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好意思-不知是否已經轉帖個了? 就再來一次吧...)
柏林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美過.
儘管從西部到東部, 景色截然不同: 我乘6路地鐵南下,至前東西柏林的邊檢站弗里德里希大街,出站東行,沿高架鐵路線步行至市中心的博物館島。菩提樹下大街,洪堡大學,德意志歷史博物館,柏林大教堂,原東德共和國宮,柏林皇宮遺址等等近在咫尺。施普雷運河在這裡拐了個彎,博物館島——因島上建有幾座世界級的博物館而得名——便也有了幾分巴黎塞納河中西蒂島的風情。這便是柏林歷史的中心,曾經屬於東柏林。只是柏林沒有經濟能力一一修繕這些歷史建築,所以時間彷彿有些停滯.
初夏時到柏林,是旅遊的好時節. 可能柏林平日的氣候, 也一如德國人的性格那樣, 嚴肅, 憂鬱, 不太友好, 有時候甚至有點自我壓抑, 所以待夏日時, 少有的陽光也可以驅散柏林人心頭的陰霾.
當我再一次跨過勃蘭登堡門的時候, 我的心情便與三年前初到柏林時大不相類.
三年前, 因為帶著幻想和憧憬來到柏林, 以同情的心情凝視勃蘭登堡門. 因為於我而言, 柏林, 這座城市, 特別是這座城市的象徵, 勃蘭登堡門, 彷彿同我內心世界的某種隱藏的情感有著深深的共鳴; 這裡曾經是拿破倫率領的法軍, 長驅直入, 佔領柏林的要道, 也曾經是蘇軍攻克柏林的畢經之路, 而就在不遠的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這裡還曾經是紅色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的邊界, 那道橫亘千里的柏林牆矗立於此. 勃蘭登堡門和它那駕馭著鐵馬的勝利女神, 就是柏林這些歷史傷痕的見證. 那時候的我, 也是帶著對自由民主的幻想, 和對紅色專制主義的批判來審視柏林的歷史見證, 幻想著完美的民主大同, 自由的西柏林和完全不同的兩類生活方式. 然而現在, 幻想的光環褪去了她那虛幻的美麗面目, 開始呈現出對生活原本的顏色來.
三年前, 當我與柏林人談及那段歷史時, 可能只有同情與否定的口氣, 畢竟我們中國人與這些老柏林人之間有一種同志式的感情, 就好像我們和老蘇聯人那樣. 我們生活的國家, 不管曾經還是現在, 都有過,或仍舊存在著專政的歷史, 我們這些不同國家, 不同膚色的人民, 心裡同樣都有著對自由, 民主的嚮往, 所有對於紅色的民德, 我不敢加以肯定. 而那時候, 柏林人的口氣卻與我不同, 曾經的感覺可能他們已經遺忘了吧, 但是, 畢竟民德的歷史是德國, 乃至世界歷史上不可抹去的一段, 哪怕這個國家永遠不再存在, 但是, 她在那些上了年紀的老東德人心中的地位卻是無法替代的. 我曾經無法理解他們這種複雜的感情. 1989年10月7日, 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建國40周年國慶日, 民主德國在首都東柏林舉行盛大的閱兵, 晚上, 東柏林民眾便自發地舉行了上萬人參加的遊行示威, 反對專政, 反對特權, 要求民主, 開放邊界, 那時候的柏林人, 面對著一夜之間短暫的喜悅, 可能歡樂得忘了情, 但是1989年11月9日,隨著共產主義戰士心中的"聖牆"柏林牆的倒塌.聯邦德國資本主義的流毒迅速進入紅色的民主德國.自由化市場經濟的洪流沖跨了秩序化的計劃經濟的屏障;原本井然有序的民主德國,在資本主義的衝擊下迅速陷入混亂.面對資本主義世界五光十色的誘惑,東德人民在經理的短暫的新鮮感和喜悅之後,陷入了深深的絕望:自由的民主之光並沒有帶來豐厚的經濟利益.市場經濟為主導的資本主義經濟體系顯得無比殘酷,工廠破產,工人失業,原本生活在社會主義福利制度下的民主德國人現在面對的,除了充裕的,所謂民主自由,身無分文.再看勃蘭登堡門前,原本高度民主秩序化的共產主義國家不見了,到處是高樓,華廈,以及兩德統一后,信仰破滅的東德人----這就是民主自由的代價.聯邦國會大廈(Bundestag)新建的圓形穹頂會議大樓取代了一代東德人心中那棟灰撲撲的"共和國宮";從柏林電視塔向鳥瞰,SONY CENTER(索尼中心)五光十色的傘狀穹頂,以資本主義的絢爛外衣籠罩著柏林的芸芸眾生;資本主義的靡靡之音,從電視里,收音機里傳出:John.Denver優美的聲音吟唱著<<Rocky Mountain high>>,酒吧里到處是紅唇如焰的靚麗舞女,隨著Billy.Holiday的<<緞衣侍女>>偏偏起舞;那雄壯豪邁的民主德國國歌<<在廢墟上崛起>>已經成為歷史,激昂向上民主德國台爾曼少先隊隊歌<<夏風中的藍領巾>>和<<挺立,紅色馬德里>>也隨著歷史的洪流而喑啞無聲了.
十九年前的那個冬天,當埃里希.昂納克和勃烈日涅夫會晤時那深情的一吻,宣告了社會主義的民主德國行將退場的結局.時至今日,當我從北歐大陸踏上柏林的土地,直到站立在勃蘭登堡門前,柏林的天空依然陰雲萬里.柏林牆雖然不見了,兩德也業已統一,但看到今日的柏林影像:街頭無所事事的狂躁青年,眉頭緊鎖的為無法預計的未來擔心的柏林民眾和因為市場經濟的衝擊而失業並對貧富差距產生憤怒情緒而遷怒於外國人的"新納粹";再聯想到萬里之遙的今日中國,究竟是誰背叛了共產主義的信仰? 原本秩序化的生活被資本主義所打亂,對虛幻的民主自由的追求使得當今德國人越來越缺乏實幹精神......可能我了解德國愈多,就愈像今日的那些懷念東德時光的柏林老市民那樣,對今天德國的浮華並不買賬.可能我對昨日民主德國時代的嚮往就源於現在這直白的社會現實----就像一個柏林市民說的那樣:"那時雖然物質條件有限,但畢竟福利有保障,貧富差距小,人人有幹勁,人人都有工作."至少,二十世紀的德國在給人類帶來難以想象的苦難之後,又用另一種方式令全世界驚愕不已:一個國家居然如此和平而順利地自我解體,新的社會秩序轉瞬確立,一切都井井有條,彷彿本該如此。謎一樣的國家,謎一樣的民族。如果順著這種歷史的思路前行,不由會發出如下的疑問和感嘆:波瀾不驚的表象之下,究竟什麼是永恆,什麼是真? "DDR"這三個字母背後,給人一個無限憧憬的美麗遠景和一種業已退場之物所散發出來的勾魂攝魄的美麗.
不知怎的,我的眼前出現了電影《Goodbye, Lenin!》(再見,列寧) 中熟悉的場景:一架直升機吊著拆下來的列寧銅像,在柏林城中穿行,駛向未知的方向。不急不緩,斜斜的列寧仍舊保持著熟悉的姿勢,右手高舉,指向前方。吊車在輕微地晃動,兩邊柏林的街景輪流上演,一切都在舞台背景般地流動,然而,一切又是那般無比的真實. 沒有一種完美的社會制度, 沒有絕對的自由民主, 當幻想的光華褪盡, 我們還是要面對真實的生活.
現在, 當我再次站在勃蘭登堡門前, 我終於能理解柏林人的心情. 三年前, 我懷著對西方資本主義民主自由的天真幻想來到德國, 當我問一個老柏林人, 民德那麼專制, 為什麼現在你們的口氣還越來越透著懷舊的傷感氣息, 好像要把這個行之退場的紅色德國挽回來一樣? 那個柏林人告訴我, 沒有完美的社會制度, 就像中國一樣, 中國不完美, 西方也一樣, 但是, 個人的感情, 已經同那個國家綁在了一起, 從小, 那個國家賦予了我們理想, 給了我們奮鬥的目標, 但是, 我們卻看著我們為之奮鬥的國家破滅, 西方的風吹走了東方最後一點的歷史遺跡, 就連柏林最後的民德建築, 那座灰撲撲的, 承載著多少東德人感情的共和國宮和那最後一段殘存的柏林牆, 西方也要將她們拆遷移走, 看似物理的遷移實際上是在抹殺許多老東德人心裡的最後一點記憶, 他說, 儘管是在東德, 你也曾有過第一次交朋友, 第一次看電影, 第一次談戀愛, 第一次婚姻, 等等等等, 那個已經逝去的國家, 是我們曾經一直堅信不移的國家, 那個國家, 是我們見證她消逝最後一刻的國家, 這個國家將永遠存在這些老柏林人心裡, 與曾經那些美好與不美好的記憶緊緊相系, 永遠無法磨滅.
西方的民主真實嗎? 西方世界真的完美嗎? 我現在已經不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