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歷史﹕沒有靈魂的書寫

作者:廣南子  於 2008-1-18 07:15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文史博覽|通用分類:其它日誌

(1)緒言

搞明白了古希臘詩人赫西俄德《神譜》里諸位神明的身份以後﹐我對記憶女神美默素妮(Mnemosune)的九個發束金帶﹑氣宇軒昂的女兒抱有格外的敬畏和愛戴。其中﹐手執書卷﹑司掌歷史的克儷奧(Klio)尤其讓我好奇﹐便索性到她的國度里遊歷了一番。我無緣拜見克麗奧本人的華嚴﹐據說她只接見詩人。但是女神的國度里到處都裝點著一種可以隨意拿取的東西﹐那就是史書。沒有見到女神的樣子(eidos)﹐對什麼是「歷史」的本性 (physis)的問題自然依舊無知。不過﹐倒是翻撿了幾冊史書﹐至今還記得一些書的名字﹑年代之類﹐記下來﹐以為備忘﹐也和那些對「目錄學」感興趣的朋友共享。


和中國或者任何一個文明一樣,史書構成西方文明的脊樑,自然會卷軼浩繁。提供一個詳盡的西方史書目錄,這超出了我的能力。值得推薦的倒是五百年前法國大法學家、政治哲學家博丹(Jean Bodin)﹐他的名著《歷史方法》最後一卷是他根據自己讀過的西方史書特意製作的一個書目,含250餘種名著,基本都是古代的﹐文藝復興以後的學者似乎都有一個意味深長的偏見﹐那就是現代沒有偉大的史書﹐究其原因﹐據說因為現代是一個平凡的世代﹐沒有什麼偉大的事情值得記述﹐言外之意似乎是說史書只記述偉大。


博丹被稱為「十六世紀的孟德斯鳩」﹐那當然是指他的百科全書式的博學以及他所開創的在歷史中研究法律和在法律中研究歷史 「政治學」方法而言。十八世紀孟德斯鳩的《法的精神》書後也有一個書目,史書佔了大部﹐同樣是偏重古代,也是一個值得參考的書目。博丹去世至今500年,新的史撰倒也層出,但讀起來似乎少了點什麼。要弄清楚這其中的究竟﹐大概只有克麗奧女神本人最清楚。回到我的目錄學。



(2)起源:考古體


前5 世紀人Hecataeus標舉所謂「遺古」,挑戰荷馬等上古史詩中的神話因素,以詩歌體重撰人事。後來又有另一類史家,被稱為 「logographoi」,字面意思是「散文作家」,區別與古代以詩體作文的人。他們以素樸為寫作原則,嚴格記述史實,包括道聽途說的傳奇軼事,不做評論,不下斷語。這個書寫傳統對後世書寫傳統影響似乎很大,除了史學界以外﹐它還滲透到一般意義上的學術研究領域﹐其素樸﹑雍容和忠實的氣質尤其為那些疏解古書的學者鍾愛﹐比如希臘化時期的亞歷山大學派中批註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經師們的「評註」(commentaria)文體與古代那些「散文作家」的文體有很深的淵源﹐它旨在以忠實於原典的風格用另外一種語言重述古代哲人的著述。值得一提的是﹐據說是凱撒大帝第一個率先用「Commentaria」這個詞命名他的兩部戰爭日記﹐據朋友說﹐他讀凱撒的拉丁原文時的確有素樸率直的感覺。中世紀10世紀之前﹐Commentaria 是學人們的標準書寫文體之一。這種文體在基督教經院神學的「辯難」文體(quaestio disputationis)佔主流地位之後便式微了。等到20世紀遍覽政治古籍的政治哲學家施特勞斯重提「散文律」(logographic necessity)的書寫法則時,已經很少有人能夠聽得懂他講的「顯白」和「表面」究竟是什幺意思了。


繼承 「logographoi」的散文文體,希羅多德仿照前輩Hecataeus的文體並有大成﹐他的《歷史》中錄有許多在我們現代人看來荒誕不經的神話、傳說、流言蜚語,這自然是「散文家」(logographoi)的風範。這荒誕不經的歷史實錄不僅與一個民族文明的養育有至深的關聯,更涉及到人類言辭 (logoi)的本性的哲學問題﹐在此不能分說。從希羅多德開始,「歷史」作為一種書寫或言詞體例因此得以確定,從此也就有了歷史家和詩人、修辭家、智者、哲人等的政治和言詞的爭執。種種爭執在亞里士多德、西塞羅、昆提里安、小普林尼、小賽涅卡、塔西陀等的文字里有或深或淺的討論,後世史學家、古典學家、政治哲學家也都以之為重要論題。


希羅多德之後,有很多模仿作品,但大都不傳於後世﹐如Ephorus。近人古典學大家 Felix Jacoby 編訂了他們的殘篇﹐凡十五卷,相當於其師兄弟Hermann Diels編訂的哲學等部類的《前蘇格拉底殘篇》﹑或者M.L.West編訂的詩歌部類的《哀歌及長短格殘篇》,又或類似修辭部類的《阿提卡演說家集成》。這都是古典學學界的上等家珍,裡面可謂隱藏了西方文明源頭的最後秘密。

3)紀年體


希羅多德的文體後人稱之為「考古文體」(antiquitates),法國人因其博雜乾脆稱之為「博學文體」(參狄德羅等啟蒙派們編僎的<百科全書>中的「Erudition」詞條)。希羅多德之後,雅典人修西底德另開風氣,發明了年鑒體或紀年體的史撰體例。「紀年體」和「考古體」在表面上最根本的區別是:考古文體偏向對典章制度、文物風俗的靜態觀察,不在乎「時間」這個因素,所以不重對政治發生史的記錄,而更傾向不同文明的比較。希羅多德因而被稱為一個沒有祖國認同的「世界公民」(cosmopolitan)。這個詞很傳神﹐它似乎暗示了「考古體」的史家多半沒有政治家式的關懷﹐有時簡直就是非政治﹐就是只知道美化純粹學術而不問民族疾苦的書齋浪漫派。然而﹐在「考古體」史撰的深處其實隱藏著偉大的政治救贖意義。這個意義在公元四世紀下半葉、文藝復興時期等政治生活發生重大危機的時刻方才浮出表面。這是個大問題。


紀年體重在記事,因而,用紀年體寫成的史書無一例外都是地道的政治史﹑軍事史。這個傳統我們自然都很熟悉,比如修西底德之後的色諾芬(續修西底德)、波利比阿(羅馬共和史40卷﹐后35卷為殘篇)、波賽東尼烏斯(續波利比阿)、薩魯斯特(卡提林政變史、優古達戰爭史、羅馬共和史殘篇)、凱撒大帝(兩部戰爭日記)、盧坎(「后三頭」內戰史﹐以詩體寫成)、帝奧卡西烏斯(羅馬通史)、普洛克比烏斯(拜占庭東羅馬史)、弗拉維約瑟夫(羅馬治下的猶太人史)、阿彼安(羅馬征服史和內戰史)、阿里安(亞歷山大史)、李維(羅馬共和史)、塔西陀(羅馬帝國史),馬基利努斯(羅馬帝國﹐續塔西陀)以及近代文藝復興時期的布魯尼(佛羅倫薩史)、馬基雅維里(佛羅倫撒史)、貴恰爾蒂尼(佛羅倫薩史﹑義大利史)、霍特曼(法蘭克史)等等。這個史轉傳統氣度很恢宏。如果把西方文明比作一個政體,那幺,這個傳統可謂是這個政體的憲法。其實﹐政治史撰的根本作用就是為一國文明理出來一個秩序﹐換言之﹐就是為一國文明立法。大凡政治史撰家似乎都具有為民族立法(比如編訂《舊約摩西五經》的猶太「文士」以斯拉)乃至為萬民立法(比如修西底德)的意圖。

高興

感動

同情

搞笑

難過

拍磚

支持

鮮花

評論 (0 個評論)

facelist doodle 塗鴉板

您需要登錄后才可以評論 登錄 | 註冊

關於本站 | 隱私權政策 | 免責條款 | 版權聲明 | 聯絡我們

Copyright © 2001-2013 海外華人中文門戶:倍可親 (http://big5.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統基於 Discuz! X3.1 商業版 優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本站時間採用京港台時間 GMT+8, 2025-7-16 00:50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