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中國的冬至節氣和西方的聖誕節中間只差兩天。可是,國人對於冬至幾無任何概念,除了日曆本上淡淡的幾字印痕。但是對於舶來的聖誕節而言,近年來卻是舉國追捧。據統計,中國聖誕經濟數字海量,總括不下百億元。北京、上海、廣州等14個城市的近90%的受訪青年表示會過聖誕節,37%的受訪者表示自己一到12月份就準備過聖誕了。美國《新聞周刊》駐京記者慕尼說,10年前過聖誕時,他很感傷,很想家,那時中國基本沒人過聖誕。現在,北京處處都有聖誕樹。
聖誕和冬至的冷熱兩重天,極有可能會讓近年來的文化衛道者憤然指責聖誕的文化侵略。其實不然,在西方的平安夜,人們是要回家團圓、圍爐的,是一種宗教傳統維繫下的家庭幸福的儀式,從文化的內涵上分析,等同於中國的春節。中國顯然是借殼聖誕,成了經濟的化身。確實,無論各大中城市層出不窮的商業促銷,還是大小賓館飯店人滿為患的吃喝玩樂,抑或頂著聖誕名頭的豪華消費,聖誕在華皆是一場商業主導下的盛宴。誠然,中國青年們樂此不疲的各式派對,也使這個舶來的節日濡染了些許狂歡的意味。所以,聖誕來華,其實是在經濟的主導下完成了中國化的異變——世俗的中國甩掉了西方人的文化內核,成為年終時髦的集體狂歡的憑藉和載體。所以,英國《金融時報》撰文說,中國的聖誕產業已經佔領著世界聖誕市場的過半份額。
洋節聖誕在華隨著中國商業促銷的節奏而律動,所以,聖誕來華並非是洋節的文化入侵,乃是中國人經濟上的利用。就此而言,冬至被國人的淡忘,顯然是國人的自我摒棄。文化意義上的冬至在現代人的觀念里之所以印象淡然,說到底是其節日概念不強,至多算是農曆(陰曆)語境下的一個節氣而已。伴隨著公曆(陽曆)紀年在中國的盛行,中國節氣只不過成了「老皇曆」上點綴的一個文化符號。何況與之相伴的還有其他23個節氣,人們哪有那麼多的精力和時間去記住那些遠離現實生活的蒙塵傳統?
當然,冬至也有曾經輝煌的歷史。古代民間有「冬至大如年」之說,周代在冬至時曾有「天子率三公九卿迎歲」的盛大禮儀;漢代冬至被列為「冬節」,官府要放假,並舉行祝賀儀式稱為「賀冬」;唐宋時冬至更為熱鬧,據南宋周密所著《武林舊事》載:「都人最重一陽賀冬,車馬皆華整鮮好,五鼓已填擁雜於九街。婦人小兒服飾華炫,謂之像過年」;明清時皇帝要在冬至這一天去天壇內的「圜丘壇」舉行隆重盛大的祭天大典。而這種恢宏儀式,大都由統治高層所壟斷,是農業社會的獨特勝景,屬於形而上的精英文化傳統,缺乏民間同樂同歡的載體環境,至多是自得其樂的食俗相伴,如冬至這一天北方人吃餃子、吃餛飩;南方人喝紅豆粥、吃湯圓;還有人喜歡在這一天吃火鍋等。但在高端的傳統儀式與民間的食俗之間,既有著階級的斷層,也有著理解上的迥異。更重要的是,即便是民間食俗,也存在地域差異,況且這些世俗是家長制獨裁下的互相模仿和因襲,年輕人並沒有參與其中的份兒。所以伴隨著工業社會的演進,這種上下斷層、風俗各異和缺乏年輕人參與的節氣(日)被國人淡忘也就不可避免了。其實何止冬至,就是春節、中秋又何不如是——僵化的傳統模式凝固了其文化生命力,使之變成了程式化的雞肋。
聖誕則不同,聖誕老人、馴鹿、白雪、煙囪、襪子、禮物、賀卡……宗教主調下充溢著孩提純真童話的美好期望,蘊含著年輕人的愛情期盼,傳遞著不老的友誼,還有聖誕禮物牽繫著家庭團聚的溫馨和諧。所以,聖誕節總是在不同的文明和文化區域不憚於同化或被同化,追求一種妥協互利的格局。因此,聖誕在世俗的中國,就果斷地脫下宗教的外衣,切合著中國年輕人的狂歡期望,搭載著中國商業逐利的狂潮,給內斂的中國人一次表現的機會。
全球化時代,國家的界限已經模糊,文化的隔膜正被打破,截然分個你我或者期冀恪守文化的純粹,不過是個妄想。理性的選擇是,不管中西文化、傳統,交由人們自由選擇,才至為重要。
by 張敬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