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炮聲
這次暗訪源於一起刑事案件。
暗訪乞丐群落後的半個月,省城發生了一起兇殺案,一名技女被嫖客殘殺在出租屋裡,從現場的種種線索分析,系嫖客所為。
然而,想要在偌大的城市裡找到嫖客,卻如大海撈針。
幾乎在同一時間,很多城市裡都發生了技女被殺害的案件,為什麼兇手都盯上了技女?技女真的像外界想象的那麼有錢嗎?他們的工作是不是充滿了危險性?這些問題成為了人們關注的焦點。
那時候的技女還是很神秘的。
為了了解技女的生活現狀,我開始打入了技女群落。


現代技女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很多人都會認為是改革開放后,人們觀念更新,才出現了技女,賣淫行業才死灰復燃。其實錯了。我曾經採訪過南方一座城市的前高官,他說早在文革時期,這座城市的某一個地方,有一片樹林,每到晚上,就有幾百名技女聚集在那裡,等待著嫖客挑選。嫖客都是騎著自行車來,看上哪個技女,就載著她離開。後來,這片樹林被高樓大廈所取代。我想,那時候技女的經營方式類似於今天的「站街女」。
按照我10年來多次對技女的暗訪,我覺得技女可以分成這麼幾類:第一類的營業場所在酒店,環境幽雅,收入豐厚,他們不會出台,只在酒店裡做生意。這些年裡,很多酒店裡有了外國技女,以俄羅斯技女居多。第二類在桑拿房裡,環境較好,收入比第一類少很多,也不會出台。第三類在髮廊里,環境較差,收入略少於第二類,一般不會出台。最後一類就是俗稱的「站街女」 ,風險最大,收入又最少,而兇手盯上的也是這類技女。


我的暗訪對象也只放在第四類技女身上。此前,我看過很多描寫技女的書籍,都把技女寫成生活所迫,有的甚至是大學生,為了支付學費才來賣淫。我經過多次暗訪后發現,這些書籍都是扯淡,是一些無聊文人坐在家中拍著屁股想出來的。支付學費的方式有很多種,可以去做家教,可以去兼職,為什麼非要選擇賣淫的方式?生活所迫可以去打工,可以去做小生意,又為什麼非要賣淫呢?還有的書籍把技女寫成了古代小說中的杜十娘和國外小說中的瑪格麗特,什麼看淡金錢,義字當先,為了愛情,水深火熱也敢闖,這更是扯淡。技女閱人無數,那顆心早就不會對某個男人動情,只會對錢動情。曾經滄海難為水,和無數男人有過肌膚之親的技女,又怎麼會對某一個男人動真情?將尊嚴和人格徹底摔在地上碾為齏粉的人,你還希望她會有人的感情嗎?因為她沒有了尊嚴和人格,她就沒有道德底線,她就什麼事情都會幹出來。這些都是我多次暗訪技女后的感悟。

近幾年,很多城市的不法醫院出現了「處女膜修復」手術,聽說生意都很不錯,而顧客絕大多數都是技女。技女修復了處女膜后,又開始冒充純潔無暇的處女,害羞地戀愛,靦腆地結婚。技女們都是表演高手,她們一定會欺騙很多青春期的對愛情充滿了憧憬嚮往的男子,可是,這樣的婚姻以後會幸福嗎?答案不言而喻。在這座城市裡,有一條街道,每當夜晚來臨的時候,大街上就出現了無數袒胸露背的身影,她們或者長發披散,嫵媚動人;或者短髮拂肩,風情萬種。她們站在街邊,站在叫賣糖炒栗子的燈影里,站在商店飯店光線暗淡的台階上,看到有男人走過來就問:「要不要XX?」她們中,有的人一個晚上會有好幾單生意,有的人夜夜都在空跑。她們可以跟著男人去很遠的地方,去男人的家中,或者在就近的小旅社開房;她們又可以把男人帶進自己租住的小房間里,或者是和別人合租的房間里。她們的背後,可能有黑惡勢力在暗中撐腰,也可能是自己單打獨鬥。她們的生活千篇一律,她們每天卻都在接觸不同的男人。她們很快就忘記了男人的面容,卻不會忘記男人送到手中的鈔票。她們有的干這行已經很久了,眼光練得非常毒辣,一眼就能看出男人是否有錢,性格是否殘暴;她們有的性格扭曲,暴躁易怒,破罐破摔,完全不能用常人的標準來理解;她們中還有的剛剛入行,膽小怕事,懦弱畏縮,男人不給錢也不敢吭一聲。這條街道的技女數以百計,她們都住在街道附近城中村的出租屋裡。這座城中村裡有一幢異常氣派的樓房,共五層,房屋足有上百間,租客大多都是技女。為了暗訪技女生活狀況,我也在這幢樓房裡租了一間房屋。這幢樓房因為鶴立雞群,所以價格比周圍的房屋租金都貴。那幢樓房一到夜晚就成了技院。儘管天氣炎熱,但家家房門緊閉,窗帘嚴實,從門縫窗縫裡傳來絲絲縷縷女人或雄偉或細小的呻吟聲。站在天井中央,像在欣賞一曲宏大的交響樂。綿綿不斷的聲浪,衝擊著我的耳膜,折磨著我的忍耐力。很多時間裡,我會坐在門房的屋檐下。北方的房屋建築有個規律,不管院子里是華堂大廈,還是低矮茅屋,都喜歡在院子出口處蓋個門房。我在屋檐下看到小姐們走進走出,一個個風姿綽約,搖曳生輝,她們的衣服短得不能再短,薄得不能再薄,走路的姿勢也極盡誇張,渾身散發著一股妖氣。如果技女走在大街上,你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為什麼?因為她們的身上有一股妖氣。這股妖氣只能感受出來,只能揣摩出來,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夜晚的這家大院,就像走馬燈一樣,各種角色在粉墨登場。如果小姐獨自走進來,後面幾十米處一定跟著一個探頭探腦的男子;如果有男子從這個院子里走出來,隔幾分鐘后就一定有剛剛和他工作完的小姐走出來。那些男子就像上公共廁所一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就這樣風雨兼程。夜半過後,技女們陸續回來了,有的賺錢了,興高采烈,隔著老遠就對著樓上喊:「老公,下來吃宵夜。」有的垂頭喪氣,回到出租房裡,很快就熄燈睡覺。出租房裡除了技女,還有各種各樣的人。有的是技女的丈夫,有的是技女臨時姘居的男友,有的是背後保護技女的人,還有的是依靠技女養活的人。剛剛搬進這間出租屋的時候,有三個人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個是小蘭,來自於這個省某山區僻遠縣的一個村莊。我以後見過她的身份證,家境應該不好。小蘭長得不錯,身材又細又高,大概在170厘米左右,身上「三突出」,臉上有幾顆小黑痣,腳上穿著很厚很厚的涼鞋。那時候很流行這種像老戲中的靴子一樣的涼鞋,那個夏季時髦的女孩子幾乎一人一雙這樣的鞋子。小蘭的眼睛細長,眼角上翹,看起來總好像在笑。有一天,小蘭帶進來一個瘸子,那個瘸子應該有30多歲,穿著西裝,沒有扣紐扣,他一走動,西裝的下擺就像翅膀一樣扇動。他一進房門就將小蘭撲到在床上,小蘭掙扎著,但是徒勞無益。那天夜晚小蘭的窗戶沒有關,她可能是還沒有來得及關窗戶,就被瘸子壓在了身上。隔著窗戶,我看到瘸子揭開小蘭的裙子,小蘭發出了哭聲。我當時一直在做思想鬥爭,我要不要衝過去,要不要報警,要不要救小蘭。如果是別的純潔的女孩子,如果不是技女,我一定會衝過去,然而,那個房間里此刻媾合的是技女和嫖客,我該不該管?直到現在我還在想著,那天我該不該管?幾分鐘后,那個男子起身了,系好了褲子,他粗暴地對小蘭說:「哭什麼?以後有我罩著你,就沒人敢欺負你了。」然後瘸著腿走了出去,沒有給錢。小蘭一直在哭,哭了十幾分鐘后,她擦乾眼淚,也出去了,繼續接客。後來我知道了,那個瘸子是這個城中村的老街痞,做這種皮肉生意,有時候也拉皮條,技女們每做一單,不管是不是他拉的生意,他都是要抽份子錢。他的手下有好幾個技女。第二個女子名叫小雯。不知道來自四川還是重慶,她說話的時候喜歡說「啥子,啥子?」一笑就有兩個小酒窩。小雯個子不高,眼睛很大,渾身就像吹漲的氣球,每一處都圓滾滾的。小雯不是一個人租房住,和他住在一起的還有一個男人,也是四川和重慶的口音,喜歡說:「格老子的,格老子的。」這個小個子男人夏天總喜歡耷拉著一雙拖鞋,穿著極大極大的短褲,短褲里足以塞進一頭大肥豬。他經常光著上身,身上條條肋骨像鍵盤一樣凸起。這個男人沒有工作,也什麼都不幹,他白天昏睡,夜晚吃完小雯做的晚飯後,就嘴角挑著牙籤出去打麻將了,而小雯也去找男人了。我之所以在院子里上百戶人家中注意到他們,是源於一次打架。有一天黃昏,我聽到院子里響起一個女人的哭聲,聲音異常尖利,還有什麼東西抽打在身上的聲音。我循聲望去,就看到了小雯和那個男人。很多人都出來了,但沒有人去管,大家都興高采烈地看著,希望會有更好看的事情發生。從別人的交談中,我隱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這個男人是小雯的老公,也可能是男朋友,他每天夜晚去村子里的麻將館去賭錢,沒有錢就向小雯要。小雯錢賺得很不容易,競爭又激烈,昨天晚上沒有一個男人來,沒有賺到錢。男人要不到錢,就打小雯。村子里的幾家麻將館晝夜不息,燈火通明,裡面的常客除了小雯丈夫這種老賭徒,再就是技女們。賭徒們先用錢從麻將館老闆處買到籌碼(一種圓圓的像瓶蓋一樣的東西),然後才能打麻將。最後,贏到籌碼的賭徒就從老闆那裡領錢。小雯丈夫水平極差,每次都被殺得大敗而歸,卻屢敗屢戰,樂此不疲。結果,小雯辛辛苦苦賺到的皮肉錢都被丈夫送進了麻將館,養肥了麻將館老闆和那些賭徒。第三個女子名叫唐姐,我這是跟著別人叫的。唐姐大概30多歲,不好看,大門牙,扁平臉,一臉苦相。真想不到,像這種容貌怎們能夠做這份「工作」?但是唐姐自稱自己服務態度好,「那些小姑娘不會做的,我都會做。我結婚好多年了,經驗是她們不能比的。」有一次,唐姐向我這樣炫耀說。唐姐說話不考慮,什麼話都敢說。她說她發明了一種新的方法,取悅嫖客。北方缺水,尤其這種城中村,經常會停水,堂姐說她把牙膏塗在男人那個東西上,「吃起來就是牙膏味。」這句話讓我噁心了很久,牙膏居然還有這樣的用途!直到現在還是這樣,一見到牙膏,就會想到唐姐說的這句話。唐姐好像是西北另外一個省份的人,說話是用舌根發音的。衣服也穿得很普通,看到人家穿弔帶裝,她也在路邊地攤上買了一件,結果她穿上去后,看不到美感,只看到肥肉塊塊飽綻,慘不忍睹。這些技女中,唐姐很爽快,問她什麼就說什麼,毫無顧忌。唐姐的房間里還有一個老頭,老頭足有70歲,走路都顫巍巍的,渾身乾巴響。以前我以為老頭是唐姐的父親,堂姐說:「這房子是老頭租的,我在他這裡住。有男人一來,老頭就出去了。」城中村裡有好幾家髮廊。從那個時候開始,髮廊已經不理髮了,改成了按摩松骨。所謂的按摩松骨,就是媾合的代名詞。髮廊里的技女經常坐在玻璃門的後面,袒胸露乳,每個髮廊都有專門的工作服,這種服裝也不知道是誰設計的,但是絕對是針對技女設計的,領口極低,開叉極高,卻又把最重要的部位遮擋住,留給人無限的想象空間。
穿著工作服的技女坐在門后,看到有男人走過來,就喊:「來呀,來呀。」也有的技女看到男人來了,故意走出髮廊,挺著顫巍巍的奶子,扭擺著豐滿的屁股,看到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又裝著若無其事地走回來。因為有了站街女,髮廊的生意大受影響。因為站街女便宜,三十元五十元都可以,而髮廊開價就是一百元。來來往往城中村的人都是農民工,他們當然會貪圖便宜。於是,髮廊女對站街女痛心疾首,她們看著站街女,當面就叫「婊子」、「破鞋」。站街女比人家低一個檔次,經常是聽見了裝著沒有聽見,落荒而逃。我一般都睡得很晚,總是要院子里安靜了之後才會回到房中。有一天凌晨,樓下響起了敲門聲,聲音很重,整幢樓都聽見了,但是沒有人去開。這幢樓里掩藏著多少罪惡啊,都擔心會被暴露在陽光下。我相信那一刻很多房間里的人顫抖不已,驚恐不安。所有的燈光都關掉了,有人偷偷地打開後窗,跳了出去。敲門聲依然響起,我好奇,就來到了門房后,隔著門縫,看到暗淡的路燈光下,一個女子孤苦無依地站著,我問了聲「誰?」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回答說:「大哥,快開門啊。」我打開門,門外的女子一下子倒進來,我看到她的臉上都是血跡,衣衫破爛,光著腳板。是小蘭。我問小蘭:「怎麼了?怎麼了?」小蘭哇哇哭著說:「我被人打了,腳扭了。」我看到小蘭的右腳腫起好高,站都站不穩,我背起她就走了出去,尋找診所。這條街巷有一個社區醫療,可是現在已經關門了,隔著柵欄防盜門敲了很久,沒人答應,估計裡面沒人。我又背著她向巷口走,巷子里沒有計程車。站在巷口,好容易攔住了一輛計程車。計程車司機疑惑地看著小蘭裸露出的胸脯和大腿,又看看我,猶豫遲疑。小蘭說:「我身上沒有一分錢。」我說:「我有錢,快點開往附近的醫院。」坐在計程車上,突然看到了路邊有個準備關門的診所,我喊「停,停。」背著小蘭走了進去。診所里是一個老醫生,戴著老花鏡,臉上垂下兩嘟嚕肉,看起來好像學識淵博。他腳踩在小蘭的右腳面上,手掌扶著她的膝蓋,突然一發力一扭,聽到格巴一聲響,小蘭呻吟一聲,錯位的關節扶正了。老醫生又給小蘭臉上身上的傷痕塗了葯。 多少錢?我問。
老醫生伸出了三個指頭。三十。三十?開玩笑?三百。我只好給了300元。坐在回去的計程車上,小蘭說她今晚接客,被客人搶了。幾個小時前,小蘭站在街邊拉客,過來了一個男子,很瘦小,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掛在樹杈上。他比小蘭要矮半個頭,神情猥瑣,一副沒有睡醒沒有洗臉的樣子。兩人談好了價錢,小蘭就向出租屋的方向走。走了十幾米,看到男子沒有跟過來,小蘭又走回去問怎麼回事。男子說,去賓館啊,去你家我擔心被你男朋友打。小蘭覺得這個男人挺風趣的,又瘦瘦小小,就放鬆了戒備,決定跟著他走,男子叫來了一輛計程車,計程車走了十多分鐘,來到了一個賓館門前。那個賓館有三層,門口豎著三桿旗杆,飄著不同顏色的三面旗幟,貌似三星級酒店,其實就是一間私人旅社,入住其中,連身份證都不用看。小蘭剛進房門,就被門后一個男子卡住脖子,摔在床上,然後撕開她的衣服。驚惶萬狀的小蘭看到那個男子很強壯,滿臉都是紅色疙瘩。就在那間房間里,小蘭遭到了輪 J。為了掩蓋小蘭的叫喊,他們把電視的聲音開得很大。完事後,小蘭等著他們給錢,瘦子拿起小蘭的衣服,把她的手機和僅有的幾十元錢拿走了。小蘭哭著說:「行行好,行行好,手機給我。」瘦子一巴掌打在小蘭臉上,小蘭像一件衣服一樣被摔倒在地板上。她還沒有起身,強壯男就踩在她的臉上,邊踩邊罵「臭婊子」。瘦子說:跪在地上,面朝牆壁,不準回頭。小蘭依樣照做。剛剛跪下,強壯男又踢了她一腳:回過頭來,老子就打死你。小蘭歪倒在地板上,又哭著跪好了。過了好長時間,小蘭感覺不對勁,偷偷回望,看到房間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強壯男和瘦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小蘭心疼她的手機,那個新買的手機是諾基亞3210,那時候要1000多元,現在已經被淘汰了。小蘭哭著走下樓梯,扭傷了腳,摔倒在地,她不敢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沒有去找賓館經理,她一路走回家,走到出租屋的時候已經快到黎明了。小蘭那次被洗劫后,他去找那個瘸子,那個瘸子說: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你就打我電話。幾天後,小蘭拉到了一個男子,回到出租屋,結束后那個男子只給20元。小蘭說,說好的50元,怎麼只給這麼少?男子說,他從來都是20元。說完后就準備出門,小蘭拉住他,他一甩手就給了小蘭一個耳光。小蘭拿出電話撥打了瘸子的號碼。幾分鐘后,瘸子帶著幾個人在院子里攔住了正和小蘭糾纏的那名男子,一頓暴打,男子跪地求饒,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錢。那天我正好在院子里,我看到了那場慘不忍睹的毆打場面。為了取悅小蘭,瘸子用他另一隻完好的腳,一腳又一腳地踢在了男子的身上,以一副英雄救美的姿態給小蘭報仇,那名男子全身浴血,身上能腫的地方都腫了,剛開始還在連聲求饒,後來連求饒的力氣也沒有了。看到大獲全勝,瘸子像個驍勇善戰的公雞一樣,趾高氣揚地站在小蘭面前,吹噓地說:「這裡沒有我擺不平的事情。」然後就帶著那幾名地痞走了。那幾名地痞都光著膀子,前胸後背都紋著張牙舞爪的龍。此後,瘸子堂而皇之地來到了小蘭的出租房裡,小蘭不再哭泣。後來,我才知道了瘸子屬於一個什麼公司的職員,這個我現在已經忘記了名字的公司都由本地的老少流氓組成,他們充當技女們的保護神,另外還負責討債。技女們如果遇到糾紛,他們就會閃電般地衝過來,大義凜然,視死如歸。但是技女們要交給他們保護費。聽小蘭說,保護費是一人一天20元。交了保護費的技女們,此後就不再害怕小流氓的騷擾和不給錢的嫖客了。事實上,10年前的街痞首領流氓頭子們都依靠技女發財了,那時候的技女行業剛剛走向明朗,這些街痞首領和流氓頭子都開設技院,廣納技女。技院是最容易打架滋事的地方,但是因為有流氓頭子罩著,技女們就會相對平安無事。而次一等的流氓們則傍上了站街女。認識瘸子讓小蘭免於受到欺負,但是認識瘸子卻讓小蘭在犯罪的路上越走越遠,直到最後被人殺害。這已經是多年以後的事情了。省會裡有很多來自外地的技女,姿色好的就進了酒店和夜總會,姿色差的就當站街女。在這個院子里,南腔北調,什麼口音都有。而嫖客也是這樣,形形色色,千奇百怪。小雯還是經常被那個打麻將的丈夫打,在丈夫的眼中,麻將牌比小雯要親密得多。為了免於挨打,小雯每天的生活變得非常單一:不斷接客,不斷賺錢。每天下午,還沒有到吃晚飯的時間,小雯就早早出來了,孤獨地站立在街邊,穿著長袖長褲,遮擋著被丈夫打傷的胳膊和腿腳。有熟悉的技女路過這裡,問候一聲:「這麼早就上班了?」小雯凄涼地笑笑,背過身去擦掉湧上來的一滴眼淚。小雯什麼客人都拉,年齡大的,年齡小的;長相丑的,長相俊的;穿著整潔的,衣著邋遢的……為了拉到更多的客人,小雯不得不降低收費標準,這讓很多技女牢騷滿腹憤恨不已,她們說小雯破壞了行規。小雯甚至連20元的活也接,她們說小雯是豬,「什麼都吃,連垃圾都不放過。」那時候我坐在門房的屋檐下,經常能夠看到小雯出出進進的身影,她的身後十幾米處跟著一個個能夠做她爺爺的人,小雯剛開始的時候見到我還有些靦腆,後來就坦然了,對我笑笑,我看到小雯的眼睛很空洞,好像看開了一切。有一次,她帶進了一個拄著拐杖的老頭,一會兒老頭就出來了,他手扶著拐杖,對著小雯將大講人生觀價值觀和革命理想,教育小雯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當時我正在喝汽水,那汽水一下子噴上了屋頂。還有一次,我坐在門房屋檐下,看到小雯和一個穿著中山裝的幹部模樣的人走進去了,那時候的中山裝已經很少有人穿了,那人頭髮一絲不苟,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情。小雯和他的丈夫就居住在門房的對面,距離門房不到十米的距離。他們進去了很長時間,還沒有出來。大約一個小時左右,我聽見了小雯不耐煩的聲音,嫌那個幹部模樣的人在她的身上摳來摳去。幹部很不高興地喊了一句:「我掏了錢呢。」又過了大約十幾分鐘,他們出來了。幹部走在小雯的身邊,教誨小雯說:「年紀輕輕的,做什麼不好,為什麼要做這行?」儘管小蘭在拚命掙錢,但是丈夫的手藝確實是太臭了,他總是輸,輸了后就向小蘭要錢,小蘭又不敢不給。他們這種關係讓很多人無法理解。人們無法想象,小蘭為什麼會找到這樣一個好吃懶做,只會打麻將又技術極臭的男人?也無法想象,這個男人為什麼會逼著自己的老婆一次次去接客賣淫?後來暗訪中,我發現這種事情其實很多,很多男人吃軟飯,靠妻子賣淫來生活。還有的技女在外包養小白臉,丈夫一點也不知道,這都是那些長相俊俏的技女。人類最隱秘最骯髒的一面,在這些技女之間袒露無遺。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經常交流誰接到的客人多,誰保養的小白臉漂亮。我曾經見過一個技女,容貌非常漂亮,每隔幾天,就有一個猥瑣的老頭子來她的出租屋過夜。這些技女們一般都不會留人過夜的,以免夜晚有警察查夜。很長時間裡我一直猜不透他們是什麼關係,而且當這個技女接客的時候,老頭子也會在裡面,拉張門帘遮擋住自己。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屬於什麼關係。這個技女群落中,有太多我們想不到的事情,我們不能用常理來判斷這個群體,因為這是一群沒有道德底線、沒有善惡標準、沒有是非觀念的人。我們的不可思議在她們的眼中很正常,我們的正常在她們眼中反而匪夷所思。有一天,因為給錢少,小雯又遭到丈夫打罵。大家對他們的吵架打架已經習以為常,沒有人照理。我當時完全是出於義憤,從十米外的門房屋檐下走進他們的出租房,小雯看到我,好像大海中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顆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我的胳膊,躲在我的身後。我說:「做丈夫的,怎麼能整天打自己老婆?」小雯的丈夫氣勢洶洶,脖子上的青筋條條暴起,他一副真理在握的神情,斜視著我說:「你算什麼人?格老子打堂客,管你鳥事?」這個渾身乾巴骨頭的男人,聽不進我的任何解釋,他認為老婆是他的,他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後來我知道這個男人和小雯都是來自四川大涼山,都沒有上過學,他們所有的人生經驗都來自祖輩的口耳相傳,怪不得他喜歡大老婆,怪不得老婆不敢反抗。挨打過後,小雯很快就忘記了,該做什麼還做什麼,該給丈夫做飯還做飯,該給丈夫洗衣還洗衣。丈夫也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技女妻子提供的這一切。我常常在想,當有一天小雯老了,不再做技女了,她會怎麼總結自己這一生的經歷?她的丈夫會為自己這一生的所作所為悔恨嗎?這些年的技女經歷,會在他們心中留下無法抹去的印痕嗎?也許不會,因為他們覺得這一切很正常,他們覺得這一切不是恥辱。就像小偷永遠不會認為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偷一樣,小偷認為別人有,而我沒有,我把別人的拿過來天經地義。也許小雯的丈夫認為,妻子閑著也是閑著,讓她出去拉客賺錢,反正什麼都不會少,何樂而不為呢?小雯家中沒有電視機,她買不起。這個院子里很多技女家中都有電視機,是那種兩三百元就能買到的組裝電視。城中村狹窄的街巷裡,經常會有騎著三輪車,叫喊「收舊傢具舊電視」的男子,三輪車慢悠悠地駛過去,凹凸不平的路面將他們的叫喊聲顛得又細又長,像皮筋一樣。這些舊電視被這些收購的男子以極低的價格送給廢品收購站,廢品收購站又賣給家電修理部,家電修理部重新修理,更換不能用的部件,然後換上新制的殼子,這樣,一台外表看起來嶄新的電視就組裝成功。這些電視無法走進大商場,就在一些小商鋪里出售。技女們購買的都是這樣的電視機,她們隨時準備離去,離去的時候就只帶著銀行卡和安全套,別的什麼都不會帶走。這樣的電視存在極大的危險性,經常會壞掉,嚴重的會爆炸傷人。
小雯家中沒有電視機,她卻又特別喜歡看電視。有時候她涎著臉來到別的技女家門口看電視,總會遭到人家的白眼。我的出租房裡有一家小電視,這架沒有牌子的電視肯定是以前居住的技女留下來的,她就經常過來看。有時候,看著她跟著電視里的歌星一起唱歌,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滿了神往,我就覺得她還是一個孩子。她的丈夫沉醉在麻將中,他才不管自己的妻子賴在誰的房中。就這樣,我和小雯漸漸成為朋友。和小雯一樣鍥而不捨的還有唐姐。唐姐也是愛崗敬業,恪盡職守,然而由於先天條件太差,唐姐的生意很不景氣,她一直在慘淡經營。在這個院子里,唐姐屬於最節省的一個,他連在外面吃一碗麵條的錢也捨不得掏。他總是要回到出租屋來吃,而那個老態龍鐘的男人總會將唐姐伺候好,一日三餐必不可少,房租也從來不會要唐姐掏一分錢。大家都知道唐姐極度吝嗇,技女們遇到她的時候,就故意說:「你什麼時候請我吃一頓飯啊。」唐姐總是搪塞說:「下次,下次。」然後落荒而逃。也有技女看到唐姐走來,就故意在她的面前吐口水,在她的背後說:「這麼老還出來賣,真是個老婊子。」唐姐聽見了也裝著沒聽見,她知道自己鬥不過她們。技女們都很狠,發作起來就像雌老虎,不見到血是不會罷手的,她們把壓抑和屈辱都變態地發泄在鬥毆中。曾經有兩個技女打架,一個高個,一個矮個,矮個非常刁蠻,她拿起凳子砸在高個的臉上,高個去醫院縫了十幾針。這種事情一般男人都不敢下手,但是技女就能下手。技女打架從來不會驚動警察,她們總是私下解決。後來,高個找了一群人,矮個也找了一群人,雙方在院子里擺開戰場,互有輸贏。再後來,公司出面,矮個賠了高個幾百元,息事寧人。有一次,我問唐姐,今年多大了?唐姐絲毫也不隱諱地說:「你看看我有多大?」我還沒有回答,她就接著說:「我43歲了,女兒都上大學了,要不是女兒,我才不會做這行。」堂姐說,她以前在工廠上班,後來工廠改制,她下崗了,丈夫吃喝嫖賭,自己賺的錢還不夠自己花費,她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了,和丈夫斷絕了來往。我問唐姐:「女兒一個月能花費多少錢?」堂姐說:「最少也要一千多塊。」我說:「大學生可以做家教啊,你何必現在還要給她錢。」唐姐愣了愣,說:「夾腳?什麼夾腳?」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也難堪,也不知道說什麼。後來別人說,唐姐是從農村來的,大字認識不了幾個。什麼女兒?她就不會生育,和丈夫離婚了,自己跑出來。技女們的話是不能相信的,她們每個人都有說謊的天賦。技女們也在想辦法對付那些兇殘的嫖客。技女和嫖客的矛盾始終是不可調和的,嫖客總想花最少的錢,干最多的事;而技女們卻總想干最少的事,賺最多的錢。為了保證生命安全,一些關係好的站街女就聯合起來,遇到有嫖客要人,她們就會說:「我們一起去,只收一個人的錢。行不行?」嫖客中絕大多數都是民工,初中和初中以下文化程度,乍一聽著這話興奮不已,這不是有便宜可占嗎?來到了民工的住處,卻是一個技女坐在門外監視,或站在旁邊袖手,一個技女提供有償服務。民工大呼冤枉,技女據理力爭,如果想多佔便宜,就哀求再給一個人的錢。這實在也是技女們沒有辦法的辦法。這種辦法浪費時間,收效甚微,確實得不償失。接連幾次的整治后,報社每天都會把最新的消息登載在報紙上,結果,這條淫蕩的街巷全城人都知道了,更多各種各樣心懷鬼胎的人涌到了這裡。這其中,就包括各種犯罪團伙和各種社會渣滓。技女們被搶被殺的案件比原來更多了。由於這個城中村受到了清理,技女們像失去了蜂巢的馬蜂一樣,在周邊地區繼續尋找可以落腳的地方。有的住進了居民樓,有的幾個人合住,有的則每晚昨晚生意后,棲身旅社。沒有了固定住所的技女們,面臨著更大的生活挑戰。唐姐一如既往地站在街邊,看到有單個男人經過,就主動貼上去,問:「耍去啊?便宜。」在這些站街女中,像唐姐這樣採取主動攻勢的人比較少,而唐姐對錢具有超出尋常的追求和興趣,又是一個沒有底線的人,如果有人給錢,她都敢脫光衣服在大街上溜達。但是,唐姐性價比不高,儘管便宜,就像一顆萎縮的蘋果一樣,還是少人問津。小雯也便宜,小雯的客人就多些。城中村整治后,小雯和丈夫、還有另外一對技女和丈夫,住進了居民樓的一間小房子里。小房子里支兩張床,相距沒有一米。午夜過後,這兩張床上就睡著兩對夫妻。彼此連一點最細微的聲音都能聽到。然而他們不在乎,技女沒有羞恥心。有羞恥心的人不會當技女。當然,為了生活,許多人只能拋棄羞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