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四十年精品文叢」
《中國戲劇大師的命運》,梅蘭芳等著,作家出版社2006年9月版,28.00元。
《大家》,王蒙等著,作家出版社2006年9月版,28.00元。
《異鄉人的星空》,彥火著,作家出版社2006年9月版,28.00元。
《金庸散文集》,金庸著,作家出版社2006年9月版,35.00元。
《四海紅樓》(上、下冊),周汝昌等著,作家出版社2006年9月版,49.00元。
金庸給「明月四十年精品文叢」寫序,用的「群星燦爛月華明」的題目,意境是棒極了,以《明報》和《明報月刊》的分量及影響力,也當得起這樣的評價。不過奇怪的是,金庸自承《明報月刊》(以下簡稱《明月》)在「作者包括全世界的華人,範圍之廣」和「所介紹和討論問題之廣泛」兩個方面都超過了諸如《新青年》、《語絲》、《小說月報》、《文星》等深刻影響過國家和民族的雜誌,這套「精品文叢」卻並未完全體現出這樣的特色。所選五卷,兩卷是創始人金庸和現任總編潘耀明(彥火)的隨筆,以閑適的散文居多;而《大家》一卷,僅得王蒙、余秋雨、莫言、董橋、李歐梵、王安憶、二月河七人,實在看不出作者「範圍之廣」,無論如何都難讓讀者滿意;至於以主題編輯起來的《四海紅樓》和《中國戲劇大師的命運》,厚重是有了,可惜指向的都是舊學,於「討論問題之廣泛」顯然也有不逮。單讀這5卷書,讀者怕是很難把《明月》去與《新青年》、《文星》相比,倒覺得與當年的《萬象》、《古今》有些類似。如此看來,這套「四十年精品文叢」,充其量大概也只能算是《明月》的半個(或者不到半個)班底,不熟悉這本雜誌的大陸讀者,只能從這半個月亮去懷想「群星燦爛月華明」的盛況了。
這套文叢不能代表《明月》的全貌,想來編者也是了解的。或許也是因為相同的原因,這套書上市之初,絕大多數媒體炒作的都只是《金庸散文集》,幾乎沒有什麼人談及《明月》雜誌。其實從編輯體例來看,全套5卷主題不同,均可獨立成篇,《明月》雜誌的痕迹也已經完全淡化了。
關於這套「精品文叢」為何會編成現在的面貌,原是個有趣的話題,但作為不熟悉情況的讀者,卻實在是無從談起。也罷,且記著潘耀明在叢書後記裡面的話吧,「《明月》的主要成功經驗,是她的編輯方針恪守『獨立、自由、寬容』的信條。」(這篇後記值得關注,言有盡而意無窮,看不到的《明月》大略就在這裡。)金庸在雜誌的《發刊詞》里更宣布:「本刊可以探討政治理論、研究政治制度、評論各種政策,但我們決不作任何國家、團體、或個人的傳聲筒。我們堅信一個原則:只有獨立的意見,才有它的尊嚴和價值。」兩位總編輯的話放在這裡,《明月》的大致風貌已經可以想見。其實從幾十年間眾人對這本雜誌的評論,讀者也早已明瞭《明月》在華語文化界的地位,不妨認為,《明月》四十年,或已經形成了數峰並立的龐大山脈,而我們現在可以讀到的這套「文叢」,則只是這山脈中關涉舊學的一座高峰。
細讀 從紅樓觀四海
既然編者決定選擇舊學作為讓大陸讀者一睹《明月》的窗口,那《紅樓夢》確實是最合適不過的題材。不僅僅因為這本小說代表傳統文學的最高成就,也不僅僅因為紅學吸引了諸多文化名流的參與,更由於近年紅學一下子又成了熱點,讀者相對容易進入。此時回顧《明月》幾十年對紅學的關注,倒真的能感覺到一點文化界滄海桑田的變遷。
《四海紅樓》卷,上下兩冊,60萬字,是整套文叢中最厚重也最專業的一卷。其中收入的某些篇章,沒有一定的紅學功底,很多讀者大概是沒法看完的,至於一些相對繁瑣的考據(編為「明報紅樓考」一輯),則更是只有專業人員才能閱讀了。加之紅學浩瀚,全書又沒有規於一定的主題,而是舉凡與紅學相關的篇章只要有代表性的都予以收入。這樣的編輯方式,對於讀者似乎有些不便,也難免留下龐雜的印象。不過如此選擇,卻正好能反映出《明月》的一個特色:在專業領域裡面敢於深入到細部,更能兼容各家不同的意見。書中「紅學往來爭鳴」一輯,潘重規、趙岡、王世祿、徐復觀諸位的來往文章,交鋒犀利,各方卻又都能基於學術,各自也都有精彩的發揮。今日讀之,雖然已經是陳年舊事,還是覺得相當過癮。
《四海紅樓》,關鍵自然是紅樓,但最妙的卻還是「四海」二字。從這兩冊書,我們依稀感覺到了金庸先生所說的,《明月》「作者包括全世界的華人,範圍之廣」超過前賢。粗粗統計一下,書中選入余英時、周策縱、趙岡、宋淇、潘重規、徐復觀、高陽、牟潤孫、陳蝶衣、納遜等各家,作者陣容比之《大家》卷不遑多讓,而且來自五湖四海,加上大陸讀者熟悉的俞平伯、周汝昌、劉心武諸家,確實有作者遍及天下華人的感覺。雖然紅學在《明月》四十年間未必是什麼重要的主題,不過從這個小小領域,卻也可以領略一份大雜誌的風采。唯一的遺憾,是編者在所收各篇後面一律不署發表時間,讀者只能從文章的字裡行間去尋找線索,確定某篇文章大致是什麼年代所作,於是一本書讀下來,也就少了一種在時間線條上的對比和歷史感了。
戲讀·讀戲
《四海紅樓》一卷水準之高,足以令讀者對《明月》生出仰慕之情,同時也就對文叢的編者心懷恨恨了——讀不到的那部分肯定更好。以遊戲一點的態度想來,這套書編得還真是體例周全:作為創始人和最重要代表的金庸佔得一卷,現任總編輯潘耀明也佔了一卷,《大家》卷的作者不但個個主流,而且大都有暢銷記錄,拿到市場上都是「票房靈藥」,至於紅樓,現在更正是熱乎……哎呀,如此論事,其心可誅。還好還好,文叢里還有一卷《中國戲劇大師的命運》可以證明這種想法的狹隘。這一卷書,雖然也只是一個側影,卻足以讓讀者了解到《明月》沉重的一面。
《中國戲劇大師的命運》以章詒和開篇。《一陣風,留下了千古絕唱》是名文,卻不大容易看到。這篇60頁的長文寫的是京劇大師馬連良——當然,不是寫給戲迷看的。文章里關於京劇藝術的文字沒有多少,倒是寫世相人心的筆墨要重得多。文中寫到作者與馬連良的弟子李萬春一晤,一句「戲班的人都是萍水相逢,講的就是互不嫌棄」令人倍感唏噓,章詒和慨嘆,「天地間,最薄的是心,最厚的也是心」,讀到這樣的句子,忽然覺得心上一痛。往者已矣,千古絕唱只能隨風而逝了。
「流芳頌」,編者把章詒和、梅蘭芳、馬連良、俞振飛等人的文字放在一起,起了這麼一個標題,老一輩藝人的風采在這些文字中活靈活現地表現出來。可惜今日之「頌」更襯托出歷史之「重」,馬連良晚年的文筆明顯留下了格式化的影子,文字中對京劇藝術本身的追求還依稀可辨,但更令人嘆息的是藝人在不斷「學習」和「進步」的過程中所失去的東西。《明月》文叢5卷數百萬字,讀到此處,終於有了無奈的味道、《明月》的味道。
《明月》四十年,刊登關於中國傳統戲劇的文章是不少的,這大概跟金庸本人的愛好也有些關係。《金庸散文集》裡面,開篇就是「看戲」,七篇文章,《姚期》、《除三害》、《空城計》……聽得有板有眼。金庸在這一輯的末章節附註明這些舊文略有偏見,但「尚不失公正」。其實,單從品戲的角度看,這些文章是具有相當專業水準的。金庸在武俠小說中長袖善舞,寫盡了中國傳統文化的魅力,原來底子都在這裡。一本散文集中,看戲、聽歌、品舞、賞畫,翻書,雖也偶涉西學,骨子裡卻是中國傳統文人的路數。以這樣的背景創辦《明月》,難怪成為了「文化中國」的代表。
潘耀明在這套文叢的後記裡面列舉余英時、胡菊人、劉紹銘、聶華苓對《明月》的評價。大家的焦點,不但在於這本雜誌的堅持與並包,更在於這本雜誌對文化中國和中國文化的標舉。如此看來,雖然這套文叢有種種不盡如人意之處,但以傳統文化作為入口,卻也正暗合了《明月》多年來的精神。有心的讀者,或許能從細微處品讀出更多的意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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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廣南子 於 2007-12-10 15:23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