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親電話結束的時候,母親是乎無意地說了一句,你的中學數學
老師G老去世了。我無語。
周末開車去S城看望一個長輩,停車休息,看著無邊的大平原,中學時代的記憶才象巨浪一樣地湧上來。我的中學數學
老師,是我最喜歡的一個。他幽默,自傲,但他的故事卻是有點悲傷。
上初中的時候,我的數學並不好,尤其是上幾何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何要證明,有什麼意義。不知道的事,抗拒就重,數學科就看漫畫書了。母親一看不行,就把我轉到她的學校去,親自督導。可她不是教數學的。
新到的中學,數學組有4大王牌,G是其中之一,我就在他的班上。G畢業於解放前的北大,57年反右落難,發配邊疆到了這所中學。他那種北京人的
幽默和禮貌,那種老牌知識分子的自愛,依然不改。高挑精瘦的人,頭髮幾十年一絲不亂,藍色中山裝不沾一絲粉筆灰。上課是目光如炬,可下課後和
老師同
學打招呼卻眯著眼笑眯眯的。他上數學科,第一件事就是一絲不苟地畫幾何證明圖,大家也一聲不吭地看著他畫。畫玩,開始點名背幾何定理。我不幸是常被點名的
那個。他的課總是夾雜著老北京的笑話,但那些冷笑話,總是和數學那麼息息相關。不過我們也不傻,都在琢磨他的冷笑話什麼時候暴出來。一天說到不同量綱不能
相加,他大聲問大家:40個包子加40個人是多少?我們幾乎是同時答道:1人1個。他鬼魅地笑道,肉包子打狗,你們餓了吧?
上他的數學課,我第一次看到數學的美,嚴謹可靠。激情一下被激發出來,每天都叨叨者那些幾何定理,上數學課,象打了興奮劑一樣地high。測驗考試,數學基本是滿分。G老卻依然點我的名背誦幾何定理,我的感覺也從羞辱變成了驕傲。
如同其他傳統中國知識分子,G老的獨立人格那麼強烈。一次上教學示範科,外校和數學教師來觀摩,本校校長前後張羅。但本校的傳統,上課鈴聲一響,任課
老師就是國王。見校長還在走動,G老用洪亮的聲音訓斥到:校長,請你不要隨便走動。
也如同老一輩知識分子的豁達樂觀,他講起文革期間當木匠的故事,如何在木工活中使用數學定理,依然那麼得意。講起他大學時代戴眼睛踢足球的故事,講老北京客套的可笑,比如在廁所里問候對方「吃了嗎,您」。
我考取大學后,告別去看望G
老師,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眯眯地說,好,好,好。
不久我就聽說,G老退休了。直到現在。
本校和G老遭遇類似的老右派很多,
L老,畢業西南聯大,教物理,57年右派,下放煤礦,得了矽肺病,已去世;
H老,畢業西南聯大,教英語,曾任國民黨海軍翻譯,因為反動軍官歷史問題終生不娶,已去世;
Zh老,畢業西南聯大,教地理,57年右派,早年因右派問題離婚獨居, 前年倒在家裡孤獨死去,直到幾天以後才被發現;
Z老,畢業清華,教數學,57年右派,已去世;
M老,畢業西南聯大,教語文,回族,57年右派,下放勞動,直到80年代才結婚,已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