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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 「天才」韓寒作品《求醫》分析(四則)·方舟子·

作者:blead3066  於 2012-2-3 21:06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熱點雜談|已有3評論

關鍵詞:

 一、

  從這篇開始,我將陸續分析韓寒的一些作品,證明這些作品不可能是韓寒寫
的。先從韓寒投給新概念作文大賽的文章說起。

  在1999年韓寒上高一的時候,給首屆新概念作文大賽寄去兩篇文章,受到評
委們的重視,得以參加單獨為他舉行的複賽,獲得一等獎。這兩篇文章中有一篇
是《求醫》。韓寒的父親韓仁均在《兒子韓寒》一書中說,這篇文章是韓寒根據
自己得疥瘡的一次真實經歷寫成的。文中也有「她看看卡,認識我的名字『韓
寒』」的說法,說明敘述的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經過。但是這篇文章的內容卻表明,
這次求醫不可能發生在韓寒身上,這篇文章更不可能是韓寒自己寫的。

  文章說:「第二天去學校醫務室,蓋我體弱多病,校醫已經熟識我,便一手
搭在我的肩上問此番為何而來。」

  韓寒是體育特長生,3000米長跑冠軍、足球隊隊員,並非「體弱多病」。體
弱多病的是因為肝炎退學的韓仁均。這篇文章中還提到自己經常跟各種醫生打交
道:

  「問好之後,醫生就在病歷卡背面寫。我見過兩種醫生:一種滿腹經綸,一
寫可以寫上半天,內容不外乎『全身突發性部分之大癢……足、頭、腹無處不
癢……病人癢時癥狀如下……』曾聞一個醫生寫好,病人早已呼呼而睡。還有一
種醫生惜字如金,偌大一張卡上就寫一個『癢』。」

  這也更像是接觸過很多醫生的韓仁均的經驗之談,不是一個身體棒棒的體育
特長生所能有。

  文中說:「西格蒙·弗洛伊德有一本《The Psychopathology of Everyday
Life》上說,故意念錯一個人的姓名就等於是一場侮辱。」

  英語不及格的韓寒突然直書英文書名,書名中還有一個罕見的英語單詞,似
乎直接讀的就是英文著作,可能嗎?

  文中說:「《父與子》里有一段:『省長邀科少諾夫和巴扎洛夫進大廳坐,
幾分鐘后,他再度邀請他們,卻把他們當作兄弟,叫他們科少洛夫。』……屠格
涅夫《煙》里一段寫拉特米羅夫忘記李維諾夫的名字,這種錯誤情有可原,俄國
人的名字像火車,太長,不免會生疏,而我的名字忘了則不可原諒。」

  《父與子》和《煙》都是屠格涅夫的長篇小說,俄國文學曾在韓仁均這一代
知情中流行,卻不是「80后」喜歡的。而且韓寒在回憶中小學生活的小傳《第三
個人》中明確說自己不讀中外名著,特別是這類翻譯過來的長篇小說:「我無書
不看,只是有一個怪癖,唯中外名著不讀。那時我就覺得好些特被人推崇的長篇
小說文筆拖沓,太強調思想性,而且有的翻譯得半生不熟,讀了幾本后就覺得是
浪費時間。直到現在,我還沒讀全過一本外國名著。」但是在《求醫》中卻引用
了屠格涅夫兩部長篇小說中相關的細節,信手拈來,不僅讀過這兩部長篇小說,
而且十分熟悉,顯然不可能是韓寒寫的。

  更蹊蹺的是,《求醫》中有這麼一句話:「我曾見過一個剛從大學出來的實
習醫生,剛當醫生的小姑娘要面子,……」

  韓寒那一年17歲,而一個剛從大學出來的實習醫生年齡應有23歲左右。一個
17歲的人怎麼可能稱比自己大6歲的人為「小姑娘」?只有像韓仁均這樣的中年
人或更年長者,才會這麼叫。新概念作文大賽的評委們居然看不出這個馬腳?發
現並推薦這篇文章的《萌芽》編輯胡瑋蒔,給韓寒出複賽題的編輯李其綱,領導
大賽的主編趙長天,我再問你們一次:17歲的韓寒有沒有可能稱比自己大6歲的
醫生為小姑娘?(2012.1.26.)

    二、

  我在《「天才」韓寒作品〈求醫〉分析》一文中,通過分析用語和用典,認
為該文不可能出自17歲體育特長生韓寒之手,而是一位中年老病號的代筆。文章
貼出后,幾位醫生網友給我留言,指出根據該文對病情的敘述,作者並非疥瘡患
者,而是肝炎患者。我得到啟發,看了一些醫學文獻資料,對該文做醫學分析,
給證據鏈補上一環。

  韓仁均《兒子韓寒》說,這篇文章是1999年1月韓寒上高一時得疥瘡期間寫
的。韓仁均在《說說我自己》一文中再次重複了這個說法。《求醫》中也明確說
了是去治療疥瘡,而且因為校醫院不給治,去了大醫院。那麼韓寒在寫這篇文章
時,疥瘡還沒好,對疥瘡癥狀的描述應該比較準確才對。實際又如何呢?

  文中說:「讀書在外,身心疲憊,難免某日起床或腮邊凸起一塊或腿邊紅腫
一片。」「全身突發性部分之大癢……足、頭、腹無處不癢……」「而他卻不日
痊癒,這就是為什麼佛教在印度創始而在中國發展。」

  疥瘡是因為疥蟲感染皮膚引起的。疥蟲鑽入皮膚,在皮膚中間穿行打隧道、
產卵,引起過敏反應,導致皮疹、瘙癢。皮疹多發生在皮膚皺摺處,包括手、腕、
腹部、陰部等。只有幼兒患者才會在頭部發生皮疹、瘙癢,少年和成年患者不會。
所以該文說的「腮邊凸起一塊」、「足、頭、腹無處不癢」,不是疥瘡的癥狀。
不把疥蟲殺死,疥瘡不會「不日痊癒」。

  文中說:「那女醫生也問我何病。我告訴她我癢。女醫生比較認真,要我指
出癢處,無奈我剛才一身的癢現在正在休息,我一時指不出癢在何處。醫生笑我
沒病看病,我有口難辯。忽然,癢不期而至,先從我肘部浮上來一點點,我不敢
動,怕嚇跑了癢,再用手指輕撓幾下,那癢果然上當,愈發肆虐,被我完全誘出。
我指著它叫:『這!這!這!』醫生探頭一看,說:『就這麼一塊?』這句話被潛伏
的癢聽到,十分不服,紛紛出來證明給醫生看。那醫生笑顏大展,說:『好!好!』
我聽了很是欣慰,兩隻手不停地在身上撓,背在椅子背上不住地蹭,兩隻腳彼此
不斷地搓。」

  疥瘡的瘙癢局限於手、腕、腹部、陰部等特定部位,癢處會有皮損,包括皮
疹、小水皰或結痂。所以要指出哪裡癢,是很容易的,而不是像文中所述無法向
醫生指出癢在何處,而一癢起來又是全身無處不癢。該文的作者顯然沒有患過疥
瘡,至少不是在患疥瘡期間寫的文章。

  文中所述的這種沒有皮疹、全身奇癢卻又沒有特定癢處的癥狀,更像是肝炎
誘發的,是肝炎患者的切身感受。肝炎造成肝功能損傷,導致血液中的膽紅素升
高,在皮膚下沉澱,刺激皮下神經末梢,導致全身上下都瘙癢難忍。所以文章所
述,是作者把自己初患肝炎的體驗移植給了疥瘡患者。

  文中還說,他去的那家大醫院,皮膚科和外科並在一起。皮膚病容易傳染,
外科多是外傷病人,更容易被傳染,所以規範的醫院是不會把兩個科室並在一起
的,何況是大醫院。在醫療很不規範的年代,例如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倒是有
可能這麼做。文中的其他細節也表明這次求醫不可能發生在1999年的大醫院。大
醫院都有護士分診,患者先把病歷交給護士,由護士分配醫生;而文中敘述的,
卻是患者自己拿著病歷去找醫生,認為這個醫生看病草率,又自己去找另一個醫
生,這像是在社區醫院才會發生的。醫院裡患者很少、病歷寫得不規範、醫生對
皮膚潰爛患者不做檢驗就開藥、醫生手寫藥方寫得藥房看不懂、醫生罵病人笨、
牆上貼禮貌用語,也都不像是發生在1999年上海大醫院的事。

  所以該文所寫的,其實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或更早)一位肝炎患者在一
家小醫院的求醫經歷,而不是韓寒作為疥瘡患者在1999年的大醫院的求醫經歷。
作者的身份,更像是1977年考上華東師大中文系,又因肝炎退學的韓仁均。
(2012.1.28.)

    三

  對韓寒送交首屆新概念作文大賽的作品《求醫》,我本來只計劃寫一篇分析
文章,然後繼續分析署名韓寒的別的作品。分析文章在網上貼出后,多位醫生髮
表了專業意見,認為文中所述的癥狀並非疥瘡,我受到啟發,又寫了一篇。之後
各位網友又從該文中發現了一些新疑點,我就根據這些發現再寫一篇。需要重申
的是,不論是韓寒還是韓寒父親韓仁均,都聲稱《求醫》一文是韓寒在1999年染
上疥瘡期間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寫的,不是虛構的作品。

  文中說:「筆者寢室如豬窩,奇臟無比,上鋪更是懶得洗衣服。傳聞一條內
褲穿兩個禮拜,第一個禮拜穿好后第二個禮拜內外翻個身穿,最終他得疥瘡。由
於他整日踏我的床而上,我也不能倖免,……」

  這裡的「我」睡下鋪,但韓寒在2006年11月10日發的一篇簡短博文《睡在我
上鋪的兄弟》說:「我在念書的那陣子也是上鋪」。當然,韓寒可以說我這是文
學創作,但是為什麼非要在一篇自稱寫自己的求醫經歷的散文中,把睡上鋪說成
睡下鋪?這有什麼必要嗎?

  文中說:「她看看卡,認識我的名字『韓寒』,卻不知道普通話該怎麼念,
閉上眼睛讀:『園寒!』西格蒙·弗洛伊德有一本《The Psychopathology of
Everyday Life》上說,故意念錯一個人的姓名就等於是一場侮辱。我尚不能確
定她是否故意念錯,所以不便發泄,忍癢承認我是『園寒』。」

  據上海金山的網友說,金山話的確把「韓」讀成「園」。在1999年的上海醫
院,還有醫生說不好普通話,連「韓」字都不會念?為什麼念成了「園韓」就讓
韓寒覺得是侮辱?如果是把「韓仁均」念成「猿人君」,讓韓仁均覺得侮辱,還
可以理解。

  文中說:「我曾見過一個剛從大學出來的實習醫生,剛當醫生的小姑娘要面
子,寫的字橫平豎直,筆筆遒勁,不慎寫錯還用橡皮沾口水擦,……」

  在上世紀90年代,還有醫生用橡皮沾口水擦錯字?這該是多久遠的事?

  文中說:「我走出外科,聽見內科一個醫生在罵病人笨,那病人怯生生地說:
『你們這裡——牆上不是寫著「請用——謝謝、再見、對不起」……』」

  在1999年的上海醫院,還在牆上貼禮貌用語標語?那好像是80年代初「五講
四美三熱愛」運動時期的事。

  對個別的疑點,也許可以勉強辯解,但是把這三篇的所有疑點綜合起來看,
是很難否定這樣的結論:這不是寫的一個高一學生在1999年的上海醫院看疥瘡的
經歷,而是一個有豐富的生活閱歷的中年人在不知不覺地回顧他看其他疾病的經
歷。(2012.1.30.)

    四

  針對署名韓寒的《求醫》一文,我已寫了三篇文章進行分析,指出該文並非
如韓氏父子所言描寫的是韓寒1999年在上海一家大醫院看疥瘡的經歷,而更像是
一位肝炎患者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看病的回憶。為了證明《求醫》所寫是真實
情況,韓寒父親韓仁均在微博上貼了當時的就診記錄。我並沒有懷疑韓寒當時得
了疥瘡去看過醫生(只不過文章所述並非對該經過的描寫),所以貼出就診記錄
並不能說明所寫為真。倒是把這份就診記錄與韓仁均以前的說法和《求醫》所寫
對比,可以發現以前有趣的東西。

  該記錄是韓寒在1999年1月11日18點50分在上海市金山縣中心醫院看皮膚科
急診的記錄。而韓仁均在《兒子韓寒》一書中對此事的說法是:1999年1月18日
韓寒從松江二中回家,因為患了疥瘡,在松江配了一種叫「優力膚」的藥膏后,
老師讓他回家在家裡複習一個星期。那麼1月11日韓寒還在松江二中,患了病不
去學校附近(距離僅2公里)的松江中心醫院,卻跑到幾十裡外的金山中心醫院
看急診,看完了不回家又回校,一周后才回家,這不合情理。很顯然,《兒子韓
寒》說法有誤,韓寒是在1月11日或之前就已回家,然後在金山區(這時已改成
區)中心醫院看了急診。這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錯誤。

  上海市金山區中心醫院是一所科室齊全、設施先進,集醫療、教學和科研為
一體的二級甲等綜合性醫院,有單獨的皮膚科。這與《求醫》所述的皮膚科與外
科合併成一科的情況不符。皮膚科與外科併科是七十年代或之前的小醫院的情況。
何況金山區中心醫院有急診科,看急診怎麼跑去了皮膚科與外科併科?不知哪家
醫院的皮膚科會有急診?

  這份就診記錄記載患者身上某些部位有抓痕,那麼哪裡癢是很清楚的,不像
《求醫》說的韓寒說不出身體哪裡癢。

  這份就診記錄清楚地寫著處方是「優力膚霜」,字跡工整、清晰,而不是像
《求醫》所述藥方潦草,韓寒「讀書多年,自命博識,竟一個字都不懂」,連收
費處也看不懂,要找老醫師來辨認。而且「優力膚霜」是皮膚科常用藥,不會像
《求醫》說述,醫院藥房沒有,要到外面藥店去買。

  所以韓仁均出示的這份就診記錄,恰恰證明了《求醫》所寫不是韓寒1999年
在金山區中山醫院看疥瘡的經歷,而是一個中年作者對七、八十年代看病的回憶。

  《求醫》中這種類似的穿越描述還有的是,除了我以前已舉國的眾多例子,
還有一處:

  「於是我去了大醫院。大醫院固然大,但掛號處的窗口卻皆如鼠洞,勉強可
以伸進去一隻手。交完掛號費后,久久等待,裡面竟無動靜。探身看個仔細,冷
不防伸出一隻白掌,全身奇癢已被嚇去一半。填完單子,塞給那白掌,縮回去后,
裡面又沒了動靜,大半天才飛出幾枚硬幣找於我。」

  我在微博上列出這條,未作評論,韓寒在接受《成都商報》記者採訪時,卻
回應道:「方舟子最新微博又在說,1999年在上海大醫院掛號的洞很小嗎?我的
小說是為了創造一種戲劇效果,錢從洞中飛出來的感覺,這是一種無休止的。」

  其實我列出這條的用意不是為了質疑為何上海大醫院掛號的洞很小,而是從
別的方面說明這段描述寫的不是1999年在上海大醫院掛號的情況,而是七、八十
年代的醫院掛號的情況,理由有三:

  一、1999年的大醫院掛號處雖然仍然是鼠洞,但都是欄桿玻璃結構的,能夠
看清裡面的人,而不是像《求醫》所述,看不清裡面在幹什麼。這種封閉式的掛
號窗口是七、八十年代縣醫院的情況。

  二、1999年的大醫院掛號,是交錢就給掛號單,不需要像《求醫》所述那樣
由患者自己填寫掛號單。

  三、1999年上海二級醫院的急診掛號費為2元,那麼通常情況下就不存在用
幾枚硬幣找零的情況,這更像是在1981年之前上海郊縣門診費0.15元的情況。

  當然,列舉的這些疑點、間接證據,有的強有的弱,有的無可辯駁,有的可
以辯解。例如對第三條,就有這種不常見的可能性:給五塊錢,找了三枚一塊錢
的硬幣。針對我以前提到的醫院牆壁上掛禮貌用語標語這個疑點,韓寒接受採訪
時也辯解說,直到現在上海的某家醫院還掛著這樣的標語。他這一辯解,等於再
次承認了,《求醫》就是根據他在1999年的真實經歷寫的。

  我列出的十幾條疑點和證據,分割來看,也許個別的一兩條可以有解釋,在
上海某家醫院還可以發現其中一兩處歷史殘餘,但是綜合起來看,為什麼所有這
些疑點、證據都指向同一個結論:這更像是七、八十年代的小醫院。難道金山區
中心醫院直到1999年還如此完整地保留著這麼多的七、八十年代的歷史殘餘?那
是一家古董醫院?那怎麼還能評上二級甲等醫院?

  韓寒也許要辯解說,我這是文學作品,可以虛構、想像。那麼,為什麼他虛
構、想像出的是一家七、八十年代的醫院?他想寫的是自己在1999年的求醫經歷,
怎麼想像成了他爸爸在七、八十年代的求醫經歷?為什麼在文章中絲毫沒有見到
1999年大醫院的情形?《求醫》是要對醫院、醫生的種種弊端進行諷刺,為什麼
90年代末醫院的各種經常遭人詬病的弊端,例如看病難、醫生亂開檢驗單、濫開
葯等等他不去諷刺,諷刺的卻是七、八十年代的情形?

  不妨推測,這篇文章的寫作經過是這樣的:代筆的中年人已經寫有一篇諷刺
七、八十年代的求醫情形的文章,未能發表,一直放著,直到碰到韓寒生疥瘡,
於是略作改動,加上一個得疥瘡的開頭,作為韓寒的作品投給新概念作文大賽。
仔細推敲的話,不難發現該文的開頭與後面部分不符。開頭已寫了撓得鮮血淋淋,
也就是應該有了抓痕,而後面就診部分卻連癢處都指不出來,也就是沒有抓痕。
所以很明顯,開頭是為了扯上疥瘡,後補的。

  2012.2.2.

附:求醫

作者:韓寒

  讀書在外,身心疲憊,難免某日起床或腮邊凸起一塊或腿邊紅腫一片。筆者
寢室如豬窩,奇臟無比,上鋪更是懶得洗衣服。傳聞一條內褲穿兩個禮拜,第一
個禮拜穿好后第二個禮拜內外翻個身穿,最終他得疥瘡。由於他整日踏我的床而
上,我也不能倖免,一到晚上撓得整張床吱吱有聲,睡衣上鮮血淋淋,而他卻不
日痊癒,這就是為什麼佛教在印度創始而在中國發展。


  第二天去學校醫務室,蓋我體弱多病,校醫已經熟識我,便一手搭在我的肩
上問此番為何而來。我說疥瘡,她手一抖,忙從我肩上抽回去,說學校條件有限,
無法確診,最好去大醫院。

  於是我去了大醫院。大醫院固然大,但掛號處的窗口卻皆如鼠洞,勉強可以
伸進去一隻手。交完掛號費后,久久等待,裡面竟無動靜。探身看個仔細,冷不
防伸出一隻白掌,全身奇癢已被嚇去一半。填完單子,塞給那白掌,縮回去后,
裡面又沒了動靜,大半天才飛出幾枚硬幣找於我。

  揣著病歷卡去找皮膚科,不料一路走去全是會議室,從第一會議室到第N會
議室。開會時飲茶過多,不免上廁,所以會議室旁邊都是廁所。尋覓半天,不見
皮膚科。於是我問一個大夫,那大夫態度冰冷,看都不看一眼,往屁股後面的一
堵空牆一指:「那兒。」他踱出幾步,良心發現,告訴我皮膚科和外科並在一起。

  外科里一個老先生在看醫書,正要打個招呼,後面一個婦女插到我的前面,
把病歷卡遞上去。老先生泰然自若,神情如仙,把婦女全身看幾遍,劈頭就問:
「你得啥病呀?」婦女被問得愣住,我估計她一定在罵醫生盡說廢話,知道什麼
病就不來醫院了。婦女說手上擦傷一塊正潰爛,說完撩起袖子,醫生示意不必,
馬上開一張藥方,30秒不到,病已診好,這恐怕是全國辦事效率最高的地方。校
醫對這方面很有經驗,事先勸誡我莫要去這種辦事潦草的醫生那裡。於是,我換
了一個女醫生。

  怎知這家醫院的醫生事先都像對過口供,那女醫生也問我何病。我告訴她我
癢。女醫生比較認真,要我指出癢處,無奈我剛才一身的癢現在正在休息,我一
時指不出癢在何處。醫生笑我沒病看病,我有口難辯。忽然,癢不期而至,先從
我肘部浮上來一點點,我不敢動,怕嚇跑了癢,再用手指輕撓幾下,那癢果然上
當,愈發肆虐,被我完全誘出。我指著它叫:「這!這!這!」醫生探頭一看,說:
「就這麼一塊?」這句話被潛伏的癢聽到,十分不服,紛紛出來證明給醫生看。
那醫生笑顏大展,說:「好!好!」我聽了很是欣慰,兩隻手不停地在身上撓,背
在椅子背上不住地蹭,兩隻腳彼此不斷地搓。

  問好之後,醫生就在病歷卡背面寫。我見過兩種醫生:一種滿腹經綸,一寫
可以寫上半天,內容不外乎「全身突發性部分之大癢……足、頭、腹無處不癢……
病人癢時癥狀如下……」曾聞一個醫生寫好,病人早已呼呼而睡。還有一種醫生
惜字如金,偌大一張卡上就寫一個「癢」。我今日所遇的女醫生有別於前兩種,
寫了一段后筆下羞澀,無話可寫。看看同事,正在伏案作文章,病歷卡上已經被
寫得黑漆漆一片,頗為壯觀,一看就是權威和知識的代表。這位女醫生不甘示弱,
湊幾個字后實在寫不出,又怕她的尷尬被我看穿,只好和我聊天。她看看卡,認
識我的名字「韓寒」,卻不知道普通話該怎麼念,閉上眼睛讀:「園寒!」西格
蒙·弗洛伊德有一本《The Psychopathology of Everyday Life》上說,故意念
錯一個人的姓名就等於是一場侮辱。我尚不能確定她是否故意念錯,所以不便發
泄,忍癢承認我是「園寒」。

  她稍過片刻又運筆如飛,有話則長,無話更長,好不容易湊齊一頁,囑我去
取葯。我拿過藥方一看,只見上面不規則的點線圈,怎奈我讀書多年,自命博識,
竟一個字都不懂。我曾見過一個剛從大學出來的實習醫生,剛當醫生的小姑娘要
面子,寫的字橫平豎直,筆筆遒勁,不慎寫錯還用橡皮沾口水擦,只是速度嫌慢,
往往寫一個字要半天,如逢急病,只怕病歷卡還沒寫好,病人早已一命嗚呼了。
如此用心書寫的醫生已日漸少矣。我曾見過一篇雜文說,現今看不懂的字就是所
謂狂草,醫院更是匯聚四方狂草專家的地方。一個醫生可能一輩子稱不上醫學家,
但一進醫院就意味著你是書法家。

  不料收費處也看不懂字,拉來旁邊一個老醫師問這是什麼字,問明白后說這
葯沒有,恐怕要去藥店買。我再跑回外科那女醫生那裡,她看我半天,居然問:
「你得了什麼病?」《父與子》里有一段:「省長邀科少諾夫和巴扎洛夫進大廳
坐,幾分鐘后,他再度邀請他們,卻把他們當作兄弟,叫他們科少洛夫。」誰知
今天的情況更嚴重,出去幾秒進來她連人都不認識了!她看我半天終於認得我了,
激動得像母子團聚,但叫不出我的名字。屠格涅夫《煙》里一段寫拉特米羅夫忘
記李維諾夫的名字,這種錯誤情有可原,俄國人的名字像火車,太長,不免會生
疏,而我的名字忘了則不可原諒。

  我走出外科,聽見內科一個醫生在罵病人笨,那病人怯生生地說:「你們這
里——牆上不是寫著『請用——謝謝、再見、對不起』……」我暗嘆一聲,笑那
病人的天真,孰不知這幾個字是寫給我們看的,意思是說在看病時不忘對醫生說:
「謝謝、再見、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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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3 個評論)

回復 wcat 2012-2-3 22:35
韓的東西留下了太多的疑問!
回復 越湖 2012-2-3 22:56
這篇《求醫》寫得不錯,蠻老道的。很有梁實秋的味道。
回復 人權是非 2012-2-3 23:34
證明個屁.韓寒紅了十年了.十年你都幹嘛去了.等到他掙飽喝足了要收攤,你們撐飽沒事來打假.咱還就愛他的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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