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怒漢》：俄羅斯為自己哭泣

「俄羅斯良心」的復活，似乎在向人們指點著這民族未來的發展方向。
　　俄羅斯橫跨歐亞大陸，卻既不屬於歐洲也不屬於亞洲，所以，當這個民族受傷的時候，唯有自己為自己哭泣，沒有任何人會感同身受。於是，這個孤獨的民族變得善於思考和反省。戈爾巴喬夫改革已經23年，蘇聯解體也已經17年。在普京讓這個民族重新站立起來之後，是時候反省過去的20多年了。於是，我們看到了一部讓普京也潸然淚下的電影——《12怒漢》。　　
　　　　這是一部舊瓶裝新酒之作，其故事框架與1957年亨利·方達主演的美國版本基本一致，但其中心已從對一個國家司法制度的探討擴展到了對一個民族的社會問題、發展道路、民族精神和心理的追問與反思上。憑藉《西伯利亞理髮師》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殊榮之後，俄羅斯電影大師尼基塔·米哈爾科夫沉寂8年並最終推出了這部讓所有深愛俄羅斯的人都會為之動容的大作。儘管在威尼斯電影節上敗於李安的《色戒》並在奧斯卡最佳外語片評選中也大熱倒灶，但敢於翻拍經典並且賦予其新的生命力，僅此一點，米哈爾科夫已不負大師名號。　　
　　　　在莫斯科，一個車臣男孩被控殺害了他的養父——一位曾參加車臣繳匪戰鬥的俄羅斯軍官。12個來自不同行業的俄羅斯男人作為陪審員　在一所中學的體育館內討論如何給男孩定罪。整個案件看起來事實明顯且證據確鑿，各有私事的陪審員巴不得趕緊結束討論，於是他們一邊催促一邊玩鬧並決定用舉手錶決的方式決定這個關乎車臣男孩一生命運的案件。　　
　　　　可是，偏偏其中一個人認為男孩無罪，其理由是不能這麼草率的決定一個人的命運。這位工程師飽含感情的講述了蘇聯解體時自己的遭遇，用這個故事喚起其他11個人的同情心和嚴肅態度。　　
　　　　同這個民族一樣，蘇聯解體的悲劇是12個人的共同回憶。被深深打動的陪審員們就此展開了對案件和男孩命運的討論。在整個過程中，來自不同社會階層和具有不同思想意識的12個人展開了交鋒、爭論、控訴和思考。每一個人都聲淚俱下的講述了自己在俄羅斯最混亂的20多年裡的辛酸往事，思考和反思俄羅斯民族的命運和在20多年間俄羅斯人精神世界的墮落。貧富差距問題、恐怖主義問題、少數　、精神墮落問題，12個人討論的全部內容就是一部俄羅斯20 年史。　　
　　　　以下是其中的幾段故事：　　
　　　　庫亞叔叔曾是個模範工人，工作勤勞，為人善良。城裡廣場上多了兩台老虎機，很多人去那裡碰運氣。這天庫亞叔叔發了工資，喝了點酒，然後也跑到老虎機那裡賭一把，結果輸光了工資。他不知道怎麼回家和妻子解釋，這時有人讓他去借高利貸，他去了。那裡最少借5萬盧布，於是，他就借了這個數目，並又跑到那裡去賭，最後還是輸了個精光。他實在沒有辦法了，就從家裡拿了獵槍，劫持了單位里的兩名女工，並要求獲得一大筆錢。兩名女工懇求庫亞叔叔放了自己，庫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JC來了，威脅要開火。但帶頭的警官仔細看著庫亞，並命令不許開火。他一個人不帶任何武器來到庫亞身邊，什麼話也不說，同庫亞喝起了伏特加，幾杯下肚，兩個人抱在一起放聲大哭。　　
　　　　另一個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工程師，在物理研究所工作。他薪水微薄，他的妻子不得不在外面同時做三份工以補貼家用。工程師努力工作，發明了一種大有可為的元件。所里很滿意，獎勵了他50盧布。他興奮的拿著50盧布回家交給妻子，但妻子看著那張可憐的鈔票，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外國公司想花大價錢購買他的專利，但工程師拒絕了，他希望這個發明能造福本國人民。他拿著專利跑遍了俄羅斯，每到一個地方得到的總是同一句話：非常了不起，但是我們這裡用不上。絕望的工程師開始酗酒，並因此而丟了工作和妻子。他每天不停的喝，甚至想死。但沒有勇氣親手結束自己生命的工程師只能到處招惹是非，希望別人能把自己打死。有一天，他在火車站又耍起了酒瘋，希望能有人給自己一個好看。但所有人都冷漠的把臉扭開。只有一個善良的母親和她4歲的小女兒給予了她一點關心。小女兒問媽媽，這個叔叔瘋了，我好害怕！母親回答到，寶貝，叔叔沒瘋，他只是很傷心。後來，工程師把專利賣給了外國公司，並得到了一份體面的工作，他也再沒有酗酒。而那位母親成了他的妻子，那個小女孩成了他的女兒。
　　如果你到俄羅斯，幾乎所有上了點年紀的人都可以給你講述幾段類似的故事。那是這個民族共同的歷史回憶和共同的傷痛。故事中警官和庫亞之間、工程師和母女之間的相互理解是只有深刻理解了那段歷史的人才可以領會的。這些都可以用來解釋為什麼俄羅斯人如此支持普京，是他結束了混亂的一切。　　
　　　　經過激烈的爭論和審慎的分析，討論的最終結果是12個陪審員一致認為男孩無罪。從12張寫滿控訴和飽含反思精神的臉上能夠讀出，一開始對案件輕率的判斷來自於對車臣人的仇視和當今市場經濟條件下俄羅斯社會道德淪喪后漠視生命邏輯的自然延伸。每一個人立場的改變都經歷了痛苦的思想鬥爭，但最後，傳統的」俄羅斯良心」戰勝了遮蔽人心的醜陋外殼。在一個小小的體育館內，俄羅斯精神的復活似乎在向人們指點著俄羅斯民族未來的發展方向。　　
　　　　12位當今俄羅斯影壇上頂尖實力派男星的參演為這部對演員演技要求極高的電影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12人的情緒相繼爆發。實際上，12位演員同樣是俄羅斯最近20年歷史的親歷者，在這部影片里，他們不需要考慮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做什麼工作，他們只需要演好一個角色，那就是俄羅斯人。任何對俄羅斯20年苦難有著深刻理解的人都可以在裡面找到自己的影子。無論這個人是阿布拉莫維奇那樣的富豪，還是普京那樣的政治領導者，還是藝術家、商販、工人或路邊的乞丐。　　
　　　　大量閃回的影像將我們帶回男孩生長的車臣，穿插表現的男孩生活場景既暗示了案件的真實情況也象徵了俄羅斯社會面臨的巨大困境。交替出現的戰鬥場面和戰鬥過後的狼藉為12位陪審員的討論增添了灰暗深沉的色彩。而大量使用的隱喻也表現了俄羅斯社會的無奈，比如那架被炮火點燃的、其琴弦挨個被燒斷併發出悲涼聲響的鋼琴，還有那條在影片結尾叼著一支帶著碩大鑽石戒指的人手並一路向觀眾跑來的狗。　　
　　　　看過影片后，普京潸然淚下的原因已經十分清楚。用2個多小時的時間如此深刻的展現了俄羅斯民族20年間的苦難歷程，米哈爾科夫的成功無可爭議。從主題上說，這是一部主旋律電影，它暗中歌頌了結束了俄羅斯苦難歷程的普京。但是無論誰都無法否認這一事實，確實是普京將俄羅斯帶入正常國家的軌道，並為她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基礎，儘管還不能確定普京能否為未來的俄羅斯選一條正確的道路。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法國文學家紀德在自己的《關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六次講座》一書中翻譯了這位偉大的俄國作家被流放西伯利亞時的幾封書信。陀思妥耶夫斯基富有表現力的文字和紀德出色的翻譯將西伯利亞犯人流放地的嚴酷和可怕表現的入木三分，可就是在這種僅通過文字便讓人深感寒意的地方，陀思妥耶夫斯基保持著精神上的自由，這才有了後來的《死屋筆記》和《罪與罰》。放眼俄羅斯文學界和思想界，像陀翁這樣的作家和知識分子不在少數，遠有萊蒙托夫，近有索爾仁尼琴。他們共同的特點是深處逆境但堅持用巨大的熱情深入思考祖國的命運和民族的未來。　　
　　　　這是典型的」俄羅斯良心」，這也是俄羅斯的傳統。《12怒漢》正是在當下俄羅斯社會現實條件下探討俄羅斯民族道路和民族精神的一部作品。從這個角度講，這是俄羅斯民族獻給世界的優秀作品，在這裡面，俄羅斯這個孤獨的民族在哭泣，她在渴望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