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階級曾是左派的核心票倉,但80年代后,左派們驚訝地發現,工人階級正在投向右翼的懷抱。2016年,川普贏得了多數銹帶州工人的支持,而一向被視為工人政黨的民主黨則遭遇了滑鐵盧。
不光美國,歐洲左派也失去了傳統工人階級的支持,在英國,保守黨連續執政,工黨在野多年。在法國,中右派的馬克龍站穩腳跟,代表左翼的梅朗雄全無機會。
在德國,基民盟和社民黨平分秋色,但社民黨在左派的光譜中一直是最右的一端。這還只是西歐的情況,在東歐的大片區域,都是右派執政而左派落選。
左派遭遇如此重大的困境,以至於有些左派學者高呼左派應該重新關注工薪階層,將被右派奪走的勞動人民重新奪回來。但左派們沒有意識到,馬克思主義本身存在悖論,在世界革命的構想失敗后,左派們不得不做出艱難的抉擇,在這一抉擇中歐美左派選擇了世界主義而拋棄了無產階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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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的悖論
今天左派遭遇的困局和馬克思不無關係,馬克思認為,社會主義者應該依靠工人階級,通過暴力革命的方式推翻資產階級,具體的革命方式是聯合全世界的無產階級,共同發動一場埋葬資本主義的大革命。
一戰來臨,馬克思的構想完全破產,在社會主義者原本的構想中,工人階級應該團結起來,共同和全世界的資產階級做鬥爭,他們認為,階級應該大於國家,無產階級間的友誼要遠強於本國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關係。
但一戰爆發后,各國的工人階級並沒有團結在一起,反而高呼著愛國口號,熱烈的奔向戰場,看著工人階級間打的不可開交,左派陣營發生了第一次分裂,他們想是不是馬克思的推導出了問題,工人階級並不接受世界主義,對他們來說,民族認同遠比階級認同重要。
二戰來臨后,左派們更意識到了其中的矛盾。二戰,各國工人階級仍然忠於自己的國家。二戰後,工人階級更是滿足於政府提供的福利,不再有革命的慾望。
至此左派的核心觀點出現了裂痕,左派一方面要推進世界主義,消滅民族國家,一方面又要伸張無產階級的利益,最終他們發現民族國家最大的支持者就是工人階級,資產階級的階級認同反而遠強於無產階級。
至此,馬克思的預言被打破,左派們只能各奔東西,為了解決無產階級和世界主義的矛盾,他們發展出了不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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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路線
面對馬克思的悖論,左派們發展出了兩條路線。
一條路線是工人階級先於世界主義。蘇聯和拉美左派是這條路線,列寧死後,托洛茨基主張輸出革命,而斯大林則主張先在蘇聯鞏固無產階級政權,最終斯大林勝出。
斯大林放棄了世界主義,決策都以蘇聯的國家利益作為基準,以至於很多人將其稱為紅色沙皇和紅色黎塞留。斯大林的蘇聯從世界主義蛻變為國家主義。赫魯曉夫雖然打倒了斯大林,但並未否定斯大林的方針,而是進一步提出要和資本主義國家進行和平競爭,蘇聯不再致力於發動世界革命。
除了蘇聯,拉美左派也選擇了本國工人階級,他們普遍實行貿易保護和產業政策,設立極高的關稅壁壘,因為極度地反全球化和市場經濟,他們又被稱為民粹左派。
另一條路線是世界主義先於工人階級,歐美左派主要走的這條路。二戰後,歐美各國普遍開始建立福利國家,工人階級從政權的反對者變為政權的支持者。
工人階級對政府如此滿意,以至於馬爾庫塞高呼工人階級已被資產階級創造的虛假意識所支配,意識不到自己被壓迫,左派應該拋棄本土工人階級,轉而尋找其他邊緣群體進行革命,比如第三世界,女性、學生和少數族裔。
60年代歐美的民權運動,就是左派學生帶領邊緣群體向現秩序發起挑戰,當時,工人階級幾乎全部站在了政府一邊,在美國,工人甚至幫助政府驅散了遊行的學生。60年代開始,左派開始和工人階級決裂,他們站在了種族主義、宗教和男權的對立面,決心替被工人階級壓迫的更邊緣群體伸張正義。
80年代隨著蘇聯的衰弱全球化開啟,跨國企業成為新時代的重要力量,由於業務遍布全球並擁有背景多元的員工,跨國企業往往是全球化的推動者,他們支持世界主義和文化多元主義。他們提出取消民族國家,建立國際組織,建設更加包容的文化,這些和左派的世界主義理想完全契合。
因為利益的重疊,矽谷和華爾街開始成為民主黨的支持者,他們和新移民、少數族裔、同性戀者共同成為民主黨的基本盤,為了鞏固基本盤,民主黨也拋棄了傳統的經濟議題,開始聚焦環保、身份政治和批判種族理論。歐洲的左派大體也經歷了民主黨的轉變歷程。
兩條路線的差異決定了世界左派的分裂。
(矽谷和華爾街成為民主黨和文化左派的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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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的受益者與失意者
全球化開啟后,階級政治進一步衰落,歐美各國逐漸分裂成全球化的受益者和全球化的失意者兩大集團,這兩大集團涵蓋了各個階級,各個群體,他們唯一的區別就是一部分人受益於全球化,一部分人在全球化中受損,前者是民主黨和左派,後者則是共和黨和右派。
拿民主黨來說,民主黨的大部分群體都受益於全球化,民主黨的金主是矽谷和華爾街,它們都是跨國企業,為了讓企業內來自不同國家、族群的員工滿意,它們大力吹捧身份政治和文化多元主義。去西方化,摧毀民族國家成為跨國企業共同的訴求。
民主黨的基本盤則是少數族裔、關注全球議題的知識分子、學生,跨國企業的員工以及新移民。少數族裔很多和新移民重合,沒有全球化,他們不可能來到美國,因此他們堅定支持全球化,大學因為接受大量國際留學生,也支持全球化,學生和知識分子成為他們擴大影響的載體。
民主黨已經成為一個全球化的政黨,在民主黨內,世界主義和進步思想遠比本土工人階級重要。
(桑德斯因為支持反全球化,高關稅,改善本國工人的福利而被民主黨邊緣化)
與民主黨相反,共和黨逐漸成為一個反全球化的政黨。共和黨的金主都是本土能源企業、軍工企業和賭博業,它們受益全球化較少,共和黨的基本盤則是中西部遠離外界的鄉鎮地區以及鐵鏽地帶因全球化失去工作的工人。
川普的出現是一種必然,全球化的發展製造了一批失意者,這批失意者需要一個代理人,川普迎合了時代的需要。
與美國類似,歐洲左派大體也脫離了工人階級,他們也更多關注難民問題,環保問題和同性戀問題,對工人階級的困難愈發漠視。因此我們看到,無論是歐洲還是美國,都出現了工人階級投靠右翼的現象,究其原因,不是工人拋棄了左派,而是左派拋棄了工人。
全球化導致的利益分野構成了歐美政治的主要矛盾,隨著第三世界尤其是中國的崛起,這一矛盾只會加深不會減弱,第三世界國家依靠低廉的人工成本,只會進一步打擊歐美的製造業,歐美國家養尊處優的工人只會繼續輸給更吃苦耐勞,更善於內卷的同行。
全球化帶來的矛盾下,川普的失敗不是反全球化的終結,而僅僅是反全球化的開始。事實證明,各國的資本家具有共識,而各國的工人階級仍無共識,他們之間更多是對手,而非兄弟。
(川普成為美國工人階級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