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要勸酒。
本來幾個人想喝酒,也能喝酒,然後相約一起去喝酒。可屁股一坐到酒桌旁,好像立馬變得不想喝,不能喝了。然後還不走,就在那死乞白賴地互相勸,最後還都「勉為其難」地沒少喝。
這樣的情景想必大家都習以為常了,要是幾個人啥也不說,坐那就喝,自己喝自己的,倒很令人生疑。
但這沒道理啊。既然想喝,還能喝,就喝唄,幹嘛要互相勸?
而且有些勸酒,實在是簡單粗暴。尤其在我們民風粗獷豪放的東北鄉間,不僅數見不鮮,方式還與時俱進,往往當場就能推陳出新。
我就遇到過這麼一回。有人端起酒杯敬大家:來,喝,誰不喝誰是小舅子。
眾人一飲而盡。不一會有人可能想明白了,當小舅子也沒什麼,又沒差輩分,這招兒就不大好使了。於是又有人來個升級版的:誰不喝誰是王八蛋。
這也不見得次次奏效,遇到有人自暴自棄,死豬不怕開水燙,不在乎當王八蛋,也沒用。於是我又見到個以「自殘」要挾的:誰不喝我是王八蛋!
人心都是肉長的,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家因為你成王八蛋吧?喝吧。
酒局簡直成了一場鬧劇,令人哭笑不得。
對這種勸酒我雖然不是極度反感,但也實在無法理解和接受。當然,這屬於極端一些的,大多數時候雖然也勸,還經常熱火朝天地勸,但不至如此粗俗。
有次和一個同事出差,兄弟單位一位老領導請我們喝酒。老領導不善飲,象徵性地給自己倒了一點,但他善說。雖然早已忘了說了什麼,只記得他和風細雨,循循善誘,娓娓道來,讓我們如沐春風。人家似乎都沒說過「乾杯」,或者「喝一口」這樣的詞句,但卻讓我們感覺想喝,自動自覺端杯就喝,最後還都沒少喝,賓主盡歡。
這酒勸的真夠藝術,以至於讓我多年之後還念念不忘。看來我對勸酒也不是全不能接受,被人溫文爾雅,情真意切的勸酒也是一種享受。後來又有個經歷,讓我對勸酒的必要性又有了新的認識。
那是在國外,當地有人請吃飯,去的是家中餐館,雖然形式是中式的,圓桌不分餐,但喝酒卻是西式的。主人拿兩瓶酒打開往桌中間一放,就不再說什麼。已經開吃了,也沒人給倒酒。
看那幾個外國人自己拿起酒瓶給自己倒,我也扭扭捏捏地給自己倒了點。倒完了也沒人提議喝,更沒人勸,我也不好意思喝。過一會看見那幾個外國人自己端起來就喝,也不管別人,有人喝的快,喝沒了就自己拿瓶就倒,彷彿別人根本不存在。我也只好端起杯來自己喝,感覺怎麼這麼彆扭呢。喝完了,也實在沒勇氣拿瓶子自己倒。以前比較反感的勸酒,此刻竟讓我有點盼望。你們誰就不能勸勸我么?哪怕一句也行啊。
咱畢竟是中華傳統文化熏陶出來的,要做到一點也不虛偽,還真難。喝酒硬勸不好,但一點也不勸也不好,是吧?
雖然後來我對勸酒有了些理解和好感,但還是隱隱覺得,勸酒既然能成為我們一種根深蒂固的文化現象,一定還有其更深的緣由。
百思不解之時,有個新銳作家,叫王小圈,一語道破天機。她的家鄉是盛產黃酒的紹興,從小耳濡目染,看出了其中的門道:老家的勸酒活動有點像SM,也就是虐戀。
她進一步解釋說:SM和虐待最大的差別,在於SM是雙方都樂意並享受其中。SM有「安全詞」概念,M可以淚流滿面哭著看著說不要,這都是台詞。當M真的不願意繼續的時候,說出那個安全詞,S就會收手。我們勸酒的安全詞是「傷身」,不管是真是假,你不想喝的時候說一句我胃痛、血壓高、肝不好、不舒服等等,勸酒的那位就會迅速跳出那個語境,面色凝重道:「咯覅吃嘞(那不要吃了)」。
在「安全詞」的保護下,勸酒場面可以吆三喝五,氣氛狂熱,一方拚命說「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一方按著酒碗說「真不能喝了,我都醉了」,但大家都知道自己在演戲,一個假裝勸酒一個假裝不能喝。等「安全詞」一出口,說明有人玩夠了,戲就散了。在安全詞機制下,如果還能醉,那就完完全全是醉酒人自己的責任了……
我恍然大悟,勸酒就如虐戀,還真是這樣!別看勸酒時唇槍舌戰,冷嘲熱諷,咄咄逼人,甚至急頭白臉,不對,應該是急頭紅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打起來了呢,其實那都是戲,雙方都有分寸和默契的,知道什麼時候該停止。高潮過了,意興闌珊,自然就結束了。
當然,也有個別人把虐戀玩成虐待的,明知別人不行了還硬要人喝。這要麼是傻,聽不出「不要不要」是真不要還是假不要;要麼是壞,以虐人為樂。這種人即便沒有當場遭到別人勸阻和責怪,過後也會被人講究。大家反感勸酒,其實反感的是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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