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質

        　　有一次，我在課上給學生講文言文中的兩個字，一個是"乎"，一個是"於"，我說，"乎"也有"於"的意思，就像人一樣，一個人的身上可能具有另一個人的氣質，譬如"乎"就有"於"的氣質，那樣的華貴，那樣的雍容典雅，學生們於是嘩然而笑。

       　　實際上，氣質有相同的嗎？沒有。兩片落葉，我們可以看到它相同的形狀，共同的綠色質地，一樣的婀娜飄舉，但我們無法推測葉片背後的風霜，經脈深處的流轉低回，以及它的前塵後世，當然就不能斷然地下出結論。兩個女子，一個在嫵媚中宕動著恬靜，一個在恬靜中暗蘊著嫵媚，都宛轉凝碧，窈窕輕盈，如果我們去推敲她們的氣質，可能出現的情況是，太喜歡的人和太不喜歡的人只會感覺出同一種氣質，只有冷眼旁觀者，才能在沉靜中看出彼此的不同來。

        　　有時候，愛一個人，你會從所愛的人身上，找到你所喜歡的氣質來。實際上，那不是因為你真正捕捉到了氣質，而是因愛讓她（他）的身上迷離和幻化出一種氣質。說到底，那是愛的魔力。

       　　氣質是一個很貴族化的字眼。優雅、華貴、恬靜、高潔，這些熠熠生輝的辭彙，讓城市的白領們煥發出自身以外的光芒。一個白領，即便這個人身上什麼也散射不出來，人們也會委婉地給他一個氣質內斂不事張揚的說法。倘若窮鄉僻壤的一個漢子，境遇大抵就會不同。按說，粗獷、雄渾、直爽、豪情，這些詞都洋溢著草根的氣息，散發著泥土的芳香，但在雍容華貴面前，又是何等的粗鄙和庸俗。氣質看不起鄉下人，也因此，山村鄉野便成了氣質永遠的死敵。所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這樣的豪情，在氣質面前，只能算作是粗性情，只能算作是豪放，氣質是不屑一顧的。
       　　一個貌美的人，很容易生出風流氣質來。這幾乎和位置的高低沒有關係。潘金蓮在這方面就很值得推敲。《水滸傳》中說，潘金蓮年方二十餘歲，頗有些顏色：眉似初春柳葉，臉如三月桃花，纖腰裊娜，檀口輕盈，這些勾畫，大抵就是一個美人胚子的典型，雖然她後來屈就武大，陋居窮巷，然而一個挑簾竿，終究惹出與西門慶的一段風流韻事。事實上，挑簾竿是清白的，宕動和挑逗了西門慶心扉的，終是那美艷以及由美艷而生的風流氣質。

       　　氣質是遮掩不住的。一個有氣質的人即便混跡於芸芸眾生之中，也是鶴立雞群，綽約的風姿自會超然於眾人之上。若干年前，我在縣城的高中讀書，在一堂語文課上，老師公然表揚了一個學生，說他很有氣質。同學們有的掩口竊笑，老師可能看出了大家的意思，老師說，大家別笑，這個學生眉宇之間有脫穎而出的東西。之後，大家就有意無意地想從他的額頭看出些什麼來，然而除了光光的亮之外，什麼也沒有。又過了許多年，這位同學在省城的國家機關當了一個不小的官，他舉首投足之間，我發現了許多年前我難以發現的東西。

        　　如果氣質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的話，既在深閨中生出來，還得尊貴地養著。這個尊貴，是內心的尊貴，是心靈對自己品行純潔的仰望。一個人有了氣質，便自得風流。紛繁的世事告訴我們，這風流，用好了，可以成全人，用不好，又可以毀了人。

        　　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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