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到了,回首往事新仇舊恨.說到凄苦不能不提童年和少年.在那流水般緩慢無情的歲月里,鮮有的安慰就是書籍刊物.其中最喜愛就數少年文藝和故事會了.
每期的新書拿到,愛不釋手,一定要等到全家都睡熟了用手電筒在被窩裡讀,既安全又靜謐,那種享受就好象一大杯熱牛奶下肚,完了再泡個熱水澡--在那個年月根本不靠譜子的想法.
少年文藝里不少小作家,或者說年齡和我相仿的孩子,先知先覺早慧早發的.他們有生活有體驗寫得很好,當然會走進我的心.當自己還停留在堆積羅列形容詞的時候,人家的手法已經非常老辣,老實說我後來讀的十月鐘山花城(還有啥快給補上)上的東西都象是這些小秀才寫的---不過是大了后的故事演繹.我仍然能記得的有這樣一個描寫即一個小男孩子對後母的不滿訴諸筆端,在老師去家訪的時候,"她頂著一頭捲髮杠子,咬了口手裡的鹹菜,不失時機地仄起半邊屁股,放了一個響屁".什麼惡俗啊粗鄙啊都有了.另外一個小作者著力描寫自己對鄰居孩子的嫉妒,選擇從我們那幫適齡少年最迷戀的冷飲上下手,他說"最令我無法忍受的是她媽媽總是在六點鐘的光景輕輕地給練琴的潔潔遞過一隻紫雪糕.天啊,隔著那薄薄的窗帘我幾乎能看到那形狀了,可是就是吃不準顏色.等多年後我升高中了才曉得所謂紫其實就是巧克力的那層殼.害得我以前做夢做到的都是紫色的冰棒."
在他們的選材和組織里,我看到了婚禮家庭中的掙扎,學校規章的乏味和不公,令人生厭的老師投機取巧的同學,還有更多成長中的思考和疑問.現在想,在八十年代文學創作還在突起試探,稍微出位的書都被編入了什麼新時期爭鳴選,少年文藝的編輯們還是很開通很民主的.他們做到了傾聽孩子呼聲順應時代潮流.否則我們在學校里被人填鴨回家沒東西可看了.
我從來沒想到過能結識這些優秀的小朋友,但是機會悄然來了.母親外出調研結識了一對夫妻,同行同齡.酒桌上母親(TMD基因啊我欲哭無淚)成功地引起他們的注意和攀談,談到孩子順藤摸瓜帶出了我.人家孩子是徐州的小明星好寫手,第一中學的尖子.好強的母親也藉機把我包裝成了文學少年,把這個第一百多中的吹了個天花亂墜.我必須說除了眼睛看書看壞了這個事實其他的都很模稜兩可.說到熱烈了兩家好象結親一樣定好了見面比試的日子,正因為是在酒酣時候說的這幾個知識分子就更面紅耳赤地認真.
充其量我在班裡就是寫得快的,不打草稿不改錯字,全大實話並無文采.聽到這個消息我就發虛,特別那個年齡說朦朧也懂點人事,但待人接吻是一竅不通.往往是客人進我家門,我迅速掏進小屋,躲閃不及的給人靦腆一笑.等客人走了心還在通通,見男客人尤其如此.現在讓我崇拜的小人要來,我坐立不安了.
這樣的煎熬日子沒多久,他們如期而至了.大人帶著禮物可我的眼睛看到的是一個清瘦頎長的影子,慢慢地走過來.如果穿上大褂和圍巾簡直就是五四的新青年.清秀的少年,戴著白色的眼鏡,長長的手指翻著我的書櫥,並不言語.父母們隱去了,他在我的破藤椅里坐下來,又彷彿年輕的魯迅.而我則沒來由地擔心那破篾片別扎到他.不問我老師和學校,他笑著說"你看過海嗎?"我當時聽成上過上海嗎?我窘著搖頭.那時候我DOWNTOWN都少去,人身自由的沒有.他擺弄著我桌上的鬧鐘說"什麼人需要這個來提醒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 我無語,看著那雞一下一下叨米,好象是我自己的命運.他看出了我的無措,解圍說肯定你是屬雞的要聞雞起舞呢.咳,每天早上爸爸搖床逼早起,都和地震到來前的恐懼一樣讓我心驚,活著都沒多大的意思.我突然想起主題,打聽起少年文藝和少年們.他當然都認識一下,他們經常組織活動去採風---聽聽,風也是能采來的.他還說了些那幫人的趣事,誰誰不吃什麼誰誰最愛捉弄人.有的名字我現在還有印象.我聽得入神,恍惚中招呼吃飯的動靜已不再和往常一樣庸俗.
這次見面過後都沒人提,客人沒嫌棄家裡寒愴的擺設,反倒吃著簡單清香的南方菜很合口.可是他們不是婆婆媽媽長相走動的類型.生活又開始一格格按部就班地走.弟弟調皮得厲害,把敵人火力分去大半,我日子好過起來.也膽敢從圖書室借書,裝模裝樣地夾在胳膊底下往家帶.只是一回把雷雨丟了,回家挨了雷劈.
到了年跟前也就是一月份,考試完了等放假.媽媽下班看我一眼沒說話,給了我一個東西.打開精緻的包裝,看到一扇漂亮的珊蝴工藝品.有貝殼有海螺點綴其間,綠色的水草和魚兒也很逼真.我馬上明白了,是他.他參加了青島的夏令營活動,而我父母一定是扣下來等待放假才給的我.我有些委曲可不敢暴露,我又把自己關起來了.漫天飛雪中我尋找著心靈里該有的屬於我的安靜和喜悅.
我把它擺在書桌最顯眼的地方,陪伴我走過了高中和高考.那是一個夢,遙不可及,而在那巔峰上有我信任欣賞的朋友.他還是有心的,在我衝刺的時候寫了封信,告訴我把耳朵放在海螺口能聽到海的聲音.沒錯,後來老覺得耳鳴.
他是保送去了南大,畢業留在省電視台了,張彤 他的筆名.
我的自信在離校前終於萌芽了.爸爸是抓業務的校長,學校要成立什麼文學社.他起了個名-油龍,為了襯托我們單位的子弟學校特性,我批他鐵人精神做祟.他改油花,我打趣家裡最近見了葷腥呀.我啟發之後他改路子了,要叫璀璨,太拗口了,別摧殘孩子們了.定不下來他也惱了,我忽然有了靈機,用毛筆在紙上寫下"小荷",取才露尖尖角的意境.第二天牌子就掛出去了.很快小報也出來了.
若干年後我真的見了海,反倒不激動了.那濤聲好象也並不那麼動人心魄.倒是看著海邊弄潮的孩子,我又想起了傻傻的我和聰明的他.
如果非要逼著我用首歌表達:
小螺號滴滴滴吹
海鷗聽了展翅飛
小螺號滴滴滴吹
浪花聽了笑微微
小螺號滴滴滴吹
聲聲喚醒歸羅
小螺號滴滴滴吹
阿爸聽了快快回羅
茫茫的海灘
藍藍的海水
吹起了螺號
心裡美也
不會貼歌 求阿狗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