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在很多時候,就像我們孩提時代看到的捏麵人老人手裡的那團面泥。你想要一頭老虎,他就捏一頭老虎;你想要一隻老鼠,他就捏一隻老鼠。他捏的物件沒人要的時候,就在黃昏時分兌上水,重新成為一團面泥。
我們學習的近代歷史,是一部罵人的歷史。在好多年代,我們都可以在歷史書里找到我們咒罵的對象。比如曹汝霖,比如曹錕,比如吳佩孚。我們的祖父罵了一遍,我們的父親罵,接著我們罵,然後我們的兒子還要罵。因為教科書為我們提供的這些人的歷史,就是挨罵的歷史。我們不罵他們罵誰?
但是作為一個個體的人,放在歷史的大背景下,放在一個人全部的歷史前提下,我們罵的人,並不是應該永遠罵下去。當我們讀完他們的一生,發現這些人在民族危難的時候,他們的身上都帶著濃烈的士大夫色彩,帶著面對屠刀寧死不屈的氣質。他們都是堅硬的民族主義者,在歷史上保持了作為一個中國人應該保持的晚節。
曹汝霖作為北洋軍閥的幾個總長,在 時期是出名的賣國賊,從而導致梅思平(大漢奸)一把火燒掉了趙家樓。 時期的曹汝霖該不該罵?該罵。但是罵過之後,卻罵出了另一個曹汝霖。他從事慈善事業,每一年都要為北平的車夫提供棉襖,並且是親自送到車夫手裡。窮人死了,曹汝霖還會提供棺材。
曹汝霖從二十年代起經營發起中央醫院。窮人看病,從來不收醫療費。曹汝霖負責醫院的經費來源,卻從來不拿任何薪水。日軍侵佔華北后,曾想強佔這家醫院。曹去找日軍交涉說:「這家醫院原來是私人經營的,而且是慈善性質。」就保住了一家慈善醫院。
抗戰爆發后,曹汝霖公開表示要以「晚節挽回前譽之失」,不在日偽政權任職。日軍在籌組華北偽政權時,一度曾把曹汝霖看做理想人選,但曹始終不為所動。後來,王克敏的敵偽組織華北政務委員會曾打算讓曹汝霖出任糧食局偽職,曹汝霖說:「日本人吃糧食不受限制,單管中國人,我怎麼管,這不是找罵嗎?」當時北平的老百姓多吃雜和面,一次,曹把用雜和面蒸的窩頭帶到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對王克敏說:「這樣的糧食怎麼能讓老百姓下咽。」王克敏聽后拿起窩頭就咬了一口,說:「這怎麼不能吃!」日軍特務機關長喜多誠一對曹的不合作十分不滿,曾指斥曹:「為什麼我們『皇軍』來了,你不出頭幫忙,你究竟做什麼打算?」
曹汝霖在大是大非面前,在日本的威逼面前能做到如此,也算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中國人了。
還有曹錕,他是一個布販子,在民初那樣的特殊年月,當上了直隸督軍。在有槍就是王的時代,曹錕控制了北洋ZF。他用銀元支票賄選中華民國第五任總統,讓他背上了歷史的罵名。但是歷史上,曹錕也是一個堅定的愛國者,1921年7月,蘇聯出兵幫助外蒙獨立,曹錕還是直隸的督軍,他大罵蘇聯ZF,大罵外蒙獨立的人,堅決不予承認。1937年7月,日本佔領北平之後,在12月,扶持了漢奸王克敏,成立了「中華民國臨時ZF。」當時曹錕居住在北平,日本特務頭子的土肥原賢二請曹錕出面,加入所謂的臨時ZF,曹錕斷然拒絕。他對土肥原賢二說:「我就是天天喝粥,也不會為日本人做事!」曹錕與1938年5月去世,國民ZF認為曹錕忠貞不屈,大義凜然,追贈曹錕一方匾額,寫著「華胄忠良」四個大字。也算是對於曹錕的嘉獎。
吳佩孚,在我們的歷史記憶里,就是一個大軍閥,就是一個劊子手。但是我們不知道,吳佩孚還有另一面的人生。1921年,蘇聯在中國尋找 代理人,當時吳佩孚是中國握有軍事權力的強人,但是吳佩孚拒絕了。他開玩笑說自己是「四不將軍,」及「不住租借,不借外債,不結外人,不做督軍。」 1935年,日本人發起「華北自治運動」,日本特務機關多次請吳佩孚組織為華北政權,吳佩孚堅決拒絕。
1937年7月之後,土肥原賢二多次登門,請吳佩孚出面,主持華北的 ,吳佩孚義正言辭:「叫我出來也行,你們日本兵必須全部撤出中國。」
日本人誘逼無果,就殺害了吳佩孚。1939年12月4日,漢奸齊燮元帶著日本特務川本,日本軍醫石田還有十幾個日軍,進入吳佩孚的宅院,切破了吳佩孚的喉管。瞬時血流如注,吳佩孚大聲一叫絕命而殉國。
這三個人,是被我們罵了無數次的人,但是他們在晚年,沒有一個人當漢奸。在中華民族最艱難的歲月,他們始終保持了民族氣節,保持了中國男人不可凌辱和堅貞不屈的高貴氣質。
假若我們的歷史教科書提到他們的時候,還原他們作為一個中國人的基本面貌。他們的罪惡就是他們的罪惡,他們的過錯就是他們的過錯,他們的民族氣節就是他們的民族氣節。不能因為一時一事而毀譽一生。大概,這才是真正的歷史唯物主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