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從香港請來了風水顧問(公司內部稱其為「風水艾迪[Feng Shui Eddie]」),對廠房建築進行了考察。
他發現了問題。紙漿廠毗鄰一處墓地,這個山坡墓地裡布滿了紙漿廠19世紀工人的墓碑。風水艾迪建議說,這不吉利,因為墓地裡不安的靈魂能窺視紙漿廠所在地。
他下令在墓地周圍豎起了一道600多米長的高圍欄。在圍欄後面,工廠員工種上一排桃樹,共230株,是專門挑選的能經受住緬因州冬天的那種。
「這就像褲子系了皮帶,再戴上弔帶那樣,」工廠經理克雷格·科施納(Craig Kerschner)說。「桃樹是附加的又一層隔離帶,會讓靈魂待在它們自己的地方。」
他補充說,「這都是為了讓它們留在它們那邊。」
就算這些動作在鎮上引發了讓人覺得好笑的閑話,工廠員工們對這個做法仍很認真。
「這是他們堅信的東西,我們110%地支持他們,」玖龍紙業(美國)的緬因州業務總經理蘭迪·奇科因(Randy Chicoine)說。「我們的人都非常理解這一點。」
去年8月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2點,在公司內部被尊稱為「董事長」的張茵走進了奧德爾敦這家工廠,她是來參加開業盛典的。她身材嬌小,雙眸閃閃有光,穿著一套香奈兒風格的金絲針織套裝,腳上的漆皮鞋也配有金飾;她佩戴的那條每顆寶石都是彈珠大小的項鏈被衣領掩蓋著。
她身後跟著隨行的家庭成員,其中許多為她工作。張茵的父親是一名軍官,文革期間曾被打成「反革命」關進監獄。他們曾經很窮,為了養活她的七個弟弟妹妹,她不得不年紀輕輕就參加了工作。
2006年,也就是玖龍紙業上市的那年,她被胡潤百富榜
評為中國首富。
「大姐最煩懶人。她永遠都那麼精神,我沒有見過比她更勤奮的,」她的妹妹張秀波對中國官方媒體說。「我們對她絕對服從。」
公司在倉庫裡搭起了一頂白色帳篷,裡面按了裝飾燈具和嗡嗡運作的空調機。主席台上,張茵的兩旁坐著緬因州一些最重要的政客,台下的第一排摺疊椅上坐著穿深色西裝的中國高管。主席台附近的螢幕上播放著無人機延時拍攝的連續鏡頭,快速地重現了幾個月的重建工作。
張茵站了起來,她的個子比講台高不出多少。「在中國,我們有一句俗語:『有緣千裡來相會,』」她用普通話說,她的兒子為她擔任翻譯。梅奧將城市的五把鑰匙分別贈送給了張茵、她的丈夫、兒子、弟弟和侄子,政客們起身慶祝工廠的重新開業。
「造紙業正在重返緬因州,」參議員安格斯·金(Angus King)宣布。「為什麼這對緬因州很重要?因為我們擁有的資源就是樹。」
他講話後,工人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上前來,向張茵致敬。
紙廠倒閉「會在你身上留下一個可怕的洞,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消失」,已經經歷過六次倒閉的物流主管米歇爾·費舍爾(Michelle Fisher)說。
然後,她轉頭來看著被她稱為「我們的董事長」的張茵。
「我覺得,我們永遠都對你說不盡感謝的話,」她說。你幾乎可以感覺到房間裡的渴望之情:老天啊,讓這次成功吧。
「我認為他們在占我們便宜,我也認為他們清楚這一點,」房地產開發商德里克·金(Derek King)。 雖然凱西·卡什曼(Cathy Cashman)在這家工廠工作過幾十年,但玖龍紙業並沒有雇回她。 不信任的鋒芒
並非所有的奧德爾敦人都是這場慶典的參與者。
緬因州北部是川普的陣營,這裡以農業為主,曾深受製造業崩潰的重創。房地產開發商德里克·金(Derek King)就是因為川普對中國的強硬立場才支持川普的。他說,他看到過這個地區合資企業的成立,但合作方式並不都公平,因為中國投資者向美國合作夥伴施壓,要求他們分享技術。
「我覺得他們在占我們的便宜,我覺得他們知道這一點,這讓我不高興,」德里克·金說。
奧德爾敦市的領導人把城市的鑰匙交給了一名中國大亨的做法也讓德里克·金感到不快。但他在工廠前的2號公路對面擁有一處住宅房產,工廠的復甦讓他看到了市場上對新住宅的需求。
「在為他們的到來感到興奮的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有點虛偽,」他說。「有時我幾乎覺得這個社區、這個州為了爭取到130份好工作,正在出賣自己。」
杜安·盧格頓(Duane Lugdon)也沒有參加慶典。他現年65歲,已在奧德爾敦的這家紙漿廠當了22年工會代表,紙漿廠工人曾屬於鋼鐵工人聯合會(United Steelworkers)第80號本地分會。由於玖龍紙業的收購,紙漿廠成了幾十年來首次沒有工會的企業。
令盧格頓不快的是,紙漿廠如今要把大量木漿(用樹木生產的原生漿)裝上開往中國的貨船,供玖龍紙業在中國的八家造紙廠生產之用。
「中國人需要這些木漿廠只有一個原因,」盧格頓說。「記住,他們要的是纖維。他們沒有原生漿。這是中國的問題。他們不得不用別的國家的樹木。」
但他對他說的話很小心謹慎,因為他也希望紙漿廠能成功。
「廠子閑置了三年,因為沒人願意投資,」他說。「事實是中國人投了資,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如果你從已經死了的角度想想的話,這家廠算是起死回生了。」
他說,這也開啟了一個外國所有的新時代。「這是我們國家100年來未曾見過的,但現在我們正在看到,」他說。
當玖龍紙業開始面試130個職位的候選人時,收到了1200人的申請。 「機器被榨乾」
新年開始時,紙漿廠裡仍掛著一面兩層樓高的橫幅,上面寫著「奧德爾敦,新的開端」。
紙漿廠經理科施納說,事實證明重新開工並非易事,因為新老闆需要花力氣讓那些多年來無人照管的機器運轉起來。
他坐在窗前,外面寒風凜冽,雪花陣陣盤旋而下。下午4點半剛過,太陽就已經沒入地平線。
「他們以前拚命地用這些機器,把它們榨乾了,」他說。
盛大開業儀式上宣布的雄心勃勃的兩年目標是,把木漿廠從用硬木原料轉型為用軟木原料,然後把漿產量從以前的每年15萬噸提升到27萬噸,距離實現這個目標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科施納說,仍在提高漿廠產量,目前日產200噸左右。他說,希望在今年早些時候將產量恢復到停產前的水平。
「我們已經很接近了,」他說。「每天你能都感受到,我們就在實現目標的邊緣。」
奧爾德敦市不大的商業街在節假日期間很荒涼,唯一一家人氣高的餐館還被大火燒毀了。鎮上許多人都在關注這家工廠,想看看新老闆是否會像以前來這裡的人一樣被嚇跑。
63歲的丹·斯瑪特(Dan Smart)曾經在這家紙漿廠工作了39年,後來曾回到這裡幹過幾個月的保安,他說,他看到的情況正相反,新老闆似乎有無限的耐心。他們派了兩班人馬,在技工努力使鍋爐恢復運轉時,月復一月地輪班倒。
「在過去,如果有的東西在短時間內不工作時,會有人驚慌失措,」他說。「他們手裡的錢真是用之不盡。」
他最終得出結論,不會有人驚慌失措。「隨著新老闆的到來,這種威脅似乎已經消失了,」他說。「他們來這裡就是要堅持到底。」
現年64歲的凱西·卡什曼(Cathy Cashman)從22歲起就在這裡工作。紙漿廠的歷史就是她個人的歷史。
一名工人在這裡跳樓自殺時,她在場。她還見證過一對同在這裡工作的戀人在轉化池外結了婚。有一次,她把自己的遺願告訴了同事,叫他們在她死後把她的骨灰從回收鍋爐房的屋頂上撒下來。新老闆沒有重新僱用她,這讓她忿忿不平。
儘管如此,隨著新年的到來,她對工廠重新開工的惦記幾乎到了愛護備至的程度。她每天必去工廠觀察煙囪,只是為了知道哪個在冒蒸汽,然後一個一個地記錄下來。回收鍋爐、石灰窯、5號鍋爐、6號鍋爐、蒸煮池廠房。
幾天前,她看到了自己好久沒見過的景象,蒸汽從硫酸鹽製漿廠房的煙囪裡冒出來了。這讓她迸發了希望。
「我希望紙漿廠能成功,」她說。「這或許會讓奧德爾敦恢復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