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 鳴·
最近到匈牙利度假,過起了背包族的生活。其間在匈牙利只有285人的一個窮村莊住了兩晚。接待我的是從英國到此地定居的艾倫。
艾倫60歲,在英國曼切斯特出生、生活和工作了半輩子。妻子伊娃是匈牙利人,當年她到法國旅行,邂逅在那裡度假的艾倫,兩人碰撞出火花。婚後,伊娃到曼切斯特跟隨艾倫,生兒育女,在英國都市生活了三十多年。四年前,艾倫退休。兩人把在曼切斯特的房子賣了,在匈牙利南方這個窮村莊買了兩棟泥房,定居下來。一棟兩人自己住,另一棟用來接待背包族。
我是在網上查找旅館時找到這個窮村莊的。在網上讀到背包族們對艾倫和伊娃評價很好,我決定到這個窮村莊住兩夜。不巧,伊娃到首都布達佩斯去探望生病的老母親,不在家。
我選擇匈牙利作為這次旅行目的地,原因之一是想了解當年這個社會主義陣營里最早的叛逆者如今怎麼樣了。顯然,和西歐比,匈牙利還有差距。這個窮村莊,恐怕在西歐是找不到的。全村幾乎三分之二的人失業。附近農場原來有5千人,現在只有50多人。這裡離城市45分鐘的車行,每天有5趟公共汽車從城裡到村裡來。全村只有一條馬路。一眼看過去,大多家居都是泥房。有幾家富裕的,家門口有汽車。整個村子沒有任何生機和文化生活。
我問艾倫,你和伊娃怎麼會選擇到這裡定居?他的回答是「碰巧」。他告訴我村子里還有好幾家外國人退休在這裡定居。那幾家人還不像他能說流利的匈牙利語。言下之意,這沒什麼。
不管任何原因,在此定居而遠離了都市的塵囂,生活非常簡單,很安靜。第二天我在馬路上來回走了一趟,拍拍照,跟艾倫到村裡小賣部買了兩個罐頭食品做我的午餐。我的早餐和晚餐都由艾倫提供。早餐包括在旅館費里,晚餐我另付錢給他。一起在餐桌上,我和艾倫聊了很多。
牆上照片上,伊娃年輕時非常漂亮,絕對是大美女。她父親是做外貿的,因此伊娃當年有外幣去法國旅遊。如今父親已去世,母親一人住在布達佩斯。為什麼她和艾倫不選擇布達佩斯退休,既可享受都市文化生活又親近母親。
艾倫說,如果選擇布達佩斯,何必要到匈牙利來落戶呢。他們要的就是一種簡樸的生活。平時伊娃負責做飯菜。家裡的菜都是自己種,還養了雞、豬、鵝和羊。艾倫動手能力很強,兩棟房子全是他自己裝修的。從外表,我看不出是泥房。他還自己上網找資料,正在學習如何利用風來獲得能源。
最讓我驚訝的是他倆沒有汽車。匈牙利跟中國一樣,現在公路上汽車很多。艾倫嚴詞,為什麼要買汽車呢?他是村裡提倡綠色環境的發起人。兩人到哪裡都依賴公共交通,到城裡去欣賞歌劇或音樂會,如果晚了就住旅館,或稍稍退場早一些趕10點多的公共汽車回家。說到這,穿著非常隨便的艾倫露出幸福笑容說:「穿著西裝革履去聽歌劇真是一種享受。」看著他的笑容、滿房子的書、一台大唱片的音響,我真佩服艾倫對生活完全有自己的追求。
想想也是,退休定居農村,基本上自耕自足,每天他只是到小賣部買點新鮮的麵包,連酒都自己做,幹嗎還要汽車呢?只要不影響出門旅行,有車的方便與費用和環境污染相比,拒絕有車是對自己和人類子孫萬代的造福。
艾倫的兒子牛津大學畢業,又到加拿大獲得天文學博士,現在佛羅利達大學任職。女兒大學畢業后在倫敦工作,剛受聘於澳大利亞。他算了算,以後到美國和澳大利亞探望兒女,是一筆很大的開銷。我說,你兩個孩子都很有出息。艾倫回答,他們得益於伊娃,而不是我。他坦然的自白,讓我肅然起敬。
我問艾倫,將來你老了不能自己動手了,住在這裡怎麼辦?那我們就把房子賣掉,搬到希臘或南歐北非陽光地帶曬太陽去。艾倫對自己的未來沒有什麼憂慮。
艾倫近50歲才拿到本科文憑。伊娃在認識他之前已大學畢業。我相信他倆的故事一定很有趣。我只是他的旅客,再說一兩天飯桌上的交談,我知道有限。然而,目睹他倆在這窮村莊定居的這一切,我無須了解更多,就能明白他倆從年輕到現在過得是怎樣的生活。
遠離了都市塵囂,在農村退休定居,不但需要動手能力,其實更需要耐於寂寞的勇氣。今年,我和妻子到紐約兩小時車行之外的賓州農村看了好幾次房子,看中了一棟漂亮的大木房,都做了房檢,簽了合同,準備過兩年我提前退休搬到那裡。但最後還是放棄了。原因是房主不肯根據房檢而掏錢修理或減價,我們因此要回了押金。主觀上真正放棄是妻子覺得在那裡畢竟太寂寞了,沒有任何朋友。
我想,這種生活一般人是承受不了的。我們喜歡利用度假去鄉村大自然里遠離都市塵囂,欣賞其浪漫的詩情畫意情調,但要我們去那裡定居生活,我們很可能無法接受,或我們沒有那種生活能力。
遠離都市塵囂,是一種精神境界。但願我能身居紐約這個大都市而心無塵囂。我知道,這不可能。即使在農村定居也不可能完全心無塵囂,這只是相對而言。好在我白天在紐約上班,晚上和周末住在郊外,多少有點緩衝。但我想,就算我將來若搬回城裡住,還是可以努力居塵不染。當然,這仍然是相對論。讓我為自己禱告祝福。
□ 寄自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