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只用科學侍奉上帝與不為權力而寫作

2009-12-08  顏昌海

1857年，維多利亞女王準備冊封一人為爵士。不過，這個名叫邁克爾·法拉第的人拒絕受封，沒給女王仿效先人的機會。1706年，安妮女王曾冊封牛頓為爵士。歷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欣然接受的東西，在法拉第這裡卻一文不值。同年，英國皇家學會會員選法拉第為會長，也遭到法拉第本人的謝絕。

「我父親是個鐵匠，兄弟是手藝人。曾幾何時，為了瀆書，我當了書店的學徒。我叫邁克爾·法拉第，將來我的墓碑上，只需刻下這個名字。」法拉第告訴妻子莎拉。66歲的法拉第並非已將名利看透，而是名利根本就不是他的追求。因家境困頓，上了短短兩年學后法拉第中斷學業，去做裝訂學徒。利用裝訂書報的機會，他接觸了多方面的知識。年輕人越來越相信科學家在某些方面比其他人要純潔和高尚，想做一名科學家。1812年，法拉第拿著獲贈的貝克林講座的門票，趕到英國皇家學會，聆聽了英國著名化學家漢弗里·戴維的講座。他把講座內容做了詳細記錄，並精心為其加入彩色插圖，一本386頁的筆記很快完成。在裝訂好之後，它被送給學會會長。法拉第沒有等來會長的答覆，便把筆記寄給在皇家研究所的戴維本人。戴維看到筆記頗為感動，法拉第拿著比學徒還低的薪水，成為研究所的實驗助手。

戴維夫婦周遊歐洲時，法拉第以化學家助手和秘書的身份隨行。但在戴維太太眼裡，法拉第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僕人，趕路時他需要坐在馬車外，吃飯時則需要和傭人在一起。但法拉第利用自己的實驗天分，協助戴維發明了礦工安全燈。有人將這燈和滑鐵盧戰役井稱為「1815年英國的兩大勝利」，但在法庭上宣誓作證時，法拉第毫不客氣地指出燈還有一些缺點。這令戴維頗為不滿。研究改進后，這種後來挽救了無數礦工性命的燈，被稱為「戴維燈」，很少有人意識到，在燈光背後，也曾有法拉第奉獻出的光和熱。

1821年，新婚的法拉第給人類帶來了第一台電動機，並為此發表了論文。不過，他在論文中沒有提及戴維和威廉·沃拉斯頓。後者也做過類似的實驗，只是失敗了。被助手忽視，戴維有些難以容忍。3年後法拉第在被提名為皇家學會會員時，只有一人投反對票。反對者正是會長戴維，他提名的卻是當年同樣被法拉第疏忽的沃拉斯頓。不過，在戴維去世之前，有人問他這一生最大的成就是什麼時，這位發現了15種元素的「無機化學之父」說：「我一生最大的成就，是發現了法拉第。」

當選為會員后，法拉第依舊像往常一樣，埋頭在實驗里。在那裡，液態氯、苯等化學物質先後被發現，發電機、變壓器等陸續被發明，而電化學的兩大基本定律、電學和磁學的相關理論也被一一確立。除了皇家研究所主席的邀請，他通常迴避其他交際活動。而每周日，他總會去教堂。在那裡，他與妻子相識、相愛。1860年，法拉第再次拒絕擔任皇家學會的會長。在法拉第眼裡，「上帝把驕矜賜予誰，那就是上帝要誰死」。可那些崇尚「簡單、和平與謙卑」的教友，第二次選他當教會長老時，他卻立即接受了。

據說有一次，聽完演講的維多利亞女王和皇室成員，在熱烈的掌聲中等待法拉第返場致謝，卻一直不見他的人影。原來演講人早已從後門溜走，趕去為一位處於彌留之際的老太太誦經，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也正是在1860年，已飽受多年思維暫時混亂和記憶力衰退之苦的法拉第，堅持做了人生的最後一次聖誕演講。這個由法拉第發起的「為孩子們的聖誕演講」活動，一直延續到今天。

而他擔任時間最長的職位，是港務局科學顧問，負責維護水路安全和檢查燈塔。從1836年被提名起，他一直做到了1865年，這也是他辭去的最後一個職位。他一生的信件，有10％與這個職位有關。法拉第也曾有機會做「無聊」的事情。1853年，英俄克里米亞戰爭爆發。英國政府詢問法拉第可否製造用於戰場上的毒氣，科學家回答，技術上可以，但本人絕不參與。儘管一再被拒，皇室和政府仍舊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牛頓墓旁，給法拉第預留了墓地。這次，法拉第還是拒絕了。

1867年8月25日，已經失去記憶的法拉第在椅子上安然離世。在他的葬禮上，妻子莎拉宣讀了他的遺言：「我的一生，是用科學來侍奉我的上帝。」而他的墓碑上，只寫著他的出生年月和名字。

法拉第是西方的科學家，「只用科學侍奉上帝」成為這位偉大科學家的座右銘。但在科學不怎麼發達，文學卻自古昌盛的中國，當代也有一位與法拉第異曲同工的文學家。這位文學家的名字叫沙葉新，在如「含淚勸告」之准億萬富翁、御封「大師」的余秋雨之類文人當道之際，沙葉新昂然宣稱「不為權力寫作」，成為堪與「只用科學侍奉上帝」媲美的標本。

沙葉新生於1939年，回族，國家一級編劇，1956年讀高中時發表處女作短篇小說《妙計》，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后保送進上海戲劇學院戲曲創作研究班讀研究生戲曲創作研究班，後任上海人民藝術劇院院長，其劇作如《假如我是真的》、《大幕已經拉開》、《馬克思秘史》，《尋找男子漢》及小說《無標題對話》等，曾引起強烈反響，被譯為英、日等國文字。他如此製作自己的名片：「我，沙葉新。上海人民藝術劇院院長——暫時的；劇作家——永久的；某某理事、某某教授、某某顧問、某某副主席——都是挂名的。」他如此介紹自己，「沙葉新，曾化名少十斤。少十斤為沙葉新的右半，可見此人不左：砍去一半，也不過十斤，又足見他無足輕重，一共只有20斤。沙葉新於1939年出品，因是回族，曾信奉伊斯蘭，且又姓沙，可能原產地為沙烏地阿拉伯，后組裝於中國南京。休形矮胖，屬於三等殘廢，但他身殘志不殘，立志寫作，一回生，二回熟，百折不回；簞食瓢飲，回也不改其樂，終於成為回族作家。……1985年身不由己擔任上海人民藝術劇院院長，1991年又己不由身地掛命為上海戲劇家協會副主席。作品以戲劇為主，多有爭議，得過獎，也挨過批。編劇以前叫作劇，指九天以為證，他絕不是惡作劇。」
他這樣評價夫妻愛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日三餐，都由妻子將我精心飼養。結婚前，我毛重105市斤，如今重達150多市斤，一身肉都是我妻子精心飼養的成績。俗話說，飲水思源，我是見肉思妻啊！」他還這樣回答「大學生如何對待謊言？」的問題，「沉默可以不可以？不撒謊，不表態，保持沉默可以不可以？最重要的把腦袋長在自己的脖子上。」

但他最著名的，還是「不為權力寫作」的宣言。

他說，為什麼要寫作？寫作的目的又是什麼？因人而異，無奇不有。有人為名，有人為利，有人為了賺錢，有人為了陞官。有人把寫作當作一種習慣，有人把寫作視為一種樂趣；還有人說他年輕時寫作為了泡妞，中年是為了提級，老年是為了宣洩。甚至有人把寫作看作是一種生理需要，就如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愛了就上床；寫欲如同性慾。職業作家們呢？王朔寫作是為了心理治療，王小波是為了追求智慧，劉震雲寫作是為了以文會友。

毛澤東認為文學藝術是分階級的，有資產階級的，有無產階級的，他們是敵對的，是你死我活的。而寫作目的呢？是為了教育人民消滅敵人！什麼是消滅敵人？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殺掉被認為是與你為敵的人。不但要消滅戰場上的敵人，消滅敵對陣營中的敵人，還要消滅自己隊伍中甚至消滅自己文藝隊伍中的「敵人」。只要你的言論，你的作品，你的文藝觀念，你的寫作目的，不符合毛澤東的文藝路線、不符合黨的文藝方針，不符合社會主義的文藝政策，也會把你當作敵人，也會讓你挨整、判刑，甚至被殺。1949年之後歷次政治運動，都以文化界為對象；僅以反對毛澤東革命文藝路線、歪曲革命樣板戲這樣莫須有的罪名，就槍斃了不少人。只要認為你的文藝觀念是資產階級的，作品是有毒的，就把你迫害致死。在最需要真善美，最需要自由、博愛、平等的文藝百花園林之中，中國就這樣充滿暴力、充滿血腥，充滿屠殺；園林變成了刑場。鄧拓有兩句詩：「莫謂書生空議論，頭顱擲處血斑斑！」

曹丕的《典論·論文》上的一段話，「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此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託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於后。」所以中國文化人要「經國」、「立言」。但當代中國的作品以文革作品為代表的，都是垃圾，都是幫閑甚至是幫凶之作。

中共11屆三中全會以後，國外各種文藝思潮、各種文藝流派，紛至沓來，相繼湧入洞開的國門，什麼超現實主義，後現代主義，英國的荒誕劇，法國的新小說，加繆、卡夫卡，喬伊斯、馬爾克斯、博爾赫斯、川端康成、村上春樹……五光十色，令人驚艷！中國也相繼出現了朦朧詩、裸體畫、小劇場，惡搞片，還有「超級女聲」歌唱，以及「下半身」寫作，爭奇鬥豔，炫目刺眼；近來更轟動，爆出了「草泥馬之歌」。沙葉新說，所有這一切的主義、流派、思潮、表現，這些詩歌、戲劇、舞蹈、視頻和「草泥馬」，都是對權力的蔑視，對權力的嘲弄，對權力的挑戰，都是對權力的解構；使得權力者不安，使得權力者無奈，使得權力者惶恐，使得權力者憤怒。

沙葉新所說的權力，是指極權。極權或者極權主義強調的是國家權力對社會生活的全面控制和獨自裁斷，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專制獨裁。極權主義的政府不僅要控制國家所有的政治事務和經濟活動，還要控制人民的思想信仰和日常生活。沙葉新認為，中國是一個正在變化、正在轉型的國家，是從30多年以前的以「文革」為登峰造極的極權社會在轉向改革開放之後的后極權社會。沙葉新把當代中國稱之為前民主主義的政權，是逐步多元的前民主社會，人們有可能進行有限制的自我選擇，有可能部分地調整了文藝觀念，每個人也才有可能改變自己的寫作目的。不論現在的寫作目的有什麼不同，沙葉新相信越來越多的人，已經不再為政治集團、為意識形態、也就是說不再為權力而寫作了。

因為權力：腐敗、愚蠢、折騰、殘忍。一、權力使人腐敗。英國阿克頓爵士的「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的腐敗」這句話已經成為政治常識，而且已經在當代中國被越演越烈的腐敗所證明。中紀委、反貪局，反腐多年，破案無數，大案要案，層出不窮。你立案偵察，貪官就遠逃國外；你實行雙規，污吏就上下勾結。一兩個貪污犯倒下去，千萬個貪污犯站起來，越反越貪，惡性循環，前腐後繼，奮勇向錢。這是因為權力不受監督，無法制約所致，因為貪污是和權力共生的！目前的反腐只是維持在百姓不至於造反、權力不至於失控的限度之內。有些地區完全是腐敗分子在領導反腐，或者說是潛在的腐敗分子在反已經暴露了的腐敗分子。二、權力使人愚蠢。美國學者喬納森·本道用數學理論證明，在日理萬機的國家要找到良好對策，就應該盡量擴大民智，鼓勵官員獨立思考。但權力者的本性就愛獨裁，一言九鼎，鍾愛「聖斷」；自以為天縱聰明，其實是反智低能。他們總以自己的「思想」為「指導思想」，總愛在不同的時期提出各種不同「思想」、「理論」來統一全國思想，不可能民主選擇，不可能科學決策，於是在政策的制定和行政的措施上往往就顯得愚蠢。使得權力者和智囊團，無法發揮正常的政治智慧，無法施展聰明才智來應對社會難題，都變成了可笑的蠢才。三、權力使人折騰。也正因為權力使得唯我獨尊的權力者和唯唯諾諾的智囊團的智商下降，所以在治理國計民生時，不但會反覆無常，還會倒行逆施。明明是風調雨順，偏說是自然災害；明明農民為了土地，城市居民為了拆遷，群體性事件不斷出現，每年都發生千萬起悲劇，可官方居然說近八成城市居民感到生活幸福，而農村居民幸福感更強於城鎮居民。這是無恥的謊言！這種思想上的反覆無常，認識上的反覆折騰，帶來了社會的極大不安定。四、權力使人殘忍。所有的權力者都會被權力聚焦效應放大，而因此獲得成就感或幸福感或快感這樣的高峰體驗。按照馬斯洛的理論，這種高峰體驗不會持久，更無法忍受它的消失，所以只有不斷地攫取權力、使用權力、擴大權力，才能滿足對權力的依賴性。這種依賴性如同吸食海洛因。吸毒者為了獲取毒品會喪盡天良，無所不用其極。權力者為了奪取和擴張權力也不惜使用最殘忍的暴力。奪權和吸毒的過程完全一樣，只是權力的毒害大大超過吸毒。吸毒者不可能依靠自己戒毒，需要他人的強制。權力者也不可能依靠自己來消除權力所產生的毒害，必須對權力進行監督和制衡。當權力者不接受權力之外的監督和制衡時，它就立刻會變得毫無理智，毫無人性，如果你還想共享權力或者更迭權力，它就會變得瘋狂，變得殘忍，造成巨大的社會災難。

沙葉新說，如果是一個作家為權力寫作，就是為腐敗服務，為愚蠢服務，為折騰服務，為殘忍服務。如果是被迫的，還情有可原；如果是自覺的，就不能能逃脫幫凶之責、販毒之嫌？沙葉新重申，他所說的權力是極權，是不受監督，不受制約的，是不由民主選舉所賦予的極權。

不為權力寫作，包括不為權力意志寫作，不為權力的意識形態寫作。作家的品格決定著作品的命運。若品格是怯懦的，意志是軟弱的，低三下四，左右逢迎，唯命是從，討好巴結，就絕不能夠寫出有尊嚴，有個性、有生命、有藝術的作品。

因此沙葉新呼籲，一個稱職的、有尊嚴、真正想為這片多災多難的熱土、為深愛著的人民寫出好作品的作家，就必須：獨立蒼茫，頂天立地。天馬行空，無傍無依。無拘無束，豪放不羈。不當奴才，不做工具。不接聖旨，絕不遵命。敢想敢說，敢於直筆。敢愛敢恨，敢於犯忌。敢哭敢笑，敢於放屁。只信科學，只服真理。心靈自由，不為權力！

早在17世紀的英國，就出現了「只用科學侍奉上帝」的科學家。這當然是英國乃至整個西方世界的幸運。但是，在21世紀的中國，出現宣稱「不為權力而寫作」的文學家，是幸運還是不幸？！筆者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