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什麼時候開始有記憶的, 誰也說不清。 我想我自己是六歲左右開始有連貫的記憶的, 再早就變成了不連貫的玻璃碎片, 陽光下玻璃的碎片應該是光彩奪目的, 而我的碎片卻是灰色的, 唯一的顏色卻是血色。 明天是弟弟的生日, 同事說, 你記得你弟弟出生的那一天嗎? 於是六歲前的記憶在我眼前一幕幕展開。
什麼是我的第一個記憶? 我想那時候還很小, 還應該沒有記憶, 那是在文革的動亂中, 爸爸媽媽被發配去沒水沒電的鄉下。 經過三天兩夜的火車, 還得坐一天的長途汽車, 爸爸提著箱子, 媽媽抱著我, 在那個叫獨山的地方轉長途車, 廣場里人山人海, 在批鬥「壞分子」。 「壞分子」做著飛機式, 在軍用卡車上挨斗, 突然有人提起箱子向那低頭認罪的人頭上砸去, 頓時頭炸了開來, 血濺了出來......
有人說你那時是不會有記憶的, 一定是那個畫面一直在你的噩夢中出現, 讓你覺得你一直記著這件事。 我說不清。
前些日子重看老電影《巴黎聖母院》, 電影中的卡西姆多被人在廣場上凌辱, 只有愛斯美拉達給他送去了清水。 瘋狂時人性在哪裡? 只願互相批鬥, 凌辱弱者的日子再也不要來了。
弟弟出生時我已三歲多, 爺爺奶奶家幾十口人都盼望生個孫子揚眉吐氣, 說實話, 我不懂孫子的重要性, 我也不懂那天媽媽要生孩子, 我只知道那天家裡人來人往, 熱鬧得讓我害怕。 那就是我全部關於弟弟出生的記憶。 弟弟是在家裡生的, 爸爸媽媽工作的醫院沒水沒電, 那時家和醫院沒什麼區別。 長大了有人告訴我, 那天廣東來的王阿姨一直抱著我, 當聽到生了個男孩時, 用廣東貴州話喃喃道:「小文可憐多。」
對王阿姨也有些記憶, 記得她總是有各種外國罐頭, 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把饅頭在火上烤了, 擦上黃油喂我, 那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了。 後來大人告訴我, 她家是廣州的大家族, 解放時大部分親戚都去了香港和美國, 親戚們知道在國內缺衣少食, 於是一大箱一大箱地給他們寄吃的, 她家再把吃的讓她帶去更窮的貴州。 我想那也是我對外國最初最美的印象吧。
還有的記憶就是爸爸媽媽為了讓我有個好點的生活條件, 把我寄養在上海, 沒人喜歡我, 嫌我是女孩, 嫌我不漂亮。 有一天突然發哮喘, 一群人圍著我說:「裝死!」 後來只有大姑媽說, 「不對, 臉都紫了, 怎麼會是裝的。」 於是送醫院急救, 從此每周一救。 後來的記憶就連貫了。 一直覺得大姑媽是待我最好的人之一。
有感於弟弟生日和Homepeace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