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白甜倒逼霸道總裁，中國影視劇里的瑪麗蘇現象 （轉）

「瑪麗蘇」這個名詞出自保拉·史密斯（Paula Smith）在1973年創作並發表在同人雜誌《動物園》第二期（Menagerie #2）上的惡搞小說「星際迷航傳奇」。Paula Smith模仿了當時千篇一律的同人小說故事情節塑造了瑪麗蘇（Mary Sue）上尉這個人物，來諷刺這樣一類意淫小說。Mary Sue 上尉不但憑藉其驚天動地的才華拯救了全人類，還順便因為貌美俘獲了所有男人的心。當下，瑪麗蘇成為了這樣一種完美女主角的代表：她們沒有值得一提的缺點但是心地善良，要麼身家顯赫要麼境遇非凡，明明可以靠臉卻偏偏很有才華，更重要的是無論她們是否美得傾國傾城都會讓所有男人都瘋狂、所有女人都嫉妒。不管歷經多少天雷和狗血，瑪麗蘇們一定會憑藉其強大的主角光環踩著所有男女配角的屍體同男一號永遠幸福的在一起。

瑪麗蘇這個詞一出世，我們終於找到了一個名詞可以囊括從小到大看過的絕大部分情節劇。華語世界瑪麗蘇的鼻祖當屬瓊瑤奶奶。1963年，瓊瑤出版了第一本長篇小說《窗外》開啟了瓊式言情的霸主時代。從三廳（餐廳、客廳、咖啡廳）電影，到梅花三弄系列、《一簾幽夢》、《還珠格格》，幾乎每個女主角都蘇氣十足。今天瓊瑤式瑪麗蘇仍然影響著那些活躍熒幕的蘇蘇們，奶奶也開始了面對各種致（chao）敬（xi）作品的維權之路。如今，隨著熱門網路小說被不斷地改編成影視劇，瑪麗蘇成為了我們熒屏上的絕對霸主。2015年的三大蘇《武媚娘傳奇》、《花千骨》、《何以笙簫默》加起來的網路播放次數近300億。無論世間高富帥愛上我、天下美女妒忌我、我的善良拯救了全世界這種圖樣圖森破的橋段多麼沒有營養，這都無法阻止瑪麗蘇堅挺傲人的點擊量和收視率。那我們為啥那麼喜歡看瑪麗蘇呢？

 瑪麗蘇的內核——「意淫」便是其叱吒宇宙的關鍵。瑪麗蘇的作者和讀者絕大部分是少女和主婦，具有上帝視角並高度自戀的情節給了作者和受眾一條被輕鬆帶入角色的路徑。

簡單粗暴的蘇蘇文：「我爸是李剛，是黑幫老大，是世界首富！我媽是辣妹，是暗系貴族，是絕色美人！他們時而恩愛，時而分裂。只有這樣的父母，才能生出我這樣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出水芙蓉，國色天香，美若天仙，一朝傾城又傾國，時而冷漠，時而活潑，時而天真，時而成熟，時而乖巧，時而叛逆的孩子出來的說」！

百轉千回的蘇蘇文：「花千骨，世上最後一個神，百年難得一見的天煞孤星，出生時滿城鮮花盡數凋零。性格天真，敢愛敢恨。白子畫，長留上仙，把最深沉、最聖潔、最持久的愛全給了女主角花千骨。為她殫精竭慮、為她出生入死、守護她生生世世」。

人神共憤的蘇蘇文：「這時，張傑走了出來說『雪柔，我為了你都離婚了，快把你的貞操給我。』不，我像脫韁的野馬一樣跑開，跑到了表哥的房裡。你怎麼了，陳奕迅表哥抱著我說，我眼淚再次化為珍珠，我害怕的躲在表哥後面，表哥拿起菜刀就走了出去，張傑早已跑了，我把地上的眼淚珍珠撿起來，做成了珍珠項鏈」。

 瑪麗蘇情節將一個個「全新升級包裝、加量不加價」的灰姑娘或者白雪公主安置到不同時空里，讓我們享受著和那些遙不可及的高富帥們相愛相殺，等待著有人用一個宇宙換我的紅豆。瑪麗蘇式的意淫讓各個年齡段婦女們滿足了那些幾乎無法實現的慾望。在蘇的世界里，我們擁有享之不盡的財富、權力與愛慕，不敗不滅、唯我獨尊。進入瑪麗蘇的世界，你就是公主，你就總裁夫人！

這樣看起來，讀者和觀眾們的確在瑪麗蘇的夢遊仙境中得以暫時逃離自己「真實」的生活。但是逃離並不意味著挑戰，幻想也不代表改變。如果我們仔細看看瑪麗蘇的意淫世界里到底動給我們講了一些什麼樣的故事，其實不難發現與其說瑪麗蘇為現代女性提供了一種烏托邦的想象，倒不如說瑪麗蘇是當代性別位置的鏡像。它所召喚的不過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生贏家，而遠非一種顛覆、變革和解放的主體。

充滿神話的瑪麗蘇故事其實給我們講述了一種「超現實」的羅曼司。穿越和吸血鬼題材向來是瑪麗蘇的重鎮，像觀眾一提起就可以連續吐槽好幾天的《暮光之城》系列，《宮》系列，《步步驚X》系列。在吸血鬼故事中，「平平無奇」的瑪麗蘇因其與眾不同的氣味被家世顯赫的吸血鬼白富帥相中了！他們的愛戀在獲得不死之身後永垂不朽，備胎男二也宿命式的愛上了他們的女兒。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一家人成就了一個典型的美國新保守主義的「家庭價值」敘事。而在穿越劇里，現代傻白甜一不留神闖入了王公貴族的生活，身上那現代女性自由獨立、洒脫不羈的氣息恨不得讓所有王子為之痴迷。

現實中當然很難有霸道總裁愛上我了，但是現實是只有霸道總裁愛上了我，我才能逃離搬磚的命運呀。要牢牢坐實和總裁的關係，瑪麗蘇的人生必須要開掛。她不再是等人救贖的大家閨秀，而是能夠嫻熟的集各家美女之所長，高智商、高情商、有錢（或者她的朋友都有錢）、人見人愛。現代工作女性所面臨的雙重負擔（雇傭勞動和家務勞動），對於命好蘇蘇們而言統統不是問題，反正有人會用盡一生一世將她供養。在奇幻的瑪麗蘇故事中，蘇蘇們可以使用超自然的力量找到自己的高富帥郎君，快速的實現階級攀升，幸福快樂地生活在核心家庭的豪宅里。

除了依靠神話以外，瑪麗蘇的另一種重要敘事手段就是「色情化」。這麼多年過去，現在的蘇再也不是什麼瓊瑤筆下的「白開水」了。「色情化」的表演是蘇劇中各路男神、女神的標配。當然，色情是有尺度的，導演和攝影必須製造並控制各種曖昧的鏡頭，既要能靠鮮肉的顏值和情感流露激發廣大婦女的性慾最終達到精神高潮，但絕不能演到「車震」、「馬震」、「浴室震」的地步。肉一點是《何以笙簫默》里的霸道總裁的壁咚，清水一點就成了《花千骨》里高冷尊上的若即若離。更別提《來自星星的你》，那歐巴的深情一吻簡直是婦女心中「精神色情片」的業界良心。這種精神高潮實現取決於情感的戀物化（fetishization of love），也就是將異性戀一對一的情感放在一種至高無上、有神奇超能力的位置。彷彿只要和鮮肉親密的在一起，就有春風般溫暖的力量可以治癒人世所有的不幸。

而歐美瑪麗蘇大片《五十度灰》將色情和戀物透過各種「羞恥play」和奢侈品誘惑發揮到了極致。作為大媽色情片（Mommy porn）的「《五十度灰》三部曲」是橫掃了整個歐美大媽圈的軟色情系列小說。瑪麗蘇女主角也是一副傻白甜樣，不知道是哪裡好，就莫名其妙被年輕、多金、帥氣的霸道總裁看上，一路凌辱調教，一步步帶入了SM的娛虐世界。霸道總裁全程開啟炫富模式，除了充當展示奢侈品的性感衣架，約個會（pao）必須得出動直升機，SM也有滿滿一炮房的高端玩具，看起來就比《小時代》里的富二代有錢多了。除了令人眩暈的商品拜物教之外，《五十度灰》還生產了一種新自由主義式的愛戀敘事。在瑪麗蘇和霸道總裁的虐戀關係里，所有社會性和體制性的因素所造成的不對等，都被一對一的愛戀取代了。《五十度灰》將世界縮小到只剩下瑪麗蘇和總裁之間秘密、情感和高潮的交換。其中瑪麗蘇對SM的認可源自對與總裁親密的嚮往，而非對性的探索，同時總裁也對蘇表現出強烈的佔有慾。我們發現這樣的親密關係假定了個人對私密的產權，和一對一關係中的絕對佔有。在瑪麗蘇的虐戀情深中，對情愛的追求和維持成為了個人的道德使命和唯一的情感滿足。為了維持一種一對一的佔有關係，蘇和總裁必須不斷的深耕和經營。

沒錯，此類的瑪麗蘇大媽色情片可以讓女人更多的談論性，為許多飽受社會壓力無法表達和滿足性需求的婦女一些空間。瑪麗蘇也為很多被工作和家庭雙重壓迫的婦女提供了一種逃離或者可能性。但我們不能簡單的認為只要市面上有越來越多關於性和高潮的影視作品，一種更加開放、進步、平等的性觀念就會出現。

幻想是可以無拘無束的，但在各種瑪麗蘇裡面，女人只能按照一個既定的腳本在固化的疆域中幻想。瑪麗蘇式的意淫與其說是婦女的暫時逃離，倒不如說是對一種兩極分化社會的戲仿和誇張。在一個超現實的性別奇境中，瑪麗蘇成了人生贏家。也只有成為人生贏家，瑪麗蘇的才能有幸福結局。

我們越是意淫什麼，其實越表現出我們在重視什麼，我們還缺什麼，我們無法得到的是什麼。每當瑪麗蘇的狗血一盆接著一盆灑向人間，就有越來越多的人生無法像瑪麗蘇一般實現階級的跨越、情慾的滿足。在新自由主義的年代，社會問題被全面個人化，我們也失去了訴說階級和性別問題的語言和空間。而瑪麗蘇的解決方式，是將個人的問題轉化為我和總裁之間「親密」的問題。日益縮減的公共空間讓一對一的「親密」成為我們這個時代最寶貴的貨幣。我們相信只有一對一的伴侶之間才能形成親密。因為瑪麗蘇的世界里，所有的男人都太愛你，所有的女人都妒恨你。除了霸道總裁，瑪麗蘇能依靠的只有所不能的自己。或許，要打破瑪麗蘇一統天下的局面，我們應該重建一種言說階級挫敗和性別不公的公共空間和文化。其實，談情可以有很多種形式、內容，不談情，我們也還有很多別事可以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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