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康
2007年,我們的經濟泡沫漲得有點怪異,它的表現是壓力及謊言,這對於少數人擁有信息的人來講,混水摸魚非常有利。
股市上,我們有大量董事及高管從中贏利,而更大量的人民則是沮喪及慌張,他們拿著少量的錢財不知如何是好,存在銀行就是負利率,投資只能跟風博傻,市場成為投機市場,從賬面上算,我們的房產價錢高得靠收租金都不能應付月供,股票分紅差得離譜兒,回報率極低,使人無法持住,只能倒買倒賣,以求增值。
樓市上,我們的政府握地不放,用幾年時間把地價抬高了好幾倍,我們的開發商轉嫁風險,利用破磚爛瓦兇狠套利,順手把房價也翻了好幾倍,我們的人民焦慮異常,冒險買房,博命追車,他們再傻也知,搭不就會被甩掉,僅此一項買賣便頃刻間吞掉人民幾十年的勞動成果,此外,政府把層層及反覆的稅收之鍥死死釘入交易者之間,逼得他們或避或逃,或放棄交易,或欺詐交易,2007年,我們的資本市場異常活躍,連最愛說真話的經濟學家謝國忠都不得不婉轉地把中國的市盈率解釋成世界對中國經濟異常活躍的良好預期,我看到大量各種不明資產紛紛證券化以便在兌現后取得暴利,這一輪高級遊戲才剛剛開始,它把遊戲與規則變成一回事兒,各路高手各就各位,目的只是狂卷人民的苦幹成果,可氣的是,即使如此,做為整體的中國人也沒有得到應得的一份,因為中國市場已融入世界市場,我們在為經濟做貢獻——中國製造物美價廉,其實是中國勞動力物美價廉,我本人很討厭這種物美價廉,因苦的是最底層的人民,我們的人民工作時間比美國人民長一倍,收入卻少三十倍,他們的心情當然會差N倍——我們的經濟居然在穩定地運轉著,結論只能有一個,那就是,若不是我們人民比美國人民樂觀N倍,就是他們比美國人民倒霉N倍。
人民收入增加之餘,卻感到生活壓力增大,表面喜慶之餘,另一面卻是心煩意亂乃至心灰意冷,全因他們在住房、醫療、教育等幾個基本方面犧牲大量政府本應提供的稅收福利,而這些方面卻被政府完全壟斷,沒有競爭,效率低下,服務質量可說是極差。我要說的是,這些方面涉及我國制度改革,它是應該首先考慮的問題,但我們卻把它拖到最後,我看全因它是多數人問題,不太重要。當人們住房條件不行,受教育水平低,醫療方面得不到保障的時候,他們不可能感到生活輕鬆愉快,他們只能拚命掙錢,以求心理上的安全,可以說,中國中層至底層並未享受到很多繁榮成果,他們也許多掙了一些錢,但心理上卻只能是壓抑的,除了被人類正常的恐懼襲擊外,他們還被掉隊的恐懼襲擊,這會令人民要麼消極絕望,要麼憤怒瘋狂,我國博彩業的暗中發達便是證明之一,人民只剩下一點一夜致富的清秋大夢,他們一無辦法,只好買彩票兒,歷史上這情況在資本主義初期社會遍地開花,我真心地希望號稱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我們最好不要重蹈履轍得太深。我們的政府應考慮這一部分改革成本,我是說它的文化及精神成本,在我看來,它遠比看上去來得高昂,因它花掉的是十幾億人生命中的整整一年又一年,換句話說,它直接花掉巨量中國人的生命時間及幸福感,最終它花掉十三億人類的信念,如果我們還擁有一些信念的話。
當然,正面消息也不少,我們的資本家經歷幾輪洗牌,存活下來的都是超級狡猾之徒,已可與政府在利益方面展開游擊似的交易及博奕,他們已能製造有利於自己的輿論,壓制反對聲音,無論如何,他們已成長為一種堅韌的制衡力量,為了保衛他們剛剛贏得的財富及權力,2008年,他們將更加努力,他們是無法被甩掉的權力的一級代理商,已能與老闆頂嘴議價,而代價則是全社會的信念腐敗及道德淪喪,我看到嘲笑正義的聲音越來越響,以至於社會正義成為弱者的乞討聲,遭到漠視及冷遇,人民是那麼嫉妒及無助,至此,全社會沒有一個聲音不遭到反對及嘲諷,因為人人要麼相信遙不可及的完美夢想,要麼相信自己的個人利益至高無上,現實與夢想相互攻擊,嚴重的消耗了我們的個人及社會能量,我們的信念如此封閉偏執及虛幻,幾乎人人生活在冰水兩重天的世界里,現實與謊言把世界一分為二,無法被生命所整合統一,以至於中國每人至少擁有兩個人格,這現狀怎能使人承擔道德責任及道德勇氣?甚至怎能使人誠實地面對自我?
中國太擁擠了,所有的財務報表都應除以2才更真實,因我國在心理上擁有二十六億人口,他們紛紛在現實與夢想之間蹦來跳去,看上去真是又累又可憐,他們看上去令我發笑及難過。
國家富強的目標是什麼?無非是讓人民得到更加健康積極的生活。
然而這一回,國家富強只是手段,而我們卻只把它當成目的,只是為了富強而富強,真正富強的人民可努力提高勞動生產率,享受更多閑暇用以提升意識水準,與真實的自我和諧共處,更深地了解我們的宇宙與命運,商業交換與競爭只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並且不該是大部分,而我們卻是用十三億商品人來笑傲江湖,響譽世界,我們擊敗商業競爭對手的法寶是另一種「人體炸彈」,即,我們以最長的勞動時間與強度來維持產品低成本,事實上,是我們把自己的生命成本看得過低,我們寧願在污染的礦井下生產初級產品,我們是花去我們的生命時間及生命質量來戰勝對方,我們在疲勞工作,在機械享受,我們用「殺人三千,自死一萬」方法取勝,這種勝利令我苦澀及羞憤,我們中的有些中上產階級人士一想到自己會因為供房、為孩子提供教育,而要在崗位上一干到死,便覺人生並無樂趣可言——我們的心理負擔重得使我們覺得生命就是一個巨大負擔——社會上各種佛教的傳播便可印證我的觀點,它像是在念著一句十五字真言:交易不公平人民很疲憊人民想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