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問題不可簡單化——《陰謀與虔誠》讀後

張三來稿／前幾天因為看了一段摘要，曾特地推介過徐明旭的《陰謀與虔誠——西藏騷亂的來龍去脈》，覺得可以和王力雄共讀。但全書看下來多少有點失望。徐明旭在西藏工作生活幾年的經歷並沒有對他議論西藏有多大幫助。王的偽公正固然令人生厭，徐責備他刻意與中共拉開距離，確實一針見血；但徐本人則可能因為學文學出身，論據相對有限，熱情和議論太多，相當程度損害了說服力，學術味較少，條理也不分明，重複之處卻頗多。

雖然，還是有相當價值。達賴謊言在西方傳播太廣信者極眾，中宣部又缺乏公信力，有親身經歷而能自由討論西藏的漢文著述屈指可數。我駁過一些西媒的報道，但總體沒有太多關心這次事件的細節。這是10年前的書了，大家可以自己印證一下，這樣的認識今天還是否適用。以下是讀該書後的幾個印象，角度似乎未見網上論者提及。

1.高壓而不行偶像崇拜則毫無用處

一個在藏的青年藏獨領袖被採訪者問到，最崇拜的漢人為誰，答曰毛澤東。憑空議論的人很容易得出原因是藏人恐懼強權，因此認為罪在綏靖，高壓可以解決問題。西藏宗教的產生確實是源於恐懼的比較典型的例子，但問題並非如此簡單。這不是個例。華國鋒下台後，毛華兩人畫像高懸西藏黨政辦公室，仍有一年之久。學者幾乎一致認同，宗教不是藏人生活的最重要部分，而是全部。毛受崇拜的原因不止是強權，而是因為他代替了達賴；而這個代替不是偉大就能帶來的，必須附帶宗教所必需的儀軌，高呼萬歲、跳忠字舞、早請示晚彙報，正好可以附和這種心理；華的被指定的身份，正好可以附和"轉世"的聯想。西藏當局當年也理解這種想法，在個人崇拜被否定后，曾經發文件要求把政治局各常委的畫像都送到千家萬戶，並詳細說明各人功德，說都是菩薩轉世——可惜這樣的方法絲毫不會起作用，蓋崇拜對象只能是一個而不能是多元，而且必須有附和迷信的相應儀軌，如喊萬歲或跳忠字舞，而這個是毛后時代所不可能實施的，將來同樣不再可能。

八十年代初，達賴之兄率回鄉團訪問拉薩。當時主事者挾二十年反達宣傳之餘信，告誡市民曰，畢竟是我黨客人，切不可丟泥巴吐口水發泄仇恨。時至，萬人空巷、哭聲震天，爭先恐後哀求客人摸頂。事後中央震怒，西藏首長不得不換班。

2.藏獨主力是受良好教育的藏人

熱愛達賴不一定也支持藏獨。大家都知道，"流亡政府"內部青年藏獨比達賴主張要激進得多。但是遠不止此。如上所述，宗教是藏人生活全部。對毛的個人崇拜破滅后，適逢中共大興土木復興藏教並給予舊貴族巨額補償；藏人且觀察到達賴手下組團回藏風光無限，共干都前呼後擁，和聽聞世界最大強權美國對達賴的推崇，中共都怕、美國都尊，於是達賴地位更勝從前。但是，達賴本人近年講話並沒有明確提藏獨口號，藏人的絕大多數教育程度非常差，九十年代初，高考錄取線藏人比漢人分數低一半，但即便如此及格者也寥寥。就地理而言，也同樣絕大多數居住在拉薩以外的廣大地區，根本無法聽懂稍微曲里拐彎的說教。中共給的是切切實實的補貼，而藏獨提不出這樣的說服力。他們崇信達賴，但是同樣感謝中共。他們當然也有參加騷亂的，但那樣基本就是屬於被蒙蔽或者脅迫的而談不上真正擁護，因為他們所尊敬的三大寺喇嘛是以達賴作旗幟號召藏獨的，他們豈敢不聽達賴的話。藏獨的主體，是受過通過廣播電視自以為了解國外（比如印度）發達狀況的，覺得西藏落後現狀是中共帶來的，過去確如達賴所描述之美好；再看到在大學中自己不如漢族同學、入藏漢人或在商業、或在專業上成就遠高於藏人，則更深恨漢人，以為根本原因在於漢人長期壓迫。特別是被送到大陸其他地區受高等教育的，更容易因為自卑而產生強烈反抗心理。

3.藏族文化缺乏理工科思維

五族共和，在五族中，藏族是唯一無法用本民族語言教授理工科目的民族，蓋全面缺乏理工科辭彙。當時統計表明，在拉薩中高等學校中任教的藏人的絕大部分是教授文科的（大部分還沒有本科或以上學歷）。這樣使得全民族思維往往明顯缺乏理性，比如可以在享受漢人帶來的巨大現代利益的同時，萌發對漢人的刻骨仇恨，遇事不知自省，盲目自大。在歷史上，藏貴族對一切外來文化都持堅決排斥的態度。我在別的地方看到的，現在在西藏很普遍的甜茶，源出藏軍軍官學習英人的喝紅茶，也曾長期遭遇傳統勢力頑強抵抗，後來才融入，今天藏人幾乎當作是本族傳統習慣。

4.拉薩回人是歷次騷亂首當其衝的犧牲者

這次也是。拉薩回人聚居有千年以上歷史，在舊藏時代主要從事屠夫等為藏人所鄙棄的賤業，舊法，貴族殺一屠夫，賠償止一草繩耳。藏人信佛，號稱不殺生，舊刑雖極殘酷，卻無死刑，要置人於死地，則置受刑人於荒地待其自死。屠夫之所以為賤業也同樣如此，西藏苦寒之地，無肉難活，於是折衷辦法就是允許回人不信佛教，讓他們從事殺生職業，同時視他們為下賤以達道德平衡。

5.后發制人是傳統

無論是四十九年前還是二十年前的騷亂，證據都傾向於不是中共先使用暴力，只是這次更加克制。59年時，有毛指示在上，而中共駐藏兵力又屬於絕對劣勢，事起后後援乏力，不存在先動手可能，優勢藏軍潰亂並非事先所能逆料。88年的兩次三大寺喇嘛動手在前，證據顯然；89年事件過程雖然至今不明，但中共高官正在台上，很難想象真是卧底製造事端。中共當時思維應一如今日，並非示弱，只是不想落人口實。唯受綏靖政策影響，當時事後處理極輕，一刺死武警的藏人只被判處死緩，后還一再減刑。二十年前，也曾出現來源不明的成筐的石頭。

王力雄《天葬》、徐明旭《陰謀與虔誠——西藏騷亂的來龍去脈》、耶律大石《西藏文化談》固各有傾向，但共讀則可得對西藏問題相對完整的認識。西藏問題即使不是無解，也是異常複雜的，任何試圖把這個問題簡單化的人，請先自問對西藏到底從何了解、了解多少，再想想中共治藏已有超過50年經驗，物力千百億計，人力不可勝數，而竟然如此。用現代社會的一般思維方式，去試圖理解和詮釋1000年來在世界屋脊上殘酷農奴制下發展起來，以神秘宗教為其全部核心的特殊文明，只能使得西藏問題陷入愈來愈嚴重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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