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賊骨頭」(作者:楊錫高)

作者:8288  於 2021-7-29 08:56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網路文摘-雜談|通用分類:文史雜談|已有1評論

「賊骨頭」



楊錫高



上海人把小偷叫作「賊骨頭」。上海話蠻有意思的,用「骨頭」作後綴的詞不少,除了「賊骨頭」,還有「賤骨頭」「軟骨頭」「輕骨頭」等等。上海話里把「賤骨頭」讀成「xi 骨頭」,一種兒童玩具北方人叫陀螺,上海人叫「賤(xi)骨頭」,用鞭子抽,抽得越狠,轉得越快,不抽不轉,儂講賤(xi)不賤(xi)?這個詞用得老形象呃。而用「頭」字作後綴的上海話更是「杭窮杭似」,比如小毛頭、鄉下頭、腳饅頭、脖落頭、睏扁頭、軋扁頭、觸霉頭、摜浪頭、別苗頭、擺噱頭、軋姘頭……




今朝勿講其他「頭」,我來講講「賊骨頭」。


1


老底子,有段辰光,「賊骨頭」是很猖獗的。當時,上海公交車「軋是軋得來一體世嘎」,摩肩接踵,前胸貼後背,甚至軋到雙腳落勿了地,吊在半空中,這叫「懸空八隻腳」。人一多,「賊骨頭」最「扎勁」,紛紛出動。


車子一到站,儂奮勇往車廂里「軋」,正好有人往下「軋」,嘴巴里嚷里嚷訕:「先下後上,規矩懂伐?巴子,充軍去啊!」


等到儂「軋」上車,一摸西裝內夾袋,大驚失色:「啊呀!勿好了,我皮夾子嘸沒了,碰到『賊骨頭』了!」


邊上一位阿姨提醒道:「剛剛『急吼拉吼』下車呃『小赤佬』就是『賊骨頭』!」


一個老伯伯問:「儂嘎肯定伊就是『賊骨頭』?」


阿姨講:「當然啰,迭只『翻勢』勿要太『刮三』噢!」




記得八幾年的一個夏天,在提籃橋13路電車終點站,有個安徽口音的老太太帶著小孫女,坐在上街沿,一邊哭得昏天黑地,一邊跟圍觀的人講,小孫女得了重病,當地醫不好,帶她來大上海找個好醫生瞧瞧,於是全村人你三元他五元地湊了一百來元就上了路。來到上海,人生地不熟,剛從火車站附近坐了13路電車到了提籃橋,一下車就發覺放在包裹里的救命錢被小偷連鍋端了。




「殺千刀的小偷哎,良心被狗吃了的小偷哎,你偷的是俺苦命孫女救命錢哎!這可叫俺怎麼回去跟鄉親們交代哎,叫俺還怎麼活哎!」老太太哭訴著掙扎著爬起來,打算向著電線桿一頭撞去!還好被圍觀的人群一把拉住。


一個穿泡泡紗的上海阿姨說:「老太太作孽唻,小姑娘長得倒是水靈靈呃,就是面色蒼白缺營養。阿拉大家幫幫忙,湊點鈔票讓伊拉繼續看毛病好伐?」在阿姨的鼓動下,圍觀的市民熱情很高,當場湊了兩百多元捐給安徽老太。


老太太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要謝眾人。阿姨上前拉住,說:「勿作興,勿作興,儂嘎杜年紀了,勿容易呃,要相信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小孫女毛病也看得好呃!」阿姨說完,還從包包里摸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塞到小姑娘的手裡,說:「甜甜嘴巴。」


圍觀的人看到這一幕,鼓起掌來。有人說:「最可恨的就是『賊骨頭』,捉牢了拿伊手指頭敲斷!」一個老爺叔說:「老太太,阿拉外甥在虹口區中心醫院當主任,我帶倷過去,就在前面不遠,走過去最多十分鐘。」




其實,「賊骨頭」是小偷的統稱,如果細分的話,上海人把「扒手」叫作「充手」「三隻手」的。因為這種「賊骨頭」主要靠中指和食指的「靈巧」行竊的,其隱蔽性之強、靈敏度之高、加速度之眼花繚亂,非一般常人所能理解。據說,他們在「上崗」之前是要經過嚴格訓練的。


老弄堂里有個小赤佬,綽號「阿烏卵」,專門在公交車上偷皮夾子,捉牢過兩趟了,直到在「嚴打風暴」中「三進宮」,判了四年有期徒刑,總算徹底「歇擱」。鄰居傳說,看到過伊拿用剩的肥皂頭浸泡在盛滿水的面盆里,然後用中指和食指以最快的速度把水裡滑如泥鰍的肥皂頭搛出來。速度越快越好,越快代表水平越高,好比「賊骨頭」中的「技術能手」。


要「西垮」了,「賊骨頭」還要崗位練兵哦。還有一種說法,據說更「結棍」的訓練方法是,從煤球爐里,用中指和食指搛出燒紅的煤球而不燙傷手指,這「等級」要速度多快才能達到啊!還有,「賊骨頭」平時不斷地拉伸食指、篤短中指,使得兩指一樣長短,更加容易從被偷者的口袋裡搛出皮夾子。「賊骨頭」被捉到派出所,審訊時百般抵賴,說自己是冤枉的。警察說:「把手伸出來!」小偷戰戰兢兢伸出手,警察說:「看看儂手指,為啥中指食指一樣長?」鐵證如山,這就是「充手」標誌,賴也賴不掉的。上述傳聞不知是真是假。


2


為了打擊「賊骨頭」囂張氣焰,還老百姓一個安全放心的城市環境,公安部門抽調精兵強將成立專門的公交反扒隊,每天分兵出沒在各條公交線路上,憑一雙火眼金睛抓捕「賊骨頭」。




派出所也每天定時定點加強街面巡邏,發現案情及時出擊。但畢竟警力有限,有些捉襟見肘。於是,依靠居委會,發動老伯伯老媽媽戴著紅袖章輪流值班,坐在弄堂門口,冬天孵太陽,夏天乘風涼,一邊嘎嘎訕胡,一邊警惕地注視著進進出出的人流,碰到陌生面孔,就會盤問「幾號里?姓啥叫啥?亭子間還是三層閣?前廂房還是后客堂?」


有一次,在東餘杭路一個弄堂口看到幾個人「吵相罵」。原來,一個農民打扮的蘇北爺叔帶著一些土特產來上海投奔遠房親戚,只曉得住在這條弄堂「篤底」的第三間,客堂還是廂房,亭子間還是三層閣講不清爽;只曉得綽號叫黑皮,姓什麼名什麼一概不知。「站崗」的阿姨媽媽們自然拒絕放行,拉拉扯扯中,蘇北爺叔的一隻大西瓜「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粉身碎骨。這下蘇北爺叔「翻毛腔」了,吵著要叫帶頭的阿姨賠鈔票。正好派出所戶籍警巡邏到此,問明情況,根據黑皮的綽號,帶蘇北爺叔來到「篤底」的47號後門,叫道:「亭子間張大扣,鄉下來親眷啦!」話音未落,亭子間窗戶打開來,探出一隻「黑齪齪」的大腦袋,蘇北爺叔一看,大叫起來:「乖乖隆地咚,正是你黑皮啊!」


雖然,弄堂口值班的阿姨媽媽頂真了一點,但嘸沒這種頂真,哪能換來弄堂里的太平?硬碰硬,失竊的事體少了「交交關」。老底子,一歇歇,張家姆媽晾在窗口的「的確良」襯衫被偷了;一歇歇李家伯伯掛在屋檐下風乾的臘肉、鹹肉、鰻魚鯗被偷走了,防不勝防啊!


老伯伯老媽媽不僅在弄堂口「站崗放哨」,還被派到附近商店裡去「執勤」,就像今天的志願者,哪裡有需要哪裡就有老伯伯老媽媽的身影。在商店「執勤」,是坐在一個高腳椅子上,居高臨下觀察著店堂內的動靜,不時地用喇叭高聲提醒進店的顧客:「皮夾子囥囥好,背包拉鏈拉拉好,當心被『賊骨頭』錨牢!」


「賊骨頭」雖然沒在「額角頭」上寫「我是小偷」幾個字,但是,經驗豐富的老伯伯老媽媽很快會在擁擠的顧客人潮中發現有沒有「賊骨頭」進店,因為「賊骨頭」的眼神與眾不同,很容易識別的。




只要「賊骨頭」一進店,「執勤」的老伯伯老媽媽就會拿起喇叭哇啦哇啦提醒:「顧客同志們,現在有『賊骨頭』進來了,大家提高警惕!」勿要看「賊骨頭」平常狠三狠四,一聽這個提醒,曉得「刮三」了,只好「灰溜溜」溜走了。


3


「切勿消」公交車的「軋」,很多人就想方設法踏腳踏車。老底子腳踏車勿是阿狗阿貓隨便買賣的,一是憑專門的腳踏車票子,二是價鈿蠻「辣手」的,永久、鳳凰28吋腳踏車120元一輛,相當於一個小青工4個月工資。擁有一輛「冊刮里新」的腳踏車好比現在開一輛敞篷車,絕對「彈眼落睛」。




只要有緊張又吃香的東西出現,「賊骨頭」一定眼睛發光,天天盯牢。所以,迭辰光「賊骨頭」偷腳踏車非常普遍,每個上海人,不是自家,就是家人,或者親戚,或者同事,或者朋友,都經歷過腳踏車被偷的「故事」。


九十年代,助動車慢慢開始流行起來。「賊骨頭」也跟著轉行偷助動車了,為啥?助動車幾千塊一輛,更值「銅鈿」,所以,偷助動車的瘋狂程度比起偷腳踏車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天在酒桌上,朋友阿哲講起自己當年助動車被偷的經歷,實在是「精彩」無比,「賊骨頭」的整個手法、流程、套路,「教科書」一般的存在,不由得阿拉「勿服帖」!




阿哲當年剛剛工作不久,單位離屋裡廂有段距離,考慮到公交太「軋」,踏腳踏車踏起來「撒度」,地鐵還在挖,所以,咬咬牙,花了6400元買了一輛永久LPG助動車,是一種燃氣式助動車。車身紅彤彤,喜氣得一塌糊塗,開起來又輕巧,每天上下班開進開出,勿要太「扎台型」噢!


啥寧曉得,嘸沒多少辰光,一天,阿哲把助動車停在新亞大酒店後門口去辦點事,「眼鏡一煞,老母雞變鴨」,一輛紅彤彤的新車子失蹤了。蹊蹺的是,就在案發現場的地上,散落著幾張名片,阿哲撿起一看,是專門售購助動車的,名片上還印著手機號碼。


阿哲照著名片上的手機號碼打過去,對方說,儂可以到太陽山路來找找看,說不定就有儂丟失的助動車,花點鈔票可以贖回去。




太陽山路,有著如此美好的路名,充滿詩意的路名,但是,當年卻是「藏垢納污」之地。老底子的太陽山路是有名的棚戶區,簡屋陋房歪歪斜斜高高低低「扎推」在一起,小弄堂彎彎曲曲、縱橫交錯。那些從事非法營生的人,一旦發現情況,往小弄堂里一竄,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馬路邊買賣舊衣舊鞋、舊腳踏車助動車、舊家電、贗品古玩等等攤頭多如牛毛。傳說,那邊還曾經是上海灘吸毒販毒的窩點。


第二天,阿哲壯了壯膽,孤身前往太陽山路「探險」。到了太陽山路一打聽,被人領到弄口垃圾房邊上的電線木頭下,一個光頭接待的他。光頭很警惕地打量了一下阿哲,隨後「眼烏子」像探照燈一樣滴溜溜朝四周掃一遍,確認嘸沒危險信號,便開始盤問阿哲那輛助動車的具體信息,阿哲把牌子、型號、顏色、新舊程度仔細描述了一遍。光頭聽完,肯定地點了點頭。果然,偷走的車子已經銷贓到太陽山路了。


光頭說,要贖回可以,但你的車九成新,起碼3500元。阿哲討價還價,最終以3000元成交。阿哲心裡想,再買一輛新的6000多塊,現在等於打對摺,這也是嘸沒辦法的辦法。


阿哲問光頭車呢?光頭卻說:「兄弟勿要急,明天上午十點鐘等在周家嘴路公平路口,有人會跟儂聯繫。」又問阿哲:「明天儂去穿啥顏色衣裳,便於找儂。」阿哲說:「那就穿白底橫條子T恤。」




第二天,阿哲準時趕到。一歇歇工夫,一輛「差頭」停在阿哲面前,車裡是一個抱著小毛頭的女人,她招手把阿哲叫上車。女人說,先把錢交了,我就帶你去拿車。阿哲只好乖乖地交出3000塊。女人數了數鈔票。「差頭」開到閘北大統路天目路口停了下來,女人指著馬路對面跟阿哲說:「喏,車子停在對面看到了伐?」阿哲一看,的確是,陽光照射下紅車子閃著奪目的光彩。女人把車鑰匙給了阿哲,阿哲下了車,女人坐著「差頭」揚長而去。


這一套程序銜接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幾乎每一個環節都是有「講究」的。偷車現場看似隨意散落的名片,其實就是讓儂乖乖上鉤。「差頭」上交易,是為了萬一出現狀況便於「滑腳」(很有可能「差頭」司機也是「連檔模子」)。出場的是個弱不禁風懷抱小毛頭的女人,如果遇到警察抓捕,小毛頭就是擋箭牌。


阿哲興沖沖跑到馬路對面去開助動車,鑰匙一插,一發動,卻感覺聲音不對,再一檢查,原來組合閥被動了手腳。阿哲失望之極,無意中一抬頭,看到馬路對面正好有一家助動車修理鋪,便推著車過去,換了一隻組合閥,又花了500塊。


看來,交車地點也是有「講究」的,正好在修車鋪對面,既不讓車主太尷尬,又讓修車鋪「出外快」。原來,修車鋪也是「一票里貨色」,絕對連檔模子,「一條龍服務」啊!




嘸沒幾天,阿哲千辛萬苦贖回來的助動車,莫名其妙又被「賊骨頭」偷走了。氣得阿哲發誓再也不開助動車了。


再後來,燃油燃氣助動車不夠安全,漸漸被電瓶車取代了。電瓶車的主要配件是電瓶,於是,「賊骨頭」們「與時俱進」,發明了一種新的偷法。偷電瓶車目標大,還不如專偷電瓶,拎起來就走,比較隱蔽。


有「賊骨頭」存在,總有新的防範措施。針對新的防範措施,「賊骨頭」又會改進「反制」辦法。老早,助動車車主都會用一種粗到不能再粗、重到不能再重的鐵鏈條、專用鎖鎖車子。但照樣被偷。據說,「賊骨頭」用的工具是大力鉗,是消防隊用的那種。


阿哲嘆氣道:「實在想勿落,鐵鏈粗到比日本鬼子銬李玉和手腳的鐵鏈還要粗,居然還是被『賊骨頭』輕鬆破解!」


隨著高科技、新科技發展,尤其是網際網路信息技術的發展,人們防範和打擊「賊骨頭」的手段越來越先進。現在馬路上監控探頭密布,「賊骨頭」插翅難飛。手機支付的盛行,無現金生活的普及,令「賊骨頭」無處下手。




有一對「賊骨頭」從陝西流竄到上海,準備大幹一場。當天深夜,來到一條偏僻小路的一家24小時便利店,見四下無人,便沖了進去,用小刀抵住隻身一人值班的小姑娘,嚇得小姑娘「刮刮抖」。翻箱倒櫃,收銀抽屜里只有不到一千塊的零票。「賊骨頭」威脅小姑娘:「他媽的,老實點,把現金都交出來,否則,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小姑娘抖抖豁豁開了口:「大哥,你傻啊,現在都是支付寶、微信支付,哪有什麼現金啊!」那兩個「賊骨頭」一想,也對呀,於是,放了小姑娘,轉身逃之夭夭。


第二天一早,接到報案的警察,根據沿途探頭,很快把兩個「賊骨頭」一網打盡了。




說心裡話,現在雖然不能說「天下無賊」,但「賊骨頭」確實少了交關,上海的治安環境好了也勿是「一眼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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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1 個評論)

回復 呷呷 2021-7-29 23:46
老生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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