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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為什麼只能誕生在上海?

作者:8288  於 2024-1-17 05:28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網路文摘-雜談|通用分類:熱點雜談|已有6評論

《繁花》為什麼只能誕生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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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許紀霖  來源 學人Scholar

華東師範大學紫江特聘教授、歷史系博士生導師

 01.

  上海被稱為魔都,她是陰性的,魔性十足,就像《繁花》中變化無常的上海女性。

  上海又是陽性的,柔中有剛,在血脈中繼承了江南俠客魯迅的基因,每每在歷史緊要關頭,會站出來,扭轉命運的齒輪。

  一個有陰有陽、剛柔並濟的國際大都市,究竟如何揭開她的神秘面紗,從歷史與現實的軌跡中,窺見其真貌呢?

  還是從電視劇《繁花》說起吧,繁花熱讓這個冬天的魔都有了些微的溫度,黃河路、進賢路、和平飯店打卡的民眾絡繹不絕,向不朽的傳世小說作者金宇澄致敬,向成功改編為電視劇的王家衛致敬,向這座魔幻的城市致敬。

  精讀過小說《繁花》的文青,會不認同王氏連續劇,因為王家衛抽取了小說中的隻言片語,演繹了繁花中的一條脈絡、一個時間、一個空間。有記憶必有遺忘,小說中那麼多精彩絕倫的片斷都被閹割了,文青們如何不心痛?有一種被玩弄的感覺。

  從985名校畢業的新上海精英們,也看不懂電視劇《繁花》。她們對魔都的想象,來自於王安憶的《長恨歌》、陳丹燕的《上海的風花雪月》和邵藝輝的《愛情神話》,充滿了傳奇、高雅和羅曼蒂克,那是一個空氣中都帶著玫瑰花香的楚門的世界。

  王家衛讓她們失望了。看到的是黃河路上殘酷的商戰、進賢路里小市民的撕逼,還有上海小女人的咋巴。

  這是魔都嗎?這是夢幻中的東方巴黎嗎?

  然而,老上海人認王家衛。從游本昌、馬伊琍、陳龍這些滿口俚語的鄉音中找到了熟悉的煙火氣。魔都不只有霓虹燈和梧桐樹,還有霓虹燈光亮照耀不到的亭子間、七十二家房客,為一毛三分錢水費分攤不均而打官司,吵得昏天黑地。

  王家衛拍出了另一個上海,一個野蠻生長期的上海,一個小市民的世界。

  這樣的野蠻生長,歷史上曾經有二期,第一期是清末民初,第二期是上個世紀90年代,也就是魔都的二次開埠。

  三十年代的海上舊夢,今日魔都的婀娜多姿,其前世今生皆源於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狼性。文明的父親,便是野蠻。

  上海是小資的天堂,也是小市民的世界,充滿煙火氣和市儈味。每一個地道的上海人,都有兩張臉:浪漫的小資和功利的小市民。缺了一面,都不是典型的上海人。


  小資是雅,小市民是俗。但魔都的文化,正是在雅俗之間:為雅為俗,化俗為雅,雅俗共賞。

  老上海人在《繁花》的字裡行間和飄忽的鏡頭夾縫中,認出了自己。

  冰火兩重天。《繁花》熱,只是在老上海人中燃燒,而為新上海人所不解,更被全國觀眾冷遇,不奇怪。因為他們不曾經歷過那個野蠻生長的歲月。而老上海人,在《繁花》中看到的,是記憶中的城市成長史,也是刻骨銘心的親身經歷。

  在外灘、新天地和陸家嘴打卡的外地遊客,居住在聯洋社區、仁恆濱江和古北新區的滬上新貴,也生疏於《繁花》的小市民世界。新的社區彼此陌生的獨立生活,消解了石庫門裡弄相愛相仇的鄰里關係——這正是《繁花》中葛老師的租客們的真實相處。而老上海人的童年記憶,被王家衛殘酷地喚醒了,既親切,又殘酷。

  不同空間的上海,不同時間的魔都。假如說王家衛有什麼BUG,他的空間感是對的,錯的是時間感。王導對上海的空間元素有超一流的直接把握,但對九十年代的上海畢竟生疏隔膜,劇本是上海女生秦雯編的,但還原到屏幕上,墨鏡王唯有靠《上海灘》式的港味民國想象魔都的第二次開埠。

  他畢竟是聰明的,設計了一個小說中沒有的爺叔。這個爺叔,是民國時期跑交易所的生意人,也是上海商業精神的肉身。他是和平飯店的常客,也是這所城市的主人。曾經沉寂了半個世紀,借著上海二次開埠的春風,重新殺回了遠東第一大飯店。

  爺叔這個形象在《繁花》中是畫龍點睛,因此讓電視劇有了靈魂。他將民國與90年代的上海鏈接在一起,跨過中間的歧出階段。沒有爺叔,便沒有黃河路的寶總,而沒有寶總,爺叔在精神上也是死亡。這兩位上海商業精神的代表,將新舊上海,全線貫通,有了一部穿越時代的直通車。

  難怪網路上出現了一張爺叔背影的圖片:2024,祝你有一個爺叔。

  爺叔就是上海歷史的化身。一個城市,有好的基因、好的歷史,在城市競賽起跑線上,不用搶跑,就等於贏了半個身位。

  要論改革開放的年齡,深圳要比上海早一個年輪,但它的前世是一張白紙,雖然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然而,既在空間上缺乏迂迴,也在時間上少了一點縱深感,沒有過去,匱乏底蘊。

  深圳也有爺叔,那是隔壁的香港。然而,那位爺叔,如今自己也失去了方向,要靠深圳自己闖天下。要論闖,深圳永遠領先時代,80年代是來料加工,21世紀轉型為中國的矽谷、民企的中心。縱然深圳經濟上馳騁天下,文化上依然年輕幼稚。經濟的崛起,一代人足矣,而文化的大都市,非三代人之後不可。

  比較深圳,上海的崛起,雖然晚了12年,則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人們只看到浦東陸家嘴的摩天大樓、金橋、張江的高科技,其實,魔都的最大魅力依然在浦西,在外灘的萬國建築博覽會、梧桐區的高雅街區、新天地的時尚地標。

  那就是獨一無二的文化底蘊。這底蘊,正是爺叔所象徵的近代的上海。

  02.

  那麼,近代上海,給魔都的二度開埠和崛起,留下了什麼樣的城市文化傳統呢?

  作為一座口岸城市,上海的誕生和崛起,就是全球化的產物。就像外灘有萬國建築、梧桐區有法式別墅,影響上海的外來文化也非常複雜,有西洋的英國、法國、俄國、美國和猶太的文化,也有東洋的日本文化。世界上各種異域文化雲集上海,共同塑造了近代上海的城市文化傳統。

  上海的城市文化型塑,公共租界代表的新教文化和法租界代表的拉丁文化,是兩個最核心的外來元素。

  新教傳統在上海城市精神中最為突出。在中國人當中,上海人對工作最為敬業,非常拚命。上海的城市節奏,要比其他城市要快很多,許多新移民到上海來,最初碰到的最大困難,不是飲食吃不慣,而是生活節奏和心理節奏太快,跟不上。甚至走路節奏也跟不上。

  上海人工於算計,處處體現出細微末節中的精明。這個精明,就是馬克思·韋伯所說的工具理性。朱鎔基當年在上海當市長,批評上海人精明而不高明,小地方算得很精,但在大的價值目標上,未必高明。

  在國人當中,上海人相對來說最有職業感,講信用。新教傳統不僅上海有,香港也有,但與上海相比較,香港只有一種新教精神,卻缺乏另外一種文化的平衡。這就是上海擁有的天主教拉丁文化。拉丁文化的浪漫、超脫、傷感、頹廢,與基督新教中的理性、世俗有很大的反差。上海人有小資情調,很大程度上淵源於此。

  在上海人的血脈當中,有緊張的一面,又有瀟灑的一面;有世俗的一面,又有超脫的一面。一張一馳,頗有平衡感和對沖感。

  近代上海的文化傳統,雖然洋風很盛,但依然有自己的本土傳統:明清以來以江浙為代表的江南文化。江南文化,有兩個特點,一個是清代考據學派所代表的理性傳統,另一個是蘇州評彈、紹興越劇為主流的才子佳人傳統。

  江南文化的這兩種傳統,近代以後與外來的西洋文化有奇妙的對應:考據學派的理性傳統與基督新教文化結合,形成了上海人特有的理性、世俗和實幹精神;才子佳人的浪漫溫情與天主教拉丁文化化學反應,使上海人對生活比較細膩精緻,懂得生活,享受藝術,日常生活審美化。

  在《繁花》之中,魔都文化的張力,在阿寶、玲子、汪小姐那裡,表現得淋漓盡致。時光過去了大半個世紀,城市的基因,依然頑強地代代傳承,唯有上海才是魔都,唯有上海人才有魔幻、古怪的性格。

  03.

  進一步追問的話,上海的城市文化性格,究竟是什麼?

  作為一個對這個問題有過研究的城市遊走者,我的回答很簡單,三句話,十二個字:海納百川、與時俱進、務實浪漫。

  先說海納百川。

  上海文化包容萬象,八面來風,中西兼容,南北通吃。作為一種洋徑浜文化,不中不西,又亦中亦西。上海文化,一字而蔽之,那就是一個「海」。海何其遼闊,何其博大,容納得了百川。百川入海之後,就不成為川,而匯合成一個文化大海。白晝夜晚,千變萬化,美崙美奐,魅力無窮。

  就像紐約,上海是一個移民的大熔爐,文化的大熔爐,所有的地域文化、宗教傳統和高級文明,到了上海之後,互相滲透,互相影響,最後都一一失去了其本真,演化為極具都市風格或東方神韻的「海派」。海派西餐、海派西裝、海派英文(洋徑浜英文)、海派川菜、海派京戲,皆是外來文化被融合、被改造的典範。

  上海這個口岸都市,有很強的吞吐能力,胃口奇好,可以吸納各種互相矛盾、對立衝突的文化,拿來主義,來者不拒。又有同樣強大的消化能力,化腐朽為神奇,或化神奇為腐朽,將各種不相關的元素混搭,做出一道有風味的海派大餐。

  上海是一個展示的大碼頭,又是一個文化的攪拌機,見多識廣,眼光挑剔,又寬容並畜,點石成金。上海文化的優勢一是開放,二是雜交。開放加上雜交,便有創新。

  北京容納得了異己,各種多元文化、區域文化可以在京城以原生態的方式獨立相處,互不相關,又彼此競爭。上海文化的向心力很強,各種亞文化來到上海之後,都被魔都改造同化。

  上海文化的缺點是沒有特點,沒有獨一無二的東西,一切都似曾相識,又有點陌生;然而,沒有特點本身,又是上海的最大特點。

  再說與時俱進。

  上海的兩次開埠,都是在全球化浪潮、向國際開放中求生存、圖發展。上海的成功之處,在於抓住了時勢。上海人最懂得時勢,識時務者為英雄。

  時勢常新,外部的空間與時間變化了,時勢也會隨之發生變化。上海處於國際化的前沿,立於不敗之地的法寶便是順應時勢,不斷求變、求新、與時俱進。

  上海人很少戀舊,拘泥於傳統,對新的東西、新的觀念總有躍躍欲試的興趣,願意走在時代的前面,喜歡把握潮流、領導時尚。上海永遠是中國的時尚之都,在明清時代的江南文化之中,已有此端倪。到晚清民國,其摩登時尚,不僅獨步神州,而且領先東亞,笑傲世界。即使在清教徒精神瀰漫的革命年代,上海依然不脫時尚的本色,擅長在整齊劃一中把握個性,上海產品當年在封閉的環境下暢銷全國,靠的就是這些小伎倆。

  第二次開埠以後,與時俱進的精神傳統更是顯露無遺,所有的文化、觀念、建築與商品,都要同全球最先進、最時髦的水準接軌。它成就了上海的摩登、時尚和輝煌,也讓上海文化流質易變,缺乏底蘊;靈活有餘,定力不足。有見世面、識大體的小聰明,而缺乏北方古城那種自信、穩重的大氣象。

  最後是務實浪漫。

  海派文化紮根於日常生活之中,海派是世俗的,也是務實的。上海人像英國人一樣,不喜歡高談闊論,不喜好抽象的理念教條,他們從生活中來,更相信經驗,相信日常生活升華出來的常識理性。

  上海人永遠做的比說得多,信奉的是拿實實在在的「貨色」出來,而不是在話語上搶得優勢。上海人是實在的,靠得住的,他們不輕易許諾,一旦承諾,會認真地去兌現。

  上海具有國內難得的職業精神,將平凡的職業視為志業,在繁瑣的俗務中做出美感,做出情調,做出詩意。在這一點上,上海人又象法國人,不滿足於平庸的日常生活本身,總是在追求世俗背後的浪漫、實用背後的格調。

  上海人身上流淌的是明清士大夫的精神血脈,日常生活不一定奢華,但一定是精緻的;情感或許不真誠,但一定是浪漫的。上海人注重形象,注重包裝,注重外在的那層氣質、品味和格調。

  上海的務實,是布爾喬亞精神的體現,上海的浪漫,是波希米亞人的風格,但極端的資產階級和流浪文人的精神,極端的英格蘭和法蘭西傳統,在上海又偏偏吃不開。上海不是一個走偏鋒的城市,上海時尚,但不前衛;上海叛逆,又不偏激。上海城市精神的中庸性格和中道哲學,淘洗了那些偏激的傳統,留下了中間的市民文化和小資文化。

  市民階級是務實的,小資文化是浪漫的,而這兩種文化性格在上海又沒有絕對的界限,在最典型的上海人之中,務實與浪漫,兼而有之,相得益彰。上海男人的可敬與上海女人的可愛,皆淵源於此。

  04.

  《繁花》的上海,非今日之魔都也。經過30年的風花雪月,上海已經從野蠻生長變為溫文爾雅,氣質非凡。如同上個世紀30年代的魔都,暴發戶搖身一變為都市貴族。

  上海曾經是中國的文化中心,1949年以後,平調到北京。歷經80年的演變,文化中心的C位又向南方傾斜,回到了黃浦江邊。孔雀東南飛,許多科技、人文、創意和藝術精英從北方南下,駐窩在張江、前灘、徐匯濱江、蘇州河畔。

  倘若將北京798藝術區與上海龍騰路的眾多美術館做一個比較,就會發現,那是兩個年代的落差。前者只是20世紀的先鋒,後者代表了21世紀的最前沿。

  曾經一度沉淪的海派文學、影視,這十年開始蘇醒。小說《繁花》橫掃各大獎項,金宇澄獎盃拿到手軟,電影《愛情神話》、連續劇《繁花》成為上熱搜的現象級作品。

  走紅的影視劇帶動了魔都的city walk。傳統的南京路、淮海路、城隍廟不再吃香,武康路、愚園路、黃河路、進賢路成為新潮青年新的網紅打卡地。

  不過,這些僅僅是魔都魅力的皮毛。上海這幾年之所以引起全國、全球的矚目,另有原因。

  那就是2022、2023年的上海。

  2022年春天的魔都,即使在極端的處境之下,處於困頓中的上海人依然不失生活的鎮定與優雅。而年底冬天裡的一把火,與春天處在同一條因果鏈上。假如沒有春天的冷冽,便沒有冬天的燃燒。

  不過,魔都經常被各種對立的意識形態作過多的政治解讀,會讓真正懂上海的看得啼笑皆非。

  魔都不是帝都。帝都從上到下、從頭到腳、從左到右,布滿了政治細胞。而魔都,是文藝的、社會的。這座城市,就是一個陰性的存在。魔都的女性,要比上海男性,更值得尊重。

  即使抵抗,也是優雅的文化抵抗。2022年的春天,最讓全國人民看得目瞪口呆的,是靜默中的一個場景:一位男士在小區理髮,交響樂團的小姐姐演奏小提琴為他助興。既荒謬,又高雅。因為高雅,顯得荒謬;因為荒謬,更顯高雅。

  如此也可以解讀2023年的上海萬聖節和平安之夜。這種群體性的文化狂歡,在中國只可能出現在魔都,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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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片來自網路

  巨鹿路上,萬物皆可COS,隱喻上海年輕一代的酒神精神;而靜安嘉里中心那顆高達20米的聖誕樹屋,則是魔都堅守全球精神的不屈象徵。

  上海憑什麼重新贏得了全國的注目禮?我的觀察,發現有兩個秘密,一是職場人士,另一個在年輕一代。

  上海集中了中國最多的商務高樓,也雲集了全國最多的職場人士。這些白領與中產,是政治穩定的壓艙石、國家進步的主推力,也是社會文明的中流砥柱。

  在20世紀末,改革的核心動力來自大學:致力於啟蒙的教授學者和血氣方剛的大學生。進入21世紀,逐步從校園移位於社會,從知識分子變易為職場人士。

  要說知識分子,北京領先於上海,若論職場人士,魔都則勝於帝都。這就是為什麼這幾年京滬風水變化的底層邏輯。

  中產階級,不是一個財產的概念,更是一個結構性的存在,這就是現代化的核心要素:市民社會。中國沒有任何一個城市,要比上海有更深厚的市民社會傳統。其歷史淵源,從工部局的僑民自治起步,彌散到全市,形成了上海市民的權利意識、自治傳統。在上個世紀20、30年代,上海的市民社會和城市自治,達到了歷史巔峰。

  在2022年的春天,靜默中的上海市民,自發自救,許多職場精英站出來,擔當團購食物的團長,接管癱瘓了的社區日常管理事務,應對各種緊急狀態,無疑是民國自治傳統的承繼。

  市民比不上公民,不那麼高大上、慷慨激昂,市民是庸常的,只關心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鹽;市民又是了不起的,不在乎抽象的正義觀念,但會為自己的生存權利拚命。市民中的精英,也會擁有公共精神,像傳統社會的鄉紳那樣,為民請命,提供公共產品。

  90年代初的《繁花》時期,寶總、陶陶、玲子、汪小姐們剛剛浮出海面,有市民,沒有市民社會。經過三十年的積累,上海市民社會聚沙成塔,默默生成。

  你在魔都,會有這樣的感受:高天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體制內外,是兩重世界,兩個季節、兩個溫度。

  市民社會是中庸的、保守的,中產階級也是穩重的秩序中人。但當代魔都,除了職場人士的布爾喬亞傳統,還有另一種年輕一代的波西米亞精神。

  去年的魔都萬聖節狂歡,年輕人的集體COS,美得震撼了全國、驚動了全球。從2022到2023,一種以上海為中心的新人類文化,正在中國出現。

  老一代人像九斤老太一般,總是抱怨當下的年輕一代太喪、躺平、擺爛,恨鐵不成剛。然而,新一代人的橫空出世,另類挺身,讓父輩一代大跌眼鏡,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兒女們。

  他們是熟悉的,每到歷史的關鍵時刻,總有年輕人熱血噴涌;而老於世故的中年人,只是旁觀的吃瓜群眾;年輕一代又是陌生的,那種姿態、那種風格過於新潮,從未見識。

  不錯,無論是千禧一代(1985-1995年出生)還是Z世代(1995-2009年出生),是當代中國的新人類。新人類,必定有新文化。這一新文化,在虛擬世界和萬聖節,展現無遺。

  年輕一代是不在場的。他們有自己的人生避風港:手游、VR、劇本殺、動漫二次元……這是老一代人所陌生的虛擬世界。

  90后、00后又是在場的。疫情以後,各種大型演唱會、跨年慶典、CP動漫展,熱得發燙,一票難求。宅男、宅女們紛紛現身,一展個性。年輕一代是矛盾的,越習慣於孤身面對電腦,在虛擬世界活出自我,就越渴望在現實世界的集體空間,以匿名的身份加入狂歡,暫時放下「小我」,全身心融入癲狂性的「大我」。

  萬聖節的cosplay,正是將兩個世界連接的最佳通道:在現實空間中演繹二次元、以活報劇針砭當下的內卷、用喜劇的方式悼念記憶中的悲苦。

  自發形成的萬聖節盛況,不要以為是偶然的突發奇想,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每年兩屆的CP大會,就是平時的操練,而今已經持續了28個年頭。從第一屆的不到20個攤位,100個人參與,到去年五一節的第29屆,已經是30萬人次,各路COS大軍,在最頂尖的國家會展中心競相爭妍。當全國的目光集中在淄博燒烤的時候,卻忽略了這一盛會在一二線都市年輕人心目中的分量。

  無論是青年文化,還是cosplay,上海都扮演了龍頭的角色。原本屬於北京專利的波西米亞精神,隨著滬漂的凝聚,也瀰漫到了魔都。布爾喬亞文化與波西米亞精神在上海並非截然兩隔:一個上海的白領,白天是被KPI的布爾喬亞,晚上可能是大膽叛逆的精神波西米亞人。肉身與靈魂,一個順從,一個反叛,組合成早在應試教育中練就的雙重人格。

  更重要的是,魔都如今有支撐青年文化的一整套新媒介機制:澎湃、B站、小紅書。上海沒有騰訊、美團、百度、位元組跳動、阿里巴巴這樣的網際網路商業帝國,除了一個外來的拼多多。上海人的野性不大,只是以專業的精神,專心做好一件事,在細分領域成為行業的老大。

  在都市報領一代風騷的世紀之交,上海的媒體輸給了廣州的南方系,更不必說與京城匹敵。到了網路媒體時代,上海彎道超車,澎湃、界面新聞、上觀新聞雖然屬於官媒,但接地氣,不帶官腔,為新人類文化在魔都的發育,提供了良性的輿論空間。

  直接形塑新一代文化的,是B站和小紅書。如今B站所在的五角場,已經成為魔都青年文化的中心,帶動了一批創意企業入駐。只要你在五角場地鐵下車,迎面撲來的是荷爾蒙和多巴胺的青春氣息。

  日前我應邀參加今年的B站百大UP主頒獎盛典,得獎者中有美國小姐姐、貓與老鼠動畫師、殯儀館化妝師、鄉村小獸醫,各種邊緣人物,個個都是有幾百萬粉絲的up主。B站雖然經營不善,卻創造了一個專屬年輕一代的平行世界,具有十足的都市性格和青年胎記。

  主攻時尚、旅遊、美食的小紅書,更是都市雅皮士的天堂,它的受眾主要是都市女性,與魔都的氣質一拍即合;陰性、雅緻,摩登。登錄小紅書,等於在上海city walk,即使身不在魔都,也是精神上海人。

  05.

  從《繁花》到萬聖節,這就是上海的前世今生。

  假如沒有前世的「繁花」,也就沒有魔都今生的「萬聖」;倘若不再有去年的「萬聖」,曾經的「繁花」又有何價值。

  無論春夏秋冬,經歷不同的季節歲月,黃浦江與蘇州河,日夜流淌。一眼望去,依然是那條江、那條河;仔細打量,又不再是那條江、那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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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6 個評論)

回復 BANGZI 2024-1-17 06:48
不知所云,因為俺不看電視。
回復 borninheaven 2024-1-18 01:03
上海人比其他城市人複雜,表面上看上去都住在一條弄堂里,外表上沒啥差別, 但內心世界千變萬化。可以講,特別是和北方人比較,博士群體可能比上海的小市民群體的複雜性還差一點。
回復 tea2011 2024-1-19 13:18
我看了滬語版的。已經十幾多年沒追國產劇了。
回復 8288 2024-1-19 17:28
tea2011: 我看了滬語版的。已經十幾多年沒追國產劇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2DoF1yNN1A
回復 tea2011 2024-1-19 18:36
謝謝!其實《繁花》電視劇和《繁花》小說很不一樣,而小說讀一遍還是不夠的。
回復 8288 2024-1-20 07:11
tea2011: 謝謝!其實《繁花》電視劇和《繁花》小說很不一樣,而小說讀一遍還是不夠的。
電視劇精簡了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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