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清水西站的地窩子—作者:小嫩吉的鍋

作者:燕山紅場  於 2013-3-8 23:30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燕山紅場文庫|通用分類:前塵往事

 頭一回見著地窩子,還是在清水西站。

    那年,我即將12歲,剛剛從東風小學畢業,離開東風去張掖育才中學住校上初中。每逢放寒、暑假,全校的學生就會全體集合大撥兒轟地乘火車集體返回東風基地的家。在蘭新線的清水車站下車,步行至清水西站換乘裡面的軍用火車。在六年時間里,有過無數次的來來往往,清水西站都是必經之地。

       清水西站的部隊招待所旁邊,有一大片排列整齊的土堆包。好奇的同學們會紛紛地站在土堆包上高瞻遠矚。那時,會有小戰士匆忙跑來,告訴我們,快下來,別把人家的棚頂踩塌了。我們方恍然大悟,原來,那裡還是住家哦。真新鮮!那一個一個的土堆包,學名叫地窩子,半地下,裡面還住著人家呢。繼而又十分好奇,特想知道裡面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福氣好的標誌,就是想什麽來什麽。

       沒料到,幾小時后,我已經舒坦地睡在地窩子里熱熱的土炕上了。

    東風的火車是夜裡在清水西站發車。我們還得在招待所里呆幾個小時。

       最初的招待所比較簡陋,兩排平房的後面是空曠的大食堂,甚至連個院子也沒有。客房很大,放十幾張單人床。床板硬、褥子薄,硌得人直翻騰。屋當間有個鐵爐,個子挺高大,就是半死不活的沒多大熱乎氣。被子很薄,穿著衣服睡還得縮成一團,凍得根本就睡不著,很受罪。

       21點以後,清水地區照例停電停水。

       滿眼望去,一派黑茫茫的,只有星星眨著眼睛。沒事乾的同學們都窩在被窩里聊天。突然,走廊里出現手電筒的光柱在晃動,同時響起紛雜急促的腳步聲。似乎小戰士還在喊著誰的名字。仔細一聽,這不是在喊我嗎?誰呀?這裡沒有我認識的人啊?我一骨碌翻身下床,摸著黑衝出房間,脆脆地應了一聲。打手電筒的是個中年的解放軍叔叔,身材碩長,面龐英俊,笑容可掬。他拉著我的手說,我是你姨夫,來接你家去。你姨跟家包好了餃子,正等著你呢。一聽到吃餃子,我頓時興高采烈起來。趕緊回房間,在同學們羨慕的嘰嘰喳喳聲里,整理好床鋪,帶著我的書包,就跟著姨夫歡天喜地地走了。一路上,毫無生疏感的我拉著姨夫的手問,您家是住在地窩子里么?得到肯定以後,直催促姨夫快走,想趕緊走進那神秘的地窩子里。

       或許是聽到了我們的動靜,一處地窩子的棉門簾猛然掀開,瀉出一縷昏暗的燭光。漂亮的姨熱情招呼的聲音傳來,滿身就都立刻熱乎了起來。小心地踏著幾級土臺階往下走,還沒進門,一股子熱乎氣撲面而來。地窩子里很小卻暖烘烘的。一鋪土炕占據了半壁江山,炕上被窩里還窩著兩個激動不已的漂亮男孩。炕頭土爐子上坐的鍋里,升騰著汩汩水汽,裡面肉丸餃子的香氣,已經很誘人了。

       時間掐得好準,剛一落座,餃子就上桌了。雖然很饞、很渴望也很迫切,依然很不好意思開吃。確切地講,是不忍心吃。那時,正值全國三年自然災害,糧食、副食都按照戶口定量供給。一人一月才半斤豬肉。我實在吃不下去,幾番推讓。小弟弟快速地從被窩里鉆出來,用手捏著一個大餃子猛然送到我的嘴前一蹭,然後狡黠說,沾過你的嘴了,必須得吃了。

       好香的餃子,一沾了嘴,就根本令人無法拒絕了。幾乎是一個接著一個地往嘴裡夾,每夾一個,還都在狠狠地下著決心,這是最後一個哦!可嘴巴那傢伙,就是不給力,壓根兒不聽使喚。直到撐得吃不下去了,才放下了筷子。

       喝著熱乎乎的餃子湯,圍坐在熱炕上,打開書包,把原本給妹妹和弟弟買的瀏陽河牌小掛鞭炮、上海牛奶糖和蘇打餅乾,悉心地分出一些,送給兩個弟弟做見面禮。弟弟們驚異、興奮、開懷無比。隨後開始和姨聊天。才知道姨和媽媽原本是一起長大的發小,16歲那年,她和媽媽一起參軍。我說怎麼長得不像呢,原來如此。

       還有一些時間才開車呢,吃飽喝足的我,就忍不住地躺在熱炕上昏睡了過去。那熱炕,暖暖的,真好舒服!不知道幾點了,姨夫叫醒了我,送我上火車。

       那時,同學們都早已經上車了,滿車廂都是學生,亂哄哄地。記得那天剛一開車,同學們就都圍著我,非讓我講講地窩子。我的牛皮吹得山響,大家都羨慕不已。立時三刻地,就有同學預約,下回帶她們去我姨家,好看看地窩子裡面什麽樣。

       有了姨家的地窩子,清水西站的寒冷時光從此變得溫暖了許多,令我幾度嚮往。

       文革時期,學校里停課鬧革命,我出入基地很頻繁。姨家就是我的51號兵站。貪戀地窩子里溫暖的土炕,有時候,我會在那裡一住就是好幾天。

       姨夫是清水西站衛生所所長。他上班的時候,我會在衛生所里幫他打掃衛生、擦拭藥櫃和瓶瓶罐罐,看護士給人打針,並且從此知道許多藥是治什麽病的,統統記在自己的小本子上。現在依然記得清晰的還有很多,比如,胱氨酸是二十四種氨基酸中的一種,可以用於治療脫髮,等等。在我眼裡,姨夫很能,西醫、中醫兼通,用藥、針灸、拔罐、刮痧、按摩樣樣都行。時常有附近的農民病人,川流不息地來找他看病。不少都是業餘時間。姨夫從來隨叫隨到,不嫌棄農民髒,並很少用藥,為農民省錢。一般多用中醫手法為農民解除痛苦。還經常免費為農村婦女接生,甚至三更半夜應邀出診去農民家。有次去姨家,甚至還看到過一個不認識的農村產婦躺在姨家的炕上,而姨正忙著為病人煮飯熬湯。

       休息的時候,姨夫會騎著自行車帶著我去清水地區很小的街里買好多蔬菜,讓我帶回基地的家。每當我大串連回家,都會直接去姨家的地窩子,然後找姨夫給我開通行證。記得那幾年裡,我沒少去姨家的地窩子。那時,我已經自然而然地把清水西站的地窩子,當成了我溫暖的家。

       記得最後一次去姨家的地窩子,是我即將高中畢業那年。學校還沒有畢業分配。我做好思想準備要去農村插隊。姨和姨夫都很支持。姨夫說,定了去的地方后一定告訴我,我好送你去,看看那個地方條件怎樣,好給你送東西去。我說,姨夫,您只要把您地窩子里的炕琴送給我就行了,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的。姨家地窩子的土炕沿上有一條長長的紅漆木炕琴,寬厚光滑,是地窩子里唯一跳躍的亮點,我一直特別喜歡。當時就想過,也許有了這炕琴的陪伴,插隊的艱苦生活,我或許會扛過去的。

       後來,學校畢業分配,我去外地參加工作了。

       再後來,我又上了大學。

    再再後來,我爸爸因病去世了。我曾經一個人飽含著眼淚去基地的家中整理東西、準備搬家和處理一些事物,途徑清水西站的時候,那格外期待的那片地窩子,一下子就都已經不見了。

       沉默地站在那片曾經多麼熟悉的土地上,我不禁流下兩行孤寂凄涼的熱淚。

       我曾經專門找到衛生所,只見到墻上依然掛滿數年前農民贈送的錦旗,上面依然寫著姨夫的名字,可姨夫不在了。據說,姨夫和姨都轉業了,不知道在什麽地方。

       頭前接到一個電話,是東風小學與育才中學挺要好的同學來的。她甚至還提及了清水西站和去過我姨家的地窩子。幾番令我小有激動,而後陡然慚愧不已、潸然淚下。過年時曾特別詢問了老媽媽,也依然無從知曉姨一家的蹤跡。

       姨和姨夫,還有兩個小弟弟,如今你們在哪裡?

    心中至今總也放不下,甚至幾度夢歸故里,幾番與夢中飄渺在清水西站的地窩子里。

       認真回想一下,東風基地曾經的艱苦歲月至今令人永生難忘。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或者將來,姨夫都是值得敬仰和令人愛戴的好醫生。我曾經多次在農民的目光里看到過含淚的晶瑩,在無華的言語里感悟到內心的感恩。

       救死扶傷,施行革命的人道主義!

       為人民服務!

       姨夫堪為楷模、典範!

       一個共產黨員、一個革命軍人、一個醫生,在那艱苦的歲月里,一心一意、自覺自願、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地自覺履行職責、履行仁者醫心,為普通老百姓、為窮苦農民盡心竭力地服務,不求名利,不計報酬,默默無聞,甘為孺子牛。雖然,他並沒有獲得什麽偉大的稱號,但在很多屢次受之恩澤的平民百姓眼裡,他,就是恩人。而在我的心目中,他就是好人。他就是偉大的人。   

       清水地窩子里的姨夫讓我知道,怎樣的人是好人。即便是現在,我依然認為,對平民百姓好的人,才可稱謂是真正的好人、純粹的好人、出類拔萃的好人,隸屬與平民百姓的好人。

       好人萬歲!



高興

感動

同情

搞笑

難過

拍磚

支持

鮮花

評論 (0 個評論)

facelist doodle 塗鴉板

您需要登錄后才可以評論 登錄 | 註冊

關於本站 | 隱私權政策 | 免責條款 | 版權聲明 | 聯絡我們

Copyright © 2001-2013 海外華人中文門戶:倍可親 (http://big5.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統基於 Discuz! X3.1 商業版 優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本站時間採用京港台時間 GMT+8, 2025-7-14 04:53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