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候如脫韁野馬,信口雌黃的時候多了去了.常常是打坐在上鋪,慷慨激昂談古論今.底下坐著的幾個雖然裝模作樣看書洗衣也都在認真聆聽.我自己也奇怪,我算是小城市出來的,沒出過門,她們幾個都是省會通靈所在孕育的,學校里的中流砥柱,怎麼聽我這套?想想要歸功於自己偏記住些沒用的東西,不只是記下還在心裡反覆咀嚼,成了形便拿出來賣,圖個蠍子啥啥--獨一份,就和今天的戲說似的.說完過去說現在,反正是個貧,好象賣花生的婦女非要把自己的那點底子都兜光了,否則趕集的人不讓走.說著說著就說到同學.梅成了個好對象,作弄倒沒有,但真是有調笑的成分.
我把班裡女生的名字都分析了一遍,當然自己先拔頭籌,那個字誰都不識,沒得可辯.接著是把幾個室友忽悠暈了:夏家有女入墜凡塵(將來是要找董永的),沒辜負我的預言---凡真的在多次參加大禮堂的舞會後給自己尋覓了一個農村青年.索然無疾而終,我們沒少吃人家男方給我們上貢的貢菜和真空包裝的狗肉;做生意蝕本(忹賠,她的姓氏在王和汪中,在此不提了免官司),培培笑得前仰後合的,我很得意,哪知道人家新近簽了今生最大的買單,男朋友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很有頭腦,現在正如火如荼地開發浦東呢(我真的欽佩這鐘情雖然她人做作);武二郎見親哥---高立,這個她們不同意,說兩個男人不搭界(沒多久說的幾個全過界了).我反駁說總不能把她比成高麗棒子啊,姑且比成她的上鋪---高個的麗人(我).這就都沒意見了,因她們四個都在150-158CM間,我有次把腿搭在床沿上看書,有人說你腿長得來就有人說我越位了.最後這個名字就牽強了---洛陽牡丹,彭蓉取芙蓉的字蓬勃的義.評完自以為是這幾個,其他人的名怎麼看怎麼俗.可憐的紅梅就成了我們的囊中之物.
她是往屆生,就是連考兩年的范進,大我們兩歲.她本人隻字不提可有討厭的人去探究去散播.她來自張家港,帶著水邊人家黢黑的臉,清瘦的身子清爽的頭髮,眉眼幾分秀氣幾分嬌媚,是我們幾個小嫩雞仔無論如何也武裝不出來的.就這點不忿讓我們懷疑她因為談朋友耽誤了升學.別怪我們大言不慚,伊的學業實在不是好的.剛進校高考的那股好強還殘存,都在互相試探,一上課就看出真本事來了.我是聽和說都不靈,蘇北的教育趕不上蘇南,好歹我寫和讀能彌補上去.滑稽的是我剛如痴如醉地聽著我們班長抑揚頓挫地說著和BBC 一個腔調的英文面上發熱,這下紅梅就讓我重拾信心.說的磕磕碰碰,寫的也是如履薄冰,一回答問題我們心都到嗓子眼了.久了看出來她不是特聰明的,拼全力考上了那根弦就斷了,不肯再為難自己吃苦.好在大學里老師都不會逼出人命,她也得過且過地混過去了.
她的些微遲鈍和不求上進絲毫不影響她成為我的偶像.在兩個層面上我佩服她五體投地匍匐前進.一是體重,我從入學的110飆到135,同樣身高人家105斤保持到今天,二是絕妙的編織手藝,什麼花什麼針全拿下沒有不會的,自己織幾天一件穿上身讓我們眼癢.今天知道人都是有才思的,不在此即在彼.有一年我百無聊賴,苦學基本功,拜她為師后也大喇喇地穿著帶洞的蝙蝠衫滿世界跑.熄燈后兩人坐在走廊,手快速地翻飛,她和她們宿舍的無話,因為和我熟捻了就半試探半商量地提起將來的打算,我卻無心應和,只顧悶頭戳針,心想和我說這些沒用的幹啥呀還不如談談老正興的奧灶面.在我眼裡除了吃的和書其他的都是沒用的.四年過去人各天涯.
97年我在北京住了幾個月出外前待命,聽男同學TED說紅梅尤氈凈乩戳?其實她什麼時候去的我都不知道.從這個同學嘴裡隱約聽說她畢業後分南京一家外輪代理公司,很快混成小頭目,一月七千多管幾個人,經常找人一起吃飯因為能湊夠報銷的費用.歡場上混著經人介紹和一個在日留學后求職迫切成家的男人閃電結婚,在上海什麼虹橋酒店辦的席風光的很.我馬上想到身材俏麗的她穿著白紗淡掃娥眉.為她欣慰的是那些日夜的編織成就了美好姻緣也是個漂亮的巧合.可男同學接下來的話讓我真的震驚.去日本幾個月後那男人露出暴力本性,對她拳腳,鬧離婚又一年多所以兩年後她孑然一身了回北京投奔姐姐.
我最快時間找到了她,地鐵站一個南口一個北口地傻等了一個小時才發現對方.她憔悴了頸上多了條金色鏈條.我反出落了不是胖妞了.敘舊話是說不完的親得很,那之後每周我們都見面,我去了住她那裡嘉陵集團駐京辦,一桌人大吃便宜川菜.第二天瀟灑逛街吃飯.我注意到她不太提日本的事,從衣櫃里幾身名牌和抽屜里的化妝品看,那是她幾年裡唯一的收穫.逛的時候她有時說累,就坐那等我,等我買好出來,看她在發獃.她總勸我穿紅色說顯臉色好,可自己挑的都是灰色和土黃.有時晚上聊半夜我困了,她說你睡吧.接著看電視,可燈不關.我咳嗽幾次說睡不著,她睜大眼睛說你開著燈睡不著的嗎?我馬上倒下把被蒙腦袋上再也無話.下周還是要去她的,女伴的溫暖和依戀,也想安慰她.她婉轉問過我單位里有合適的人給她介紹沒有,我馬上說沒有.看她失望的樣子我又不忍,逗她說要有我肯定要先考察的,都是有家的人了對你不合適對我正合適.
很快我就要離開國內了,最後一次去她那裡帶去了一些路上買的粉色康乃馨,她接過來淡淡說她喜歡百合.得,表錯情了,我心想姐啊你愛完美可它耐您嗎?那天我們走了好多路,因為那樣才不會把離別顯得突出.也怪了,說起大學里的伙食,她非要找地方吃江南小吃.拗不過她,找了好幾個街區才在一家店裡坐定.她坐立不安的,嫌菜上的慢人吵鬧聽不清我的話,可菜上來了她迅速地吃,根本沒話說.過後覺得年糕太硬了小籠餡咸了,我沒理她去把賬結了.出來後天色暗了我要走了.道別後不久她追上來,非要把錢塞給我,兩人在華燈初上的長安街上打咕起來.
我們還真是有緣分的,兩年後又見面了.她要去澳洲留學我專門去北京看她.三十二歲讀書,想想我頭皮發麻.看著她收拾好的箱子和蒙著白布的傢具,我知道說什麼都晚了.從那兩隻IKEA買的杯子,我看到她心裡的希望.個人生活有過客但都是暫住人口,有個人真對她好,可是"身上的皮膚.... 那個手摸上去好象砂紙一樣的.我趕緊點頭說明白明白.我不在的幾年連幫她參謀的人也沒有,誰曉得她又惹了什麼婁子.她隨便弄了點菜我們吃著喝著.」還是我命不好,人都說名字里有梅的女人都不幸福.」她幽幽地嘆口氣.我腦子突然空了,想不出能駁她的詞.陳香梅,李鐵梅好象真是命不強.
晚上她安排我睡隔壁的屋自己辟里啪拉地在電腦那打字.我想大老遠的來了也不好好敘敘,只覺她更怪了.早上我識趣地告辭了.
後來知道她上了學,移民了,找了家保險公司糊口.買了個公寓趕在價格最高的口上.談了若干個男朋友浪費不少精力,都是當地的人她稱為LOSER,最後都無果.
她也給我電話過,說話詞不達意,說要給我兒子做教母(咱沒入教啊),還要寫書(拉倒吧.)當我很客氣地說班裡能寫書的人還沒那打算呢,她還真生起氣來了.把電話掛掉了.
哎,紅梅.我真怕是畢業留言我題她的那句"寂寞開無主"作下的孽根.真想見面告訴她:人生就那麼回事,走到哪裡也都是驛站,自己要知道歇腳啊,堅強地走下去,缺啥不能缺底氣呀.花無百日紅 人要爭朝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