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大興土木 中央難上加難
作為中國中部河南省的省會,鄭州是一座單調乏味的城市。不過,這裡新建的一座音樂噴泉卻彰顯出中國政府在調控全球第四大經濟體方面何以會碰到這麼多難題。
伴著愛國歌曲「愛我中國」的音符,噴泉有節奏地起伏著,激光光束直入雲霄。但用不了多久,這座音樂噴泉就會黯然失色,因為將有一座中國傳統塔式酒店在鄭州拔地而起。酒店高280米,幾乎是紐約帝國大廈的四分之三那麼高。這座造價近1億美元的濱河藝術建築看起來象一窩巨大的鴨蛋。附近還有一個新開的會展中心,外觀就象是一把撐開的傘,那裡的展廳號稱擁有亞洲最大的無柱屋頂。
鄭州市市長趙建才說,他的願景是把整座城市的規模擴大兩倍以上,將落後的鄭州變成「東方芝加哥」,成為連接繁榮沿海地帶和廣闊內陸地區之間的樞紐。中央商務區周邊地帶的總投資可能高達350億美元。對於河南省──中國最貧窮的省份之一──來說,這可是一大筆錢。
曾是拖拉機廠廠長的趙建才說,我們只有擴大規模才能有所作為。
其實,這種大興土木的做法在中國隨處可見。為了促進本地經濟發展,中國的地方政府都在放任對建築業的投資熱,而與此同時,中央政府還在試圖遏制投資,以防經濟增長失控。今年第二季度,中國經濟較上年同期增長了11.3%,遠遠超出了政府制定的全年增長8%的目標。
要是能和中國換個地方,估計許多發展中國家都會非常願意,這些國家發愁的是投資極度匱乏。它們更擔心不斷蔓延的貧民窟,而不是過多的摩天大樓。
儘管如此,投資過熱正在持續損害全球增長最快的重要經濟體。人們越來越擔心,房地產市場眼下的繁榮可能引起泡沫,一旦破裂,將令本就壞帳累累的銀行不堪重負。投資過熱還可能導致鐵路和港口阻塞,使超負荷運轉的電網陷入癱瘓,從而引發大面積斷電。事實上,投資過熱已經造成中國對能源和原材料產生了龐大的需求,推動全球價格攀升。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簡稱IMF)不久前就敦促中國控制信貸擴張,以免「經濟由盛轉衰」。
即便通貨膨脹率只有1.3%,但中國最高領導層仍感到憂心忡忡。為了給經濟降溫,幾乎每一天都會有新的法規出台,可惜收效甚微。由於地方財政模糊不清,中國領導人甚至無法確切掌握各地政府的支出狀況。據官方數據顯示,中國8月份的固定資產投資較上年同期增長了21.5%,雖然這一增幅低於7月份的27.4%,但是以年度總投資佔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計算,它仍大大高於日本、韓國或台灣在其高速增長時期得以維持的水平。況且,很多經濟學家認為中國的官方數據還過於保守了。
如果正如一些經濟學家的預期所言──中國的通貨膨脹加劇,那麼全球都會受到影響。由於中國是世界第三大貿易國,其通貨膨脹可能會通過出口價格的攀升波及到美國和其它國家。這樣一來,就會給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Federal Reserve)和其它主要中央銀行試圖遏制不斷上升的通貨膨脹壓力的努力增添難度。
中國的經濟改革已經持續了超過25個年頭了,由此產生的巨大變化在這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政治上,共產黨執政的中央政府政權穩固;但經濟上,它卻失去了控制。
實際上,中國領導層在探尋如何遏制投資的過程中陷入了困境。過去常用的行政性指令──簡單地下令國有銀行停止貸款、限制土地出售以及暫停政府對大型項目的批准,不再像以往那麼有效了,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各地政府並不買中央政府的帳。
在中國這樣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要落實來自中央遏制投資的各種指令,確實是一項艱巨的挑戰。北京方面甚至已經開始藉助衛星圖像發現邊遠省份的非法建築項目。摩根斯坦利(Morgan Stanley)駐香港的經濟學家謝國忠(Andy Xie)說,中國經濟已經發展到了一個龐大而複雜的程度,很難靠政府指令進行調控。
另一方面,加息等為經濟減速的市場調控措施在中國並不象在更加成熟的經濟體那麼有效。一個原因是各地銀行仍然易受到政治方面的壓力,不得不發放貸款。此外,國有企業不償還貸款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因此資金成本常常與貸款決策毫不相關。企業投資的很大一部分來自於自身的積累,在中國,企業存款水平非常之高。
其實,幾大國有銀行已經不顧中央政府的指令,幾乎把全年的貸款目標額都用光了。國土資源部(Ministry of Land Resources)最近則宣布,部分城市高達90%的征地行為都是違法的。
誠然,既然中國經濟增速高達兩位數,地方政府興建的大部分基礎設施──公路、橋樑和發電廠──遲早都會找到它們的用武之地。但是,有關人士擔心,一旦近年持續的投資熱冷卻下來,中國各地將充斥著可能會閑置數年的工業項目,變成實實在在的財政負擔。
中國社會科學院(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研究員王麗娜(音譯)說,「投資非常盲目」, 地方政府的大量投資純屬浪費。
世界銀行(World Bank )駐北京的經濟學家高路易(Louis Kuijs)說,地方政府的投資佔中國總投資的10%至20%左右。但這個數字還不足以說明其真正的影響。 比如說,它並不包括某些房地產開發商的投資,這些房地產開發商名義上為私營企業,實際上卻是地方政府的工具。
過去,在中國的計劃經濟體制下,中央政府根據年度配額計劃定向分配投資資金,對鐵路、電力工業和鋼鐵製造的投資也大體如此。中央政府集中地方收入,然後重新分配,用於進一步投資和政府服務。
從1978年開始,這種局面發生了變化,鄧小平推動的經濟改革使地方政府對地方經濟的發展有了自主權。經濟增長已經成為鄭州市市長趙建才這些地方要員仕途升遷的必由之路,他們正把中國經濟推動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水平。高盛(Goldman Sachs)駐香港的經濟學家梁紅就把中國的現代都市比作公司,把它們的市長比作首席執行長(CEO),他們都在競相拓展各自的企業帝國。
中國城市的發展也確實有它的道理。每年都有上千萬的農民工從農村湧入城市。而且,城市也要為自身的醫療保健、教育和社會福利項目尋找資金來源。
這些財政壓力助長了投資不斷升溫,畢竟這是地方政府擴大經濟規模、增加收入的最快途徑。
事實上,中國的城市已經紛紛膨脹成經濟巨頭。如果上海是一個國家的話,那麼它將是全球40大經濟體之一。去年,上海市的經濟產值高達1,140億美元,超過了菲律賓或捷克共和國的經濟規模。位於中國南部的深圳市,其經濟規模要比越南大得多。
儘管如此,許多人都在質疑地方政府是不是支出無度了。比如說,鄭州新建的會展中心號稱擁有獨立溫控的座位。其超大空間的大廳鋪著閃閃發光的義大利大理石。
鄭州的大規模改造很具有代表性,中國的許多城市都在進行著類似的工程。上海堪稱這股風潮的帶頭人。早在九十年代初,上海就開始在一片稻田上興建浦東新區,生生打造了一個全國金融和商業中心。
隨著時間的推移,上海的城市化計劃越來越令人驚嘆。眼下,上海正在打造一系列衛星城市,每座城市都以一個歐洲國家命名,此舉是為了緩解市中心承受的壓力。而立志成為國際汽車城的安亭正在複製德國威瑪市內的彩色公寓樓群,還有鮑豪斯(Bauhaus)式的辦公樓。它甚至還不惜代價興建了一條F-1賽道。
附近新興的松江大學城則聘請了一家英國工程諮詢公司,打造了一個名為Thames Town的英式社區。那裡的居民可以住在有維多利亞式平台的房子里,在酒館里小酌,新人們還可以踏過鵝卵石鋪就的小道,在尖頂教堂里舉行婚禮。
今年3月份,中國總理溫家寶宣布了新的五年計劃,試圖將中國經濟帶入一個新的軌道。根據這份經濟藍圖,中國將力求和諧發展,而不再追求已經給環境造成巨大破壞並導致社會貧富差距加大的爆炸式經濟增長。不過,中國經濟的增速已然達到了12年來的最高水平。
為此,中國領導層已經兩度運用加息手段來遏制信貸擴張。中央銀行還提高了存款準備金率,回籠流動資金。政府還針對房地產交易開徵了新的稅項。
經濟學家們表示,兩次加息的幅度太小──每次只有0.27%,不足以產生實質性的影響。貸款利率仍保持在6%左右,對於名義增長率(未考慮通貨膨脹的影響)高達14%的經濟來說,仍是很低的水平。相比之下,美國的利率為5.25%──高於兩年前的1%,其經濟增長率在3%左右。
令問題更複雜的是:地方政府為投資進行融資的方式。中國中央政府並不允許地方政府提高地方課稅或者發行債券。如此一來,地方政府只有出售它們最值錢的資產──土地。據中國社科院的王麗娜表示,土地買賣目前占所有地方政府收入的比例高達40%至60%。
這種趨勢助長了城市擴張各自版圖的胃口。為了獲得更多它們能出售的土地,地方政府只需重新界定城市邊界,吞沒周邊的農田。地方政府支付給農民的征地補償與向開發商索要的出價相比微不足道。各地通過土地買賣獲取的收入,並不在中央政府會例行審計的財政預算範圍內。
鄭州是中國中部黃河流域平原地帶的一座古城,長期以來,其經濟發展不盡人意。五十年代修建的紡織廠都在紛紛裁員。隨著中央政府提出削減過剩產能,一些污染嚴重的鋁廠也被下令關閉。不過,值得一提的是,中國市場上三分之一的速凍水餃都產自鄭州,這也是這座城市為數不多的引以為榮之處。
鄭州僅有兩百萬人口,當地政府認為城市規模太小,難以推動河南這個中國人口最多的省份的經濟,更不用說對全國經濟產生影響了。河南省擁有大約一億人口。
因此在2001年,經過一次國際性的篩選,鄭州市政府聘請了日本知名建築大師黑川紀章(Kisho Kurokawa)為新城區勾畫藍圖。鄭東新區面積150平方公里,新城區計劃將把鄭州的城市規模擴大一倍,增加人口150萬。整個計劃在1995年即獲得了國務院(State Council)的批准。趙建才說,到2020年,進一步的擴建將使鄭州成為一座擁有500萬人口、面積達500平方公里的城市。
現年50歲的趙建才表示,大多數投資將來自於企業,而不是政府。一些基礎設施的建設資金將來自於銀行貸款。
最終將有60餘座商用和居民樓落戶中央商務區。目前已有一座大廈落成,正在等待租戶入住。
中央商務區的輻射地帶將彙集鄭州未來的工業和服務業:銀行金融、保險、物流、高科技製造業以及高等教育,這兩大行業也代表著鄭州未來的發展方向。「這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城市化理念,」直接負責鄭東新區建設的副市長王慶海說。短短兩年間,當地土地價格飆升了三倍。
王麗娜說,中央政府僅批准了占目前規劃新區面積20%左右的項目。建造豪華公寓群的湖上人造島計劃被擱置了。
其它地方也幾乎看不到建築熱正在降溫的跡象。印刷精美的市政府宣傳材料上赫然寫著,鄭州是中國正在開工的起重機最扎堆的地區之一。
鄭州有能力成為「中國的芝加哥」嗎?確實,它坐落在南北和東西鐵路主幹線的交叉地帶,而在中國,鐵路是一項主要的財富,因為大部分商品的運輸仍依賴於鐵路。不過來自其它中部城市的競爭也相當激烈,包括中南部的武漢,還有迅速崛起的江西省省會南昌。
趙建才表示,他對其它城市的競爭並不擔心。「我們各有各的優勢。我們將比翼齊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