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笑、輕慢和蔑視學者,算得上是當下社會的一個基本共識了。「磚家」取代「專家」,「禽獸」混跡「教授」。拿「知識分子」的道德和學問開涮,簡直成了逗趣的不二法門。
赳赳武夫拿破崙曾經指示說,「讓驢子和學者走中間」,意思是這兩者需要格外保護。何也?因為長途行軍不能沒有驢子負重,而做出決策則少不得學者的智慧。
現在的人們將驢子和學者相提並論,則肯定不是因為兩者的重要性,而是兩者差可比擬的頭腦和奴性。——若以為奴的主動性以及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下賤而論,學者更是要遠超驢子。
此人居然說敵人多了是好事,敵人越大越好。
最近一些年,幾乎每一起新聞事件之後,都會立馬站出一些專家來進行解讀。而每一起解讀的意義指向都是高度一致的:咱們這的都是好事,別個那的都是壞事;我們在一天天好起來,敵人在一天天壞下去;即使我們這裡暫時有點不算好事的,也肯定是為了將來更好,敵人那暫時的一點點利好,也肯定昭示著未來的完蛋
一個有「北大背景」的專家叫李子暘,居然可以由成都中學生墜樓案給解讀出前三十年「鎮壓反革命反右」的必要,而且還提出了對參與此事者給予「活埋」的現實策略。
這樣的專家如果得道,諸多問題的解決倒也簡單:不聽話者統統活埋,至少也是「錘一頓」。過去還只帝王熱衷焚書坑儒,現在好了,書都主張自己該燒,儒都強烈建議書生該坑,這太平盛世看來指日可待了啊。
而李子暘的本家李毅教授,最讓人稱奇的研究結論是最好快快打仗,因為「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只要一開戰,必然經濟大騰飛。按這專家的意思,我們之所以還是「發展中國家」,都是因為打仗太少了啊!
而照「軍事專家」局座召忠的說法,咱們打美國有兩大優勢:一是霧霾,二是海帶。單這兩樣,足以制服美帝。
這這這,一個個都是擁有顯赫名頭的專家、學者、教授。天知道他們是用什麼思考問題的,腳趾甲還是前列腺,或者進化不完全的尾椎骨?
與此類貨色形成配套設施的專家學者還多的是,比如禮讚石壕吏的康震,照他的邏輯,老百姓犧牲了幾個兒子還不夠,還得再獻上自己的一把老骨頭,最好還心甘情願乃至於還像中了彩票一樣興高采烈。
看當下某些得獎作家的報告文學,說長征沿途有老大娘的兒子打仗打死了,但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再多養幾個兒子送他們去當兵。
志得意滿的得勢學者們如此,偏安書齋的一般學者又如何呢?
四川師大一個教授自殺,有篇反響很大的文章,標題為:《我內心有點陰暗,不知該咋辦?》。作者開篇便說,對於四川師大庹繼光教授的自殺,「我不但沒有一絲同情,反而有一絲陰陰的快感」。
何也?因為身為法學博士后和新聞傳播學博士后的庹繼光教授,不是為真正的法治和新聞做出什麼抗爭和貢獻,而只是因為自己「丟了三瓜兩棗」。「這種自殺不是在抗爭什麼,而是在給所有遭遇不公的人樹立一個消極退縮的榜樣,從而助長惡人更加肆無忌憚的瘋狂。」
更諷刺的是,庹繼光教授還曾經連續給強拆隊做過兩場關於「輿情應對與引導」的講座。也就是說,只要事不關己,他不僅不會「站在雞蛋一邊」,反而還會指導牆如何去堵雞蛋的嘴,不讓它們發出凄厲的哀鳴。
這作者毫不留情地揭破了所謂學術和學者的面紗:事實上豈止是庹繼光教授一個,幾人還有獨立人格和專業自尊可言?大夥兒嘴裡的「敬業努力」,又何嘗不只是為了各自的「三瓜兩棗」?
在紀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的時候,有家報紙做了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標題:《天朝崩潰前,利益集團丟盡了它的臉》。而在商業性引誘和時勢性逼迫之下,當下的無恥學者已經耗盡了人們對於知識最後的敬意。
曾經一度,學者們引以為傲的是「第三種尊嚴」,也即除了權力和金錢之外,還有知識的尊嚴。所以「腹有詩書傲王侯」一直都是學界佳話,《世說新語》《舌華錄》《東坡志林》之類的書籍,核心精神其實就是「知識的風骨與尊嚴」。
人文知識分子存在的價值,應是為社會提供批評性意見,蘇格拉底稱為「牛虻」。魯迅也說過,「真正的知識階階級,……他們對於社會永不會滿意的,所感受的永遠是痛苦,所看到的永遠是缺點」,道理很簡單,「不滿是社會上升的動力」。一天到晚這也好,那也好,只是論證著自己的牛叉與無敵,叫嚷著「厲害了,額的鍋」,這種貨色才是真正的禍國殃民。
正因為自己是不顧廉恥的吹鼓手,所以就特別害怕和敵視說出真相的人。當「精緻的利己主義者」聯合成一個整體的時候,真正保持獨立品格的人就註定沒有容身之地。
像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復旦大學、中國人民大學這些頂級高校中,最出名的學者居然是孔慶東、張頤武、胡鞍鋼、張維為、金燦榮、陳平、金一南這些人的時候,你就知道當下人文社科的整體水位有多低了。
他們從沒為症治文明和民生福祉鼓與呼,恰恰相反,他們總是主題先行,論證現有一切的合理性與優越性,鼓吹「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也不是中好,而是大好,越來越好」。這樣的所謂學者,嚴重污染了學風,但得到的卻是體系和流量的嘉獎。更可怕的是,越來越多的學者都在向此看齊,雖然不一定像這些頭部明星敢於「豁出臉皮」,什麼不顧常識不講底線的話都說得出口,但努力的方向一定是「真話全不說」。
真正保持知識分子應有品格的人,只會越來越邊緣化。到最後不僅「現實表現」不能讓領導放心,即便「學術考評」也必然被自動排斥。
申報課題、發表論文先前算是一個學者有學問的標誌之一,而現在恰恰相反,可能只意味著一個人更無操守。不信隨便看看哪一級公示的「社科課題」,基本上都屬於庹繼光教授為強拆隊「輿情應對」獻計獻策的主題,或者是成都大學那個自殺的毛洪濤書記「加強高校班子建設」「講好大學故事」之類的主題。
大家都是混江湖,其實也好,誰也別裝,因為裝也沒人信了。如果一邊享受著趨炎附勢、蠅營狗苟的好處,一邊又指望著像個專家學者一樣受人尊重,那還真不能不導致抑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