直接砸毀了。實際上文革初期，很多人自殺，其實並不是因為自己受了多麼大的破壞，他們是被這一切給嚇壞了!因為整個社會進入到了一種失序狀態!

我個人覺得2022年，對於中國來說，一個非常重要的特徵就是失序!當然它跟文革之間的失序不太一樣的是:文革時期的失序，它是老貓鼓動社會上的紅衛兵去砸爛當時既有的社會秩序。但是，2022年不是。2022年的失序，是一種更強大的專制的權力，它其實在控制著我們每個人的生活。它通過健康碼、通過行程碼、通過大數據、通過無數固有的社會控制體系，控制著我們每個人的生活，控制著我們每個人的行為，這個其實比當時的文革還要可怕。

我在想，當時音樂家馬思聰在文革期間還曾經穿越半個中國去逃離。那說明什麼?那就說明，其實在那個時候，社會的控制體系還沒有那麼強大。但是，在疫情期間哪一個中國名人能通過這種馬思聰的方式逃離中國?我覺得幾乎不可能! 為什麼?就是這個社會控制體系和文革時期比起來，已經強大了許多倍。我們每一個人在每一個時間點，在什麼位置，都幾乎被掌握在政府的手中，你想跑?往哪裡跑?所以這個社會進入到了一種空前強大的控制體系之下，而這個空前強大的社會體系又肢解了我們原有的每個人因為經過合議而組織安排的自由秩序。這是最可怕的一點!可以說是改革開放40年來從來沒有見到過的過程，所以彷彿讓人感覺回到了文革。有人把它概括為文革2.0，我個人覺得是有一定道理的。

第二，我覺得改革開放40年，共產黨經過改革開放40年積累起來的民眾對它的好感，應該說被揮霍得差不多了!

改革開放40年，我覺得中國社會有這麼幾個特徵:經濟在持續地發展，社會相對穩定，但是在政治上沒辦法分享權利。這一點，基本是我對過去40年中國社會發展的一個概括，也就是說在中國的社會裡，你對政治權利如果不感興趣的話，你其實生活的還可以。假如說你有一個不錯的單位，或者說你勤奮努力，生活在持續地改善，然後這個社會也沒有太大的動蕩，所以普通人其實對於這個社會還是比較滿意的，甚至對中共也是比較滿意的。但是在2022年，應該說改革開放40年來積累的民眾對共產黨的好感，基本上都被揮霍掉了，就是因為形成這樣一種專制的控制體系，這樣一種強大的社會控制體系，它干預到了普通人最基本的權利，也就是生活的權利，或者說嚮往美好生活、改善生活的權利。

我過去曾在節目里中講過，中國普通老百姓比較溫順，他們對專制的忍耐程度可能是全世界最高的，因為他們平時對政治權利就不是那麼敏感，他們不像西方國家的人那麼在意個體的權利。比如說疫情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很多中國人不能理解為什麼西方人這麼拒絕戴口罩，他們就覺得這屬於個人權利的一部分，但是中國人就沒有這個意識。我們中國人對專制權力的忍耐程度非常非常高，他們不太在意政治權利，但是有一點就是你不能妨礙到他最基本的生活，一旦你妨礙到他最基本的生存權利的時候，他反抗起來的那個烈度也是非常可怕的!

所以在2022年，我們似乎已經看到了這個場景。當那些富士康的工人們不顧一切地衝出來的時候、當武漢漢正街的那些商販們不顧一切地推開柵欄的時候，他們其實爭取的就是要活下去的權利。如果這項權利被妨礙了，對他們來說也就無所畏懼了。這項權利在過去40年來，總體來講共產黨跟普通老百姓還是達成了某種共識的。但是這一切在2022年正在被消耗掉!

第三，我覺得普通的中國人對前途的信心被打碎了!

過去40年，普通的中國人一般來說都會有這樣一種想法，就是中國會越來越好。你想，不管是政治上有沒有改變，但是至少在經濟上大家的收入水平在逐漸地增長。那麼，在長達40年的一個持續增長的過程中，無形中就會給每一個普通人灌輸這樣一種信心。因為人的信心更多的都是來自於過去自己的經驗，而不是來自於所謂那種未來的預測。是過去的經驗告訴我們我們的明天會是什麼樣。所以過去40年是經濟的持續繁榮，是讓普通的中國人都會認識到、都覺得未來會更好。

但是，2022年不一樣了，很多人覺得前途不確定了:包括上海這樣的大都市，一夜之間，可以回到一個類似於大鄉村、類似於大集中營的地方。那麼你曾經擁有的東西可能一夜之間都會消失，很多的信心就喪失殆盡!

所以大家都知道，前一段時間剛剛放開的時候，你看網上，百度和谷歌的中國地區用戶的指數，關於移民、關於往外跑這樣的一個搜索數據大幅飆升。為什麼?就是因為他們對前途的信心破碎了!

儘管你可以獲得很多，你在這個國家賺錢也比較容易。但是，可能終究有一天，它一紙命令，就不屬於你了! 大家可以看一下俞敏洪、看一下馬雲。為什麼馬雲會躲到日本?為什麼俞敏洪最後會被逼無奈去帶貨?就是他在這個國家經過努力奮鬥所獲得的一切可能最終都是一張紙，當有關部門說它不屬於你的時候，你就什麼都沒有了。就是貴為馬雲，其實也不過如此，更何況我們 普通人。所以，就是這個未來預期對於很多人來說，變化是非常非常的劇烈。

在過去一段時間裡，我的很多同學給我打電話，我跟他們聊天，很多人對未來 的生活持一種非常悲觀的態度，這種悲觀的態度不僅僅是對這個國家未來的不確定，而更大的不確定是在於，他們不知道他自己現在獲得的一切將來屬不屬於自己。如果這個信心不能重新構建起來，那麼對中國社會威脅是非常巨大的!

第四，就是共產黨通過改革開放40年積累的內部權力更替的體系徹底被打碎了!

過去，西方社會都認為中國共產黨跟其他的共產黨不太一樣，是另外一種共產 黨。我個人覺得 從某種角度來講，也有一定道理。因為放眼過去蘇聯時期的共產黨，應該說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共產黨解決了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就是市場經濟的問題，因為過去其它所有的共產黨國家是在實行計劃經濟，計劃經濟必定帶來經濟的萎靡，不能發展經濟。

第二個就是任何一個共產黨的國家都沒有解決一個自己內部的權力更替的問題。蘇聯所有的領導人都是自己死在任上，然後其他人抬著棺材再決定下一任領導人是誰。包括東歐那些所有國家的領導人都是如是。

但是中共在所有的共產黨國家已率先解決了自己內部的權力更替問題。所以這鄧小平是很了不起的。

每十年做一個權力的更替，但這一切在2022年也終於走進了歷史。應該說過去40年，中國社會保持持續穩定，共產黨內部的體系中間還保持了相當的活力跟它的自我更新有一定關係。你想一想，共產黨內部也有權力競爭，他們自己的競爭最後變成一種權力更替了，其實從某種的角度來講也構成了共產黨這個組織更新的一種動力，這一切在2022年也打上了一個休止符。

這也是一個非常巨大的歷史事件，我們不知道對未來意味著什麼。也許再過20年，我們再看2022年的時候，這一點有那麼重要，這一年不論是對中國共產黨自己的組織體系，還是對這個國家可能都那麼的重要，就是因為共產黨自己的組織體系發生了一個巨大的變化。我個人覺得，這個也是2022年非常重要的一點。

第五，我覺得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是，儘管前面說了那麼多我們普通人經歷的苦難，但但是其實從另外一個維度看，也使得更多的民眾看清楚了中國社會的社會結構，看清楚了中共執政背後的邏輯。我把它概括為就是覺醒了! 

大家想一想，白紙運動為什麼可以風起雲湧?南京傳媒學院幾個學生選擇一張白紙，一夜之間就可以風行半個中國，從北京到上海到成都，那麼多城市都會跟 隨，我覺得大家其實有一種共鳴，這個共鳴有共同的個體記憶，因為我們過去的這一年，每個人的經萬差不多，只有程度之間的差別。有的人經歷的是自己與親人的訣別、有的人經歷的是漫長的封城、有的人經歷的是焊門、有的人經歷的是因為被隔離之後送到醫院而無法求醫。程度之間有差別，但是每一個人對於因為一種強大的權力對我們個體生活干預的程度，大家的記憶是非常深刻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但更重要的是在白紙運動過程中間，民眾所表達的最基本的權利也獲得了很多人的共識是什麼？就是我們需要表達!

這個社會裡我們需要表達的權利。大家還記得2020年疫情剛剛開始的時候，李文亮因為在微信群里發了那麼幾句話，就被公安機關叫去訓誡，他面對當時的媒體記者說了一句話:我覺得，一個正常的國家不應該只有一種聲音! 還記得吧，這句話! 我覺得李文亮這句話實際上是整個疫情三年給我們中國人，給每一個人留下了一份重要的遺產，而這份遺產實際上就寫在了那一張張的白紙上; 那張白紙上寫的什麼?就是一個正常的國家不應該只有一種聲音!不應該只有你們可以說話，我們不能說話! 應該說這種觀念已經被越來越多的人認知到了。他們知道這個國家之所以危險，這個國家之所以在決策的過程中間出現那麼多問題，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只有一種聲音，正常的聲音得不到表達，正常的聲音得不到尊重。我們也不知道那一種聲音，它靠什麼了做決策，我們通通都不知道。這不是一個正常的社會，所以你 看那麼多的一張張白紙舉起來的時候，民眾其實都在說: 我要說話、我想說話。這是什麼?在我看來就是覺醒的力量！

其實2022年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變化，就是國內的媒體控制得越來越嚴，輿論控制得越來越嚴，民眾舉起一張白紙，都不被允許。但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變化是，由於境外有越來越多的客觀報道國內事件的平台，大家都知道在這次白紙運動的過程中間，推特成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國內信息的聚集中心，也包括社會動員中心。為什麼? 因為民眾的一些聲音在國內得不到表達，無法進行正常的傳播，所以這些聲音會千方百計地傳到推特上。

過去，其實簡中推特的信息質量總體比較低，包括油管，我認為關於中國部分的信息總體質量都比較低。但是這一次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因為有那麼多來自中國一線現場的聲音在推特上傳播，而且有組織性地傳播，我說的有組織不是說有一個敵對組織要跟中共過不去，而是說這些人是經過了一種新聞專業的標準的篩選和組織，使它更像是一種產品，然後提供給中共。

所以在2022年最緊張的時候，在全國各種各樣的運動風起雲湧的時候，其實國內的民眾是必須通過翻牆到國外，到油管上，到推特上才能看到自己國內的真實狀況。就包括我的觀眾，我有個鄭州的觀眾，他當對在油管下邊留言，他說：「雖然我生活在鄭州，但如果不是看到你在油管的報道，我並不知道這個城市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