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有一首歌《常回家看看》唱紅了祖國各地。
2011年4月底,回國公差途中喜獲良機,去「人藝」觀賞話劇《蔡文姬》。與愛人乘坐地鐵到了王府井站,看看時間還早,就欣然提出要回家去看看——那是我原來的家:大紗帽衚衕5號。伴隨著童年、少年和青年中的一段難忘光陰的院落,她自然同意了。
我與她牽手步入北京飯店的後街,「這是原來的霞公府」我樂不思蜀地介紹說。記得這些年來先後有:兒子和女兒、1位俄國博士研究生、1963年時的中學同班同學都曾經先後陪同我回家,回老宅舊院看看。變化真的是太大了!幾乎完全認不得了,那時大紗帽衚衕到霞公府要穿過小甜水井衚衕,中間除了院落民居外,印象非常深刻的是郵電局宿舍,那裡還住著東交民巷小學的同窗魏亞洲,她那時的仿宋字就是我們班公認的字模。小甜水井衚衕口是座歐式宅院,曾經作為某國駐華大使館的官邸,後來改為北京市旅遊局的辦公樓。衚衕里在文革中增加了1座新樓,那是北京飯店的職工宿舍。而現在,這些全都無影無蹤了,衚衕里原有的東西、南北方向的路不見了,大街直接面臨著大紗帽衚衕。舉起相機拍攝了大紗帽衚衕1號(竟然是電腦列印出紙質的)、3號的門牌號(鐵質)。
我告訴了愛人,兩年前中學好友陪同我來時,在1號院遇到了小我幾歲的中年男子的鄰居,竟然還記得有家姓皇的曾經在5號住過,而我們自80年代中期就搬到西城去了。這次,在小院落里見到一位大媽,同樣提到老米家、老皇家。她告訴我們,這裡多年講了要拆,但最終沒有結果。真是難得,30來年了,他們竟然還記得,感慨的眼淚不禁在眼眶裡徘徊。如果有一天他們搬走了,那就意味著這些留著童年印記的建築一去不復返了。
按了按3號的門鈴,只聽得到院內的狗叫,沒人來開門。是啊,自從老兩口都去世了,昔日的「發小」都不願意在這裡住了。那年,俄國博士研究生陪我回來,還見到了二老。聽說老人曾經在非洲某國擔任過大使,這位研究華夏甲骨文的俄羅斯青年小心的問詢:能否一起合影留念?許阿姨費了不小的勁兒才讓米大使坐穩,那時他已經已患老年痴呆症了,對話都很困難。我們分別同米大使留影,感覺這應該是最後的機會了吧。旅居萬里之外,每次回國都忙忙碌碌,真的是見一次少一次!
沿著3號院的院牆拐彎,就是我們5號。
進了院兒,假山還是那座假山,可前後院的4棵每棵均為2人抱的大樹早沒了蹤影。代之而起的是當年只有一拳粗的嫩枝,我們沒有刻意去植樹,都是落下的樹種自然而然成長的,現在也快有1人粗了。還將那些當年只有拇指粗的枝椏長成繁茂的新樹木。
當年姐姐坐在假山前那塊有桌面大的石板上,瀟灑的拉著手風琴,而淘氣的我多少次爬到最高處,手扶著長在石縫中的樹榦望著藍天白雲,遐想連天。
多年前,帶著兒女回來,女兒對此興趣不大,房東不在,也沒能進入屋子裡。而另次剛好主人在家,他熱情的邀請我們進屋,坐在昏暗的房裡,怎麼也想象不到,兒子3-5歲時曾經在此度過了幾年的暑期。他當初還曾經玩耍在樹蔭下的童車裡,他的爺爺戴著老花鏡,邊搖晃著竹制的童車邊看著報紙。現在啊——該是他們開汽車了!
這次恰好是前院的房東在家,來了幾次都沒能到當初自己住過的屋子去看看,今年終於讓我如願以償。文革期間,我們曾經的獨門獨院,又搬進來一家,將4間屋子,分隔成為2家。一家走前門,另一家走後門。日式的房屋,進門處是脫鞋的地方,木地板吱吱呀呀的,彷彿早已不堪重負。窗戶框、門框已經根本見不到油漆的斑痕,而破碎的玻璃只能用報紙加膠帶固定著。在這兒拍攝了屋裡的狀況,想象著當初冬天圍著熱氣騰騰的火爐,烤饅頭,燒開水的情形。
前院的房東同樣熱情地給我們介紹,她們是後來換房住進來的,而當年我們第1位鄰居家,因為牽扯到社會上某些糾葛,早就離此遠去了。但仍還有人不斷來騷擾,她們不得不請東華門派出所開具證明,確認原住戶已經搬遷。我們第1位鄰居家自我們搬到西城后,男主人就因病去世,後來他們家的大女兒也故去了。看來,自從他們搬進此院落,真是禍起蕭牆。
在這裡,前院的桑樹曾經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的桑葉,春天我們會爬上樹,摘桑葉,去喂那些白白胖胖的蠶寶寶,此時在耳邊迴響起在大量餵養蠶時,蠶寶寶吃桑葉時的沙沙聲。夏末,吐絲的蠶為我們帶來了一層又一層閃著晶瑩光亮的絲棉,就別提多高興了!院子里除了大樹外,還長著些低矮的不知名的灌木,我們常去採摘些樹葉,就用它們去擦洗餐具,非常乾淨。那時可沒有現在的洗潔靈啊。夏日炎炎中,「知了」不倦地鳴叫著,3-4個星期後,蛻變的軀殼留在樹上,我們摘來收集,賣到《同仁堂》中藥房,每個好像是5分錢,那在當時也是筆可觀的收入吶!
每年春天的星期天,爸爸媽媽帶領我們翻地,我們姐弟曾經挖土種植,然後在黑黝黝的土地中播撒種子,澆水、施肥,幾個月後,摘豆角、黃瓜、茄子和西紅柿,那可真是汗水換來的綠色食品。記得打開化糞井的井蓋,去提污水施肥,我還失手將桶掉到了污水井裡,曾經後悔慚愧了許久。第二天,桶竟然在井邊,是父母連夜打撈了出來。當時就想,長大后一定要像父母那樣能幹才行。
現在的院子里別說是土地,就是樹木也不多了,因為此院距離王府井大街僅3-4分鐘路,到長安街也不過5-6分鐘,因此,文革中的兩戶增加為4戶。院子里,滿滿的蓋了不少簡易的小磚房。過去的寬敞改變為擁擠,原有的土地都鋪設磚塊和抹上了水泥,夏、秋的蔬菜豐碩收穫肯定不會再現了。
物是人非,一切好似近在眼前,又彷彿那麼遙遠,伴隨著高樓大廈的圍困,小四合院在逐漸消亡。我們都進入了耳順之年,兒女們已經長大成人,陪伴他們的已經是完全嶄新時空:電腦、網路、汽車、樓房、現代高科技、生命科學(女兒將進入「人大」 讀碩)等等。而我們呢?吐著絲,留下晶瑩和溫暖在世間,即將像蛻變的「知了」一樣,留下軀殼在世,身心會飛到另一個世界,這就足矣!還有多少次機會能回來看看呢!?
於莫斯科 2011/7/3 – 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