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宴
山不在高,有石頭就行;水不在深,有魚就行。我在中國的留學的生涯,就這麼波瀾不驚地玩完了,我真真切切地該捲鋪蓋回家了。如果諸位問我在學校學了多少東西?嘿嘿,謙虛點兒說吧,學得還不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這幾年把我累得上氣勉強接著下氣,臨了,也沒得出個子丑寅卯的重大成果,真乃雙手空空,兩袖清風。
不管怎麼說,這一天可是個特別的日子。我的「榮譽監護人」,北京的姐姐一家在飯店給我準備了「最後的晚餐」。哼!明擺著飯局結束之後,俺的姐就要和我一刀兩斷,分道揚鑣。從此,她過她的獨木橋,我走我的羊腸道,互不干涉內政,老死不相往來。
我沒有打車去,我是羅圈一個腿兒著過去赴宴的。當然,我不是為了趕著時髦過低碳生活,主要是最近北京堵車堵得厲害。其實,堵車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關鍵是堵的時間長了,它還堵心喲。
我從來就沒有認真留意過我曾經走過的大街究竟是怎樣一番景象,包括行人怎樣,商店怎樣,大概沒良心的人都是如此吧。而現在呢,可以說是良心發現了,我稍稍領略到了其中的奧妙和快樂。比方說,我走在大街上,我能看到的,能感覺到的,一切的一切,都在為我服務,讓我感到特別的舒心。可以說,人行道上每一塊石板都是為我邁步而鋪設的,兩邊的每一個商店都是為了方便我購物而開張的。大家都在主動給我讓路,生怕碰倒了我這個青花瓷,他們的品格是多麼的高尚啊。沒得說,北京人民對我忒好了。
大街上人聲鼎沸,兩邊的商店生意興隆,低音喇叭里放出的「四面楚歌」震耳欲聾,我恍惚以為中了十面埋伏。商店門口的店主看到我,一臉的嚴肅立馬就變得燦爛起來,還時不時齜牙咧嘴地對我說:「你想要什麼,進來看看吧。」聽那話音兒,似乎是我想要什麼,可以進去隨便拿。哎喲,您瞧瞧,這讓我多不好意思呀。
冷不丁地,目的地竟然到了。我看到這家飯店,門臉兒外面掛著一條紅幅:「吃一百送一百」。哇噻,那不成了白吃了嘛,簡直是熱情過度。我的上帝啊!生活像「咕嘟咕嘟」開了鍋冒泡地沸騰著,實在是太美妙了。
我走進這家「白吃」飯店,店門口的禮儀小姐跟機靈鬼似的,相當彬彬有禮,讓我有一種賓至如歸、鱉入瓮中,然後,再瓮中被捉的感覺。
北京姐姐、姐夫一家老老少少已經恭候我多時了,我的到來令所有人都肅然起敬。這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因為我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僅次於弗拉基米爾·列寧同志,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我頓時覺得有一股岔了氣兒的暖流油然而生啊。
一看到豐盛的晚宴,我就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口水嘩嘩流了。今天的心情太好了,我迫不及待地拉開架勢,準備氣吞山河,恨不得把飯菜連同勺子、筷子、盤子、桌子一起吃掉。今天,我實在想不起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我決定以後把工作的重心從課桌轉移到飯桌上來。
席間,我們還議論到,我勤工儉學的單位領導來電祝賀我畢業的事,他們還想高薪留我繼續為他們效忠。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黃瓜菜早就拌上蒜了,你說這不是扯嘛,他們自然被我義正詞嚴地拒絕了,他們麻雀怎麼會知道我這老鷹的雄心壯志哉?
我們還談到關於我是否進入娛樂圈的事。雖然有知名人士給我提「鞋」,但我的確沒有那藝術「膿」包,回國以後還是老老實實混個政治經濟學博士比較現實,未來,再撈個俄羅斯聯邦國家杜馬副主席噹噹,也就不虛度此生了。
總之,這是無可挑剔的一天,大家聊得開心,吃得開胃。尤其是我的吃相,完全可以用狼吞虎咽、氣貫長虹來形容。對於白吃來說,我自然是不會客氣的,更何況吃一百,愚蠢的店主還要送一百呢。
就在我旁若無人地胡吃海塞的時候,萬萬沒想到,一盤燉雞塊兒,出了天天天……天大的問題。一隻雞裡面竟然挑出了三個雞屁股,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服務員解釋不出來,大堂經理也是支支吾吾。俺的北京姐姐聰明絕了頂,一語道破這是「天雞」,分明是好幾隻雞的肉塊混在一起,燉好了,再分的盤。看來想事事順心,天天如意,是件相當奢侈的事情。僅僅仨雞屁股就無情地把我從純潔的童話世界里拉回到了現實生活,真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啊。
飯局基本上是在歡樂而又祥和的氣氛中結束的。北京姐姐、姐夫小兩口送我回學校。路還是我走過的那個路,兩邊的商店當然還是兩邊的商店。但是,我的感受卻與來時截然相反了,大概是雞屁股鬧的吧。
我感覺到,人行道並不是為我而鋪設的。人行道上排滿了小汽車,害得我不停地在繞著它們走S。人行道上的人,大都用奇異的目光看著我,或許他們心裡在說,憑什麼讓你走直線,你算老幾呀?我們不同樣在走S嘛!街道兩邊的商店也不是為方便我購物而開張的。我進一個商店去買個手鏈,營業員就是不打折,還振振有詞地說我不在乎那幾個錢。我怎麼不在乎那幾個錢?真是奇了大怪了,我又不是印錢的,你說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真不夠意思。
唉,無論如何,我——伊蓮娜·庫圖佐娃,一個在中國留學的俄羅斯姑娘要回家嘍,還真有點兒戀戀不捨啊。有個姓常名言的先生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識,淚濕羅巾夢不成。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朋友們對我的情啊……咳,我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胡扯的啥嘛。
晚上休息的時候,我忽然想起,吃一百好像沒有送一百。我慌忙打電話問俺北京姐姐,吃一百塊錢究竟送一百塊錢了沒有?俺的姐在電話那頭河東獅吼地對我大喝一聲:「送你個頭!」
送我個頭?什麼意思?這小媳婦兒簡直不可理喻!
我的檢討
在中國,總有人發牢騷抱怨看病難、看病貴。簡直是無稽之談,不成體統,這有什麼好抱怨的?咱們掙那麼多錢幹嗎用?還不都是為了看病嘛!
前一段時間,我身體不適了,頭暈得很,差點兒沒有背過氣去,看來不和醫院打交道是不行了。
醫生給我量了量血壓,當然沒量出什麼問題來。本來就沒有問題,量也是瞎量。她問我能聽懂多少中國話。我不知深淺地說能聽懂一點點兒。 醫生點點頭,然後莫名其妙地對我說:「那行,你就先做個檢查吧。」
「什麼?做檢查?」我納了大悶了,心裡想,我都病入膏肓了,醫生你還不趕緊抓緊時間給我治療,怎麼還要讓我做檢查呀?這醫院怎麼還有這破規矩?況且,我又不是故意有的病,做哪門子檢查呀?哎喲,我那個後悔喲,後悔剛才我不該說懂一點兒中國話。
我都病成這樣了,哪有力氣跟醫生掰扯這事兒去喲。唉,沒辦法,做檢查就做檢查吧,又不是拉出去槍斃,沒什麼好得瑟的。我很無奈地清了清嗓子,然後,渾渾噩噩地對醫生做起了檢查:
「敬愛的大夫:由於我平時壓根兒就不閱讀醫學書籍,導致我對自己的健康狀況放任自流,一不留神讓病魔纏了身。雖然生病是我咎由自取,但是跑到醫院給醫生找麻煩,就是我思想不端正了。閑著沒事兒就生病,自己的確有點兒不太檢點。話又說回來了,我可真不是故意有病的。以後,我一定痛改前非,多學一點兒醫學知識,盡量不和醫院打交道,堅決不把醫生放在眼裡。說到做到,不放空炮。檢查人,外來戶庫圖佐娃。對了大夫,今天是幾號來著?」
醫生一聽我做的檢查,眼睛瞪得滴溜圓,嘴一撇,「撲嗤」鬼笑了半聲,頓時一掃先前的頹廢,就如同剛打了一針嗎啡似的。「停!停!停!哎喲,我的那個天兒。你這孩子是留學生吧?怎麼這麼淘氣啊,我看你是病得太輕了!是不是平時經常寫檢查呀?都寫出人來瘋了。你是真不懂、假不懂,還是裝不懂啊?誰讓你做檢查了?我是讓你做檢查!你不是頭暈嗎?你需要做心電圖,大腦還要做個習題(CT)。明白不?」
「什麼?大夫,你有沒有搞錯?我來醫院看個病怎麼還要做習題啊?」上帝啊,我的疑惑大了去了,平時,那作業上的習題讓我做得夠夠的,快煩死了。我欲哭無淚喲,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看個病也不能讓我安生。
醫生倒是個挺善解人意的人,她安慰我說:「當然,如果你這丫頭不想做習題(CT),做核磁共振也行啊。」
核磁共振?核磁共振是個什麼東西?嚇得我驚愕得不得了:「大夫,我只是頭暈,最近天太熱,我估計我是輕微中暑了,開點兒葯就行了。我這一點兒小小的毛病,不至於動用核武器吧?! (伊蓮娜·庫圖佐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