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周末:長平
「五毛黨」是「網路閱評員」的俗稱,帶有蔑視的意味。網路閱評員是一群真實存在的從業者,受雇於各地宣傳部門,以各種身份出現在網路上,佯裝普通網民,按照宣傳部門的指令發表官方意見,用來影響和引導輿論。
儘管網路閱評員隱身活動,但是這個職業並不是秘密,有些地方的宣傳部門還當作政績來高調張揚。最近,甘肅省委宣傳部宣布,將逐步形成一個網評隊伍體系,由網路「高手」、「好手」、「寫手」組成,共650人。針對社會熱點問題,他們將「及時發帖跟帖,正確引導社會輿論」。
《環球時報》英文版記者從這個消息著手,對「五毛黨」進行了較為全面的報道。報道中說,一份官方文件透露,幾年前長沙市委外宣辦選聘網評員,底薪600元,每發一帖給五毛錢。這就是「五毛黨」的來歷。最近,衡陽黨建網又自曝其網評員獎勵為每帖一毛錢,每月不超過100元。有人戲稱,「五毛黨」貶值了——不知道是因為工作更容易了,還是求職者更多了?可以確定的是,這幾年各地宣傳部門都或多或少地雇傭網評員來引導輿論。一些政府機構、新聞事件主角甚至企業也紛紛效仿,雇傭槍手冒充普通網民,企圖操縱網路輿論。
有意思的是,就在不久前的一家報紙上,北京師範大學政治學與國際關係學院副院長張勝軍教授還發表了一篇文章《「五毛黨」帽子能嚇住誰》,不知道張教授是真的不了解還是視而不見,他認為,「五毛黨」是人們編造出來的,網路閱評員並不存在。顯然,他也認為「五毛黨」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是西方媒體對中國「愛國網民」的污衊。
這家報紙還讓我上過一當。在前不久寫的一篇文章中,我引用過該報的報道——清華大學楊姓學生說:「如果谷歌公司想要逃避審查,我無法接受」。結果該學生髮表了一則聲明,稱他根本沒有接受該報記者的採訪,更沒有說過那樣的話。
由此可以看出,無論是讚揚愛國者的張教授,還是反對編造新聞的楊同學,都從不同的角度表達了對「五毛黨」的不予認同。事實上,很多「愛國網民」(準確地說是愛政府人士)都不是「五毛黨」,他們發表支持政府的言論時,並沒有從宣傳部門領取報酬。當反對者用「五毛黨」來稱呼他們時,他們覺得非常受辱,回擊說對方是「五美分黨」。這時,「五毛黨」被雙方共同認定是攻擊別人的「帽子」。
「五毛黨」為什麼受到蔑視和厭惡呢?不是因為他們為官方工作——並非所有的公務員都得不到尊敬;也不是因為他們的收入低——如果是一份正當的工作,收入低得到的應該是同情,而不是嘲諷。
我看到很多批評網評員的意見,重點都在談它的效果。比如雲南省委宣傳部副部長伍皓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採訪時說:「政府部門應該公開身份直接回應、直接解決問題,比暗中派一批人,用些虛擬網名在網路上發言要好得多。」而那些獨立意見分子,更是認為「五毛黨」不僅幫不了黨和政府,反而損害黨和政府的公信力。
從長期看,這些批評無疑是正確的。但是,在一個具體的輿論場中,你很難否認網評員的作用。引導輿論可能是痴人說夢,但是他們至少攪亂了意見,影響人們的分析和判斷。從甘肅等地宣傳部門的舉動看,官方認為「五毛黨」大有作為。在一些網路爭論中,人們互相攻擊對方是「五毛黨」或「五美分黨」,也可以反證「五毛黨」在討論中的作用。
在我看來,無論「五毛黨」的效果如何,他們都沒有存在的理由,因為這項工作缺乏正當性。現代政治中,即便是敵國之間,秘密情報組織可能是存在的,但是派遣大量的人員喬裝打扮,冒充對方人員發表意見,恐怕也極為罕見。何況是面對本國公民,政府發布任何公開信息,亮明身份都是一個基本的政治倫理要求。「五毛黨」的實質,就是政府僱人造假——而造假的目的,是為了欺騙本國民眾。
在國民黨統治中國大陸的時期,共產黨發展大量「地下黨員」,隱身活動,謀求推翻政府,具有一定的正當性,因為他們沒有掌握公共權力。但是,執政的國民黨也派人到處暗中盯梢、造謠和謀殺,那就沒有任何正當性可言,而是一種特務政治。
由於「五毛黨」的大量存在,民意被扭曲。那些宣稱經常從網路論壇上了解民情的官員,是否知道他們了解的「民情」中,有多少是宣傳部門發的指令?而且,一些輿情研究做得非常精細,卻沒有排除「五毛黨」的因素,可信度無疑是大打折扣的。
□ 《青年記者》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