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卡----紀念我的父親

我父親是一位既有點迂又很優雅的中西結合的紳士。一年中他牢記不忘的日子只有四個：我母親的生日，我的生日，他自己的生日，以及他和母親的結婚紀念日。每逢這四個日子，我們一家三口總要慶祝一番。慶祝的方式是一成不變的，一張賀卡，一束鮮花，和一隻蛋糕。在經濟不太拮据的情況下，我們會出去吃一頓飯。 歲月的流逝絲毫不減低父親對慶賀這些日子的興緻，相反地他越老越興緻勃勃。每逢這些日子，他都要早早地起床，洗頭，沐浴，然後將預先挑定的「節日」衣服穿起來，可能的話他還要穿新衣服，哪怕新的汗衫襪子甚至於新的假領子都行（那個年代的人應該對假領有記憶的）。我母親總笑他一把年紀了，還象個小孩要穿新衣服過節。但我父親不理會這些，只要有一點點「新氣象」，他就心滿意足了。實在沒新的，半新的也可以，外面套上一件舊的但很整潔的中山裝或西裝，配上新吹的頭髮，看上去一樣喜氣洋洋。父親對生日很重視，儘管我們天天在一起，他還是要鄭重其事地奉上一張賀卡。碰上我的生日，他一定會拉上我母親一起簽名。逢母親生日，他自然也非讓我簽名不可。父親每年選擇的賀卡也大同小異，一般都會有梅花和竹枝，因為那裡面分別嵌著父母的名字。有一年，父親沒買到合適的卡給母親，但卻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個描有梅花竹子的玻璃杯，畫面上還有一隻小白兔翹首仰望。父親興奮不已如獲至寶地捧了回來，因為我是屬兔的，一家三口都融到了那個玻璃杯上。從此杯子歸母親所有，但絕對歸父親保管清洗。有時候為了滿足父親的童心，我會特意在他生日前一天去郵局寄卡，他生日當天收到寄來的賀卡自然更加開心。 在我赴澳大利亞之前幾年，父親中風過一次。所幸他恢復得不錯，扶著東西在家裡走動沒問題。離開上海之前，我有些傷感，除了千叮嚀萬囑咐之外，我還保證逢年過節一定不會忘記寄賀卡給他。到悉尼之後，我寄過很多卡回去，有結婚紀念卡，生日卡，賀年卡，祝福健康卡等等，其中有一張卡讓父親開心了好一陣。那是一張父親節卡，上面別了一個大徽章，寫著「you are number 1」，父親硬是讓母親將大徽章摘下來給他別在胸口，幾天不肯拿下來，那興奮勁兒和孩子一樣。父母也每年給我寄卡。每當我生日，總會收到父母一張漂亮的生日卡。然而九五年我生日，卻沒有收到卡，一種不祥的感覺立刻佔滿了我整個的身心。我死命往家裡打電話，卻也沒人接，我整天心神不定，象丟了魂一樣。果然四天之後的凌晨，我接到了母親的長途電話，父親已於當天傍晚離我們而去了。父親去世時，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因為在他最後的日子裡，母親也因闌尾炎住進了另一家醫院開刀。父親是在聽到母親出院的消息后才閉上雙眼的。母親後來在信中告訴我，父親去世的前幾天已經時彌時醒了，但在醒來時仍然念念不忘要給我寄卡。當時母親從住院處溜出來去看他，對他說我的生日已經過去兩天了，等下次吧，父親遺憾萬分地說「啊呀，音音要等我們的卡的呀」。母親安慰他說她會來信解釋的，相信我會理解的，父親這才稍稍釋然地點了點頭……。後來每逢我生日，母親也總會寄卡來，一直到她移民來澳。再後來我女兒也會經常給我畫卡，有事沒事都會寫上「I love you」。我在開心的同時又感到隱隱地傷心，因為我再也收不到來自父親的賀卡了。然而在我心靈深處，我依舊能感受到父親對我的祝福，感受到一家人的溫馨。（此文在98年父親節時已在悉尼東華時報上發表過了，現在稍作修改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感受。下個禮拜就是我母親八十大壽了，可惜我父親沒有享到一天我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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