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美國后, 沒想到廣式飲茶點心成了生活中蠻重要的活動, 朋友聚會去飲茶, 親戚小聚去飲茶, 家人周末無聊也是去飲茶。 反正飲茶成了生活中的一大事。 當然更沒想到的是, 我成了一個點心妹。
點心妹由兩大類構成, 一部分是長工, 一般是紅顏已逝的中年婦女; 還有一部分是周末的短工, 一般是青春靚麗的高中學生。 我處於兩者之間, 相當尷尬的年齡。 妹妹先我來美國讀高中, 她周末一直在茶樓做點心妹, 掙了錢就寒暑假回國。 她猶豫地對我說, 「姐姐, 做點心妹很苦的, 你大概受不了。」 我覺得她杞人憂天, 對她說:「你能做, 我為什麼不能?」
老闆笑道:「你做點心妹當然好, 但我打賭你做不到一個月。 起薪每月八百, 三個月後八百五, 你能做滿一個月我就給你八百五。 一周六天, 平時八點半上班四點半下班, 周末多一個小時。」 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正式上班了, 收銀的上海姑娘把我叫到一邊叮囑, 「你不是帶位的了, 也不是臨時工了, 大家不會跟你客氣了, 所有人都會欺負你, 點心大姐會讓你推最重的粥車和最燙的蒸車, 經理不開心就罵你, 連Bus Boy都會罵你, 千萬不要哭哦。 還有廚房的師傅們會講很下流的話, 千萬不要搭理, 當他耳邊風, 只要他們的咸豬手不上來就是了。 當然, 老闆喜歡你, 他們是不敢動手動腳的。 受了委屈 找老闆,或找我, 不要讓人覺得你好欺負。」 她的一席話講得我膽顫心驚, 沒交代完我就忙開了。
把車子點上火, 把點心裝滿, 大姐說,「把粥車推出去, 要大聲吆喝。」 天啊, 竟然要用廣東話大聲吆喝, 本來對自己不熟的語言就沒有自信大聲說, 還要叫, 真不知自己是怎麼開口的。 至今, 別人對我廣東話的評論還是:「象董建華的口音, 不過那些點心說得還蠻標準。」
推完粥車, 剛想歇幾分鐘, 大姐叫了:「把蒸車也推一圈啊!」 蒸車相當燙, 一般都有個鉗子讓你拿點心, 忙起來根本來不及用鉗子, 只好拿手。 沒幾天我的手就可以拿起非常燙的籠子, 到現在我兩個手還是相當經得起燙, 再燙的鍋碗我都很少用抹布。
顧客也很難搞定, 上海人吃喜歡叫一大桌子, 一陣風似地吃完走人, 你得快上; 廣東阿公阿婆, 叫上一碟叉燒包就一壺茶可以吃上幾小時。 老闆不停地在後面催促, 去叫啊, 去賣啊, 廣東阿婆總是惡狠狠地回答:「叫乜叫, 有眼Tai Mu 到? 沒見我食緊?(叫什麼叫, 眼瞎了? 沒見我正吃著呢?)」
一天下來, 累得路也不會走, 話也不想說。 剛以為可以休息了, 大姐一聲令下, 「把點心車抬到停車場去洗乾淨!」 從餐廳到外面, 還有十來級台階, 得把幾十磅的點心車抬下去, 洗凈。 等到回家, 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了。
第二天拖著酸痛的身體繼續上班, 重複一樣的工作, 叫聲更響了, 也少挨點罵了, 顧客無理, 就當她有病, 慢慢地, 廣東話也越來越明白了, 慢慢聽懂了同事們唾沫橫飛的黃色笑話, 起初還躲開, 後來就可以一臉漠然地聽了。 同事也會對我說, 我假裝聽不懂, 其他點心妹和大姐還會解釋, 還是假裝不明白, 同事說, 上海妹看起來聰明, 其實蠻笨的。
做點心妹, 其實不僅僅是推點心, 有時客人不多, 就會被派到廚房去幫忙, 包各種點心(記得除了蝦餃是大師傅包的之外, 其他都要點心妹或是打雜的來做)。 有一次, 大師傅把幾十磅雞爪放在我面前, 要我幫它們「剪指甲」, 廚房的油Hao(這字咋寫啊?)味, 加上雞爪的腥味, 讓人馬上有了吐的感覺。 忍住了沒吐, 拿起刀一個個地修理雞甲, 當然自己的手指甲也搭了進去。 那個時候對自己擁有的奢侈品非常痛恨, 那些手錶首飾包包, 如果是現鈔, 我可以少剪多少雞指甲啊, 十萬個, 百萬個?
大師傅也會讓我去清洗牛肚, 那是另一個我非常討厭的工作, 記得第一次弄牛肚時差點兒吐了出來, 師傅看到了, 以後就經常叫我洗牛肚。 弄完牛肚, 那身上的味道怎麼洗也洗不掉, 感覺頭髮根里都是怪味。 那時也學會了, 要把自己的喜惡藏起來。 在那種情況下, 沒有人可憐你, 你不喜歡做這個活, 人家就天天叫你做, 你不喜歡聽某句話, 人家見了你就說。
不久, 就明白了妹妹的話, 也非常佩服妹妹了。 也明白了收銀員的話, 對她非常感激。 當拿到第一個月的薪水時, 老闆說,「上海妹, 你很了不起。」 點心大姐也對我好了很多。 有人說, 老闆喜歡你, 你可以爭取做點心大姐, 工作輕鬆, 錢也多。 但看到大姐整天和大家說著黃色笑話, 還有不少人在她身上抓一把摸一下, 覺得這個工作太難了。
憋著氣做滿一個月後一直想換工作, 牛肚和雞爪實在讓我難受。 剛好, 那時收銀員懷孕了, 要生孩子, 老闆說, 「梅(收銀員)生孩子, 你就做收銀, 再忍些時候吧。」
那時候也不敢對家人泄露太多不滿, 爸爸媽媽和先生一定會阻止我去上班的。 記得賣剩下的點心(謝謝飛飛點明)是要扔掉的, 點心妹總是找機會偷偷地藏一點帶回去, 老闆也裝作沒看見, 我也開始偶爾帶點點心回家, 好象那就是生活中最快樂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