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上海知青造反——紀念1978年12月10日

作者:8288  於 2019-3-7 06:27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網路文摘|通用分類:文史雜談|已有3評論

在知青史上,上世紀1978年末雲南農場知青的慘烈抗爭眾所皆知,成為扭轉知青一代命運的英勇篇章。但似乎很少人記得,上海也有一場知青「造反」事件發生過,可能比雲南事件時間上還早些,同樣可歌可泣,為鄧小平「撥亂反正」,及時終結上山下鄉錯誤,治癒千萬青年及家庭的傷痛,起了積極推動作用。


我無意中參與了這場造反行動。那一天,1978年12月10日,也理應載入史冊。

山雨欲來

1978年年末,剛從文革中走出來大病初癒的中國,百廢待興,百亂待治;思想解放運動如火如荼地展開,人心思變;即將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正在進行著艱苦的路線較量,一些大城市隨之爆發了「革命民主運動」。上海的人民廣場從11月22日開始,約一周時間,天天人山人海,真正成了「人民」的廣場。人們如饑似渴地聆聽一批北京來的「共青團宣講團」的演講,批判文化大革命、探求中國的出路,鼓動改革,福州路西藏路一帶貼出了無數的大字報,呼喚民主。一時間,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上海這時聚集著數以萬計回來試圖通過病退或者頂替來謀求返城的知青,都從這聲勢中看到了國家的激蕩,也看到了自身的希望,大家欣喜地聚在一起,議論著,盼望著「讓火燒得越旺越好」。


我和同在黑龍江農場的弟弟都在搞病退,千波萬折之後我和弟弟的病退材料終於發回了上海,我們也回省城等待上海方面複查。然而,可愛的故鄉對流落外地的知青十分冷漠,把我們當成甩不掉的包袱,處處打官腔,敷衍、踢皮球和拖延。隔天,我又到街道鄉辦去打探何時能安排我和弟弟複查體檢,希望進程加快點,結果不僅沒能得到一點好消息,反而被告知:我倆即使複查都能通過,也只能回來一個,就是說,我回來弟弟就不能回來,或者弟弟回上海,我則一輩子呆在冰天雪地的北疆,直至終老。看我愣在那裡,鄉辦那個一臉皺紋巫婆樣的老女人冷冷地說,讓哪一個回來你們自己決定,「猜東里猜」或者「抓鬮」都行。世上最殘酷的莫過於讓親兄弟間血拚相爭,這不是和羅馬角斗場一樣沒人性嗎?當初你們要我們下鄉時是何等的笑容熱切,如今你們又是怎樣的一副嘴臉?我悲憤難抑,真想有顆手榴彈,來個當場拉弦,同歸於盡。


這種在病退等辦理上飽受刁難屈辱的情況不在少數,知青們內心的怒火在積聚、在升騰。


這當口,恰逢電台里公布「全國知識青年工作會議」精神,又給了我和弟弟等眾多知青當頭一棒。知青們都旱天盼雨露般地期盼這個關乎自己命運的會議能帶來好消息,相信中央會順應人心,做出讓知青回城的決定,因此在等待的日子裡,心頭大多都是喜滋滋的。但是聽到廣播大家頓時都傻掉了,完全出乎意外!會議決定:原則上對知青「就地安置」,而且農場的知青轉為農業工人,這就是說,政策不支持知青回城,最好的出路也只不過在當地安排,我們返城夢想和所有努力都成了泡影,回上海的大門就此關上,甚至連病退也可能被封死。這樣的新聞不亞於晴天霹靂,我和眾多知青精神支柱一下被擊垮,眼前又蒙上無盡的黑暗,胸悶至極,心中一片憤恨和絕望。


依舊只有所謂的國家利益,而絲毫不管底層人民的疾苦!知青的出路在哪裡?我們的命運究竟要被擺布到幾時?

於無聲處

鄧小平10月22日訪問日本后,《追捕》、《望鄉》等日本電影開始熱映,其中《望鄉》一片中日本政府為擺脫困境賺取外匯而驅使無數婦女到海外當妓女,犧牲了她們的青春又使她們終老難歸的情景,令知青們感同身受,很為觸動。12月初,馬路邊的電線桿上出現了一張署名「知青望鄉團」的通告,說是定於12月10日這天,將在人民廣場設立知青「望鄉台」,舉行集會,屆時希望知青們參加。聞訊我很興奮,窒悶的心裡有了火苗跳動。


數著日子挨到了12月10日,這一天,我和兩個同伴相約(記得是孫力山和曹偉偉),一大早就興緻勃勃地趕往人民廣場去參加集會。


時間還早,天寒地凍的,到場的人並不多,不過幾百青年男女,在偌大的廣場上,僅像一小墨團,圍著一個高高站在燈柱座上的青年,聽他慷慨激昂的演講。沒有電喇叭,他在凜冽的寒風中聲嘶力竭,揮舞著手勢,我們不斷擠向前去才能聽清他的話。他大聲鞭垯文化大革命,聲討四人幫危害,痛訴上山下鄉給青年一代帶來的厄運,號召知青們行動起來同命運抗爭。知青們饑渴般地聆聽著,呼應著,群情激憤。他講完了,又有一個裹著大衣的知青迫不及待地登上燈柱基座接著演講。很多人拍手叫好,紛紛表示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了,知青們不能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不抗爭就沒有出路。但底下也有不少人竊竊私語,搖頭嘆氣,感到知青們位卑力薄,難有作為:怎麼抗爭?誰會理睬我們?鬧了有用嗎?沮喪情緒漸漸在人群中蔓延開來,銷蝕著剛剛鼓動起來的熱氣。失望開始爬上了我的心頭,雖然人越來越多,但覺得今天來人民廣場也成不了什麼氣候,只不過是又一場空談發泄湊湊熱鬧而已。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黃軍裝、胸前別著團徽的年輕人擠進了人群,這個自稱是團市委幹部的人向我們這些沒有戶口的上海人發出了另類的聲音:「你們不要這麼激動,要相信黨相信政府嘛!你們這麼集會不利於安定團結的,鬧有什麼用?鬧是沒有好處的。」他像說教,又像訓斥,這刺激了本來已漸漸意興闌珊的青年們,頓時引發了眾怒,猶如冷水滴落油鍋里,噼里啪啦地炸開了。人們蜂擁圍上去,劈頭蓋臉地責問他:「你是什麼人?」「你不是知青憑什麼混在這裡!」「你在上海活得開心,你知道我們的痛苦嗎?」「你井水淘飯吃過嗎?」好些人爭著要和他辯論,有人恨聲罵他是「走狗」「狗腿子」,揪住他,推推搡搡,還有人揮舞拳頭要揍他,場面頓時混亂不堪。他躲閃著,一邊還在叫囂,一邊驚恐地後退想抽身走人。就這樣,拉拉扯扯,吵吵鬧鬧,人群猶如漩渦翻卷,團幹部逃向西藏路,知青們攆著他也從廣場湧向了西藏路。


西藏路緊連南京路,是重要的商業街和南北交通要道,人車流量極高,突如其來的開閘瀉出的人群,一下把西藏路從中給截斷了。大批知青擁擠在馬路上,無意中像泥石流一般堵塞了交通。一輛18路電車被迫停下,后尾各種車輛也紛紛剎車,首尾相銜,立刻排起了一條條長龍,不要說汽車、電車,這時連自行車也寸步難行。一眼望去,馬路就像停車場,擠滿了車和人,喇叭聲此起彼伏,一片混亂。其中有一輛救護車被夾在車輛之間,嗚嗚叫著,也動彈不得。整條西藏路頓時恐慌不安,全線癱瘓。隨著知青越聚越多,氣勢震天,西藏路上的照相館、皮鞋店和食品店,紛紛驚恐地拉上鐵籬門,打烊保安全。


這時我看見,一個穿著藍棉製服外罩大白袖套的交警慌不迭地從鐵梯爬上高高的空中崗亭,在上面打電話告急。不一會兒,從福州路市公安局方向調來了大批警察,他們一到馬上蜂擁插入到車輛和人群間,或推、或勸,竭力想把壅塞馬路中間的知青們清理到路邊去。大約過了刻把鍾,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民警們的努力才見效,開闢出了一條窄窄的通道,電車、汽車才得以開始慢慢地蝸行。一些警察手拉手試圖組成警戒線,但他們成了知青發泄怨氣的對象,不少人和警察發生了推搡碰撞。有個老警察拍拍我:「幫幫忙,我家裡也有上山下鄉的,心情是一樣的,但交通不要堵塞好伐?」他話還沒說完,頭上的警帽被人從背後掀落到地上,他轉身去撿,撅起的屁股上又被人狠踢了幾腳。


這完全是場意料之外的偶發插曲,起因僅僅是由於一個團幹部,無意中堵塞西藏路前後也不過半個多小時,卻成了後來的造反事件的導火索。知青們突然醒悟過來,意識到「行動比一打綱領更有用」,知青完全有力量,而且也找到了抗爭的方法。有人振臂高呼:「大家回去,把插兄插妹們都叫出來,我們堵馬路堵交通,活不下去了就鬧他個天翻地覆。」眾多知青紛紛響應,互相打氣,情緒高漲。這時候已到了午飯時間,大家不得不四散回家,但都興猶未盡、摩拳擦掌。我和兩個同伴早擠散了,在往家走的路上,我一掃心中的陰霾,也變得格外振奮,步伐堅定而輕盈,一股搏擊命運的豪情激蕩在胸間。



驚雷滾滾

那天下午,「人民廣場鬧事了」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中飛快傳播,後來聽說好些地段開始出現了大大小小的遊行,而且受數天前「革命民主運動」的熏染,不少老頭老太也走上了街頭。他們舉著標語牌、額上向日本人一樣扎著白布條,上面墨寫的字:「還我子女!」「要戶口!要工作!」,邊走邊喊口號。到傍晚時分,很多人感覺上海像一鍋水沸騰了,全市都鬧開了,各種說法紛至沓來。此時傳來一則振奮人心的消息:外灘已經有大批人在市革委會大樓前靜坐,知青真的行動起來了!


我和兩個弟弟以及正在我家的一個女知青激動地趕往外灘。12月的天黑得早,外灘高樓聳立,燈光昏暗,遠遠就看見市革委會樓前的地面上黑糊糊一片坐滿了人,數以千計的腦袋晃動著,喧囂著,聲浪震天。這裡已經沒有馬路和交通的概念,儼然成了一個集會示威的廣場,青年們席地而坐,一遍遍喊著「彭衝出來!」「回上海,要戶口!」等口號,揮舞胳膊,宣洩怒火。有五六個知青站在大樓前的台階上,用拳頭狠狠砸打大門旁掛著的「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和「中國共產黨XXXX」巨幅標牌,砰砰作響,激起一陣陣歡呼和喝彩,有人在喊叫:「砸!砸!燒掉它!」。知青的每一舉動,都大快人心,激起更大反響。我和弟弟們鼓掌助威,和我們一起去的女知青是個黨員,也按捺不住激動,連連說:「好,好!」


這時遭遇靜坐被阻擋停下的公交車輛放空了乘客,一輛接一輛趴下了,一直排到了外白渡橋,黃浦江邊出現了一條見首不見尾的長龍,蔚為壯觀,初現知青的威力。打頭的一輛22路無軌電車有點不買賬,或是怕承擔責任,一再噠噠發動,按喇叭,想要往前開。立刻很多人站起來,把車堵得嚴嚴實實,我也跑過去,站在車頭前,懷抱雙手,擺出寧死不讓路的姿態。駕駛員是個年輕人,揮動著白手套還想理論,指著戴團徽的說:「你們像不像團員!」馬上遭到回擊:「你去嘗嘗下鄉的味道,我們和你對調工作好伐?」突然,電車的辮子被人拉掉了,司機立刻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趴在方向盤上不再吱聲了。


這是當晚我見到的對知青造反唯一表示抵觸的事例,此後整個過程知青的行動都得到了上海市民一致的贊同和支持。大約在七八點鐘時,靜坐的人群有一部分起身開始遊行,沒有人組織,他們呼隆一聲往外走,不少人自發跟上去,蜂擁彙集而形成了隊伍,我和弟弟們也加入其中。後來人越聚越多,浩浩蕩蕩從外灘遊行到南京東路,打算拐彎沿南京路朝西進發。在南京路口,頭頂上閃光燈頻頻爆閃,刺破夜色,那是住在和平飯店的外國人往下對著騷動場面拍照。大家愈加振奮,朝高樓上揮著手,希望那些窗口把中國知青的怒潮呈現給世界。南京路,這條有著「五卅」光榮傳統的英雄馬路,又一次在展現鬥爭的無畏中變得熱火朝天。沿途有不少群眾鼓掌,不少人給我們打氣,有一個老伯跑上來拍我們的肩膀,豎大拇指,激動得滿眼淚花。隊伍一路行進,一輛又一輛的20路電車自動靠邊停下,恭敬地給遊行讓道。車上乘客探身詢問,當得知是知青遊行時,竟都歡欣鼓舞,紛紛表示,家裡也有下鄉子女或者知青兄妹,你們鬧得好,支持你們!有不少乘客還熱情伸出手來和我們緊握。這種群眾「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感覺真好,南京路上到處鼓盪著正義的信心和親人般的溫暖,情景相當感人。


遊行隊伍一路毫無阻攔地經過了燈光璀璨的人民廣場,那裡也已有無數知青聚集著,也一樣是人聲鼎沸。見我們隊伍過來,又都紛紛加入和匯聚進來,以致隊伍迅速發展壯闊到像水庫泄洪般宏偉,形成了確確實實的洪流或洪峰,洶湧澎湃,轟響著衝垮一切的破壞力。洪峰湧入福州路往東返向外灘。這時無數男女青年都自發地互相將手臂緊緊地挽起來,連結成人牆,挺著胸,肩並肩,勢不可擋地向前推進。人流中,有個姑娘右胳臂剛被挽上,馬上伸出左胳臂,示意身旁的我勾住她。我有點不習慣,尤其是當著弟弟們的面,但火熱的激情已經衝破了世俗的牢籠,因此也不遲疑地伸出臂膀,和她緊緊相挽。這真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千百知青都是親密戰友,手挽手昂首向前走,令我彷佛置身於電影《青春之歌》中的「一二九」運動,(12月10日和12.9僅隔一天)那姑娘是林道靜,而我是盧嘉川或者誰。假如迎面再有高壓水龍朝我噴射,我會因為親身體驗偉大鬥爭而更加激奮。


在夾道而立的無數路人注目和歡呼中,我越來越為我們的力量自豪。我好幾次踮起腳回望,一眼望不到尾,排山倒海。突然覺得我們有點像閱兵似的,一排一排地踩著大地,一浪一浪滾滾向前,口號響亮而有節奏。而更令我驚訝的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隊伍前面竟然出現了幾個「領袖」,他們一會兒聲嘶力竭地喊叫著帶路,一會兒擺動著手臂指引方向,身影矯健活躍。其中一個穿深色呢中山裝的青年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把長柄雨傘,當成指揮棒,在夜色中像模像樣地揮舞著、比劃著,點撥隊伍時行時止的節奏和保持隊形整齊。於此同時,一支數十人的糾察隊也出現在遊行隊伍的前面,一色結實的男子漢,不辭辛勞跑前跑后地為遊行隊伍開道和維持秩序,凡到十字路口,總手拉手組成人鏈,防止外人穿插,保障隊伍通行。這真叫我既感動又佩服:這樣夜黑、龐大而混亂的場面下,是誰何以能這樣組織起一套來保障遊行暢然有序?我不由感慨某個偉人說過的話無比正確,大意是,革命時期的人民群眾,是最自覺最守秩序和充滿主動精神的。


知青鐵流福州路上一路高歌和呼喊口號,經過市公安局門前時達到了最高潮,數以萬計的喉嚨激昂地唱起了《國際歌》向警察們示威:「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歌聲驚天動地,震得福州路兩邊的樓房嗡嗡作響。公安局大樓上日光燈接二連三地點亮了,探出了許多腦袋張望,那窗戶上一個個頭影,看不清表情,但一定是無比的驚惶。知青們激動、自豪,我們造反了,怎麼樣吧?當戶口被一筆註銷之後,我們就淪落天涯,毫無尊嚴和人性的日子一過十年,我們一無所有,我們已無所顧忌,什麼都不怕了。這時候我突然想到,我曾經唱過無數遍《國際歌》,只有今天真正理解了這首無產者戰歌,第一次感到《國際歌》和知青是如此親切貼合,同時我是生來第一次為了自身的命運走上街頭,而不是為了那些紅色名目下被組織參加遊行,今天我才是真正覺悟的革命青年,意氣風發,豪情萬丈。

雨後彩虹

當晚,我和弟弟們遊行折回到外灘之後,繼續在市革委會大樓前聚集到半夜2點。看到了知青們一次次地衝擊這個上海市首腦機關,把門口的衛兵逼得連連後退到樓上。也看到青年們把一個破痰盂罐在市府樓廳里踢來擲去,嘲弄當局。


本來因為夜深體乏了,想結束回家了,但一個情況反而挽留住了我。午夜海關大鐘剛敲響12點,一個高音喇叭突然刺耳地響了,公安局發布通告,說有一小撮壞人利用知青破壞安定團結的局面,要知青們趕快離開現場,不要上壞人的當,否則造成的後果自己負責云云。這最後通牒廣播了一遍又一遍,口氣嚴厲,在夜風中回蕩。隨之周圍的燈光一下熄滅了,黑暗籠罩了一切,令人悚然感到了兩年前76年天安門廣場「四五」事件鎮壓的那種恐怖。有些人驚恐地離去,有些人退縮到人行道上,表明自己只是旁觀者而不是參與者。在這時候我猶豫了一下,如果我和弟弟們在這緊要關頭也離開,雖則是原本想的回家睡覺,但也會蒙上戰場逃兵的不光彩,良心上會不安,而且多一個人多一份抗爭力量,對其他知青也是鼓舞和支撐。所以我和弟弟們選擇留了下來。這時又發生一個小插曲:我做夢也不曾想到,這麼深更半夜我們的母親居然來到外灘,靠步行走來的,而且居然在黑蒙蒙簇簇一片的人群中把我們兄弟找到,「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她擔心知青惹不起政府,徒遭犧牲,勸我們回家去。我們竭力解釋我們的行為,說知青要改變命運,過好日子就只能這樣豁出來了,好容易才把母親勸走。就這樣,我們留下堅持著,等待警察的到來,但最終什麼也沒有發生,到了2點多,才離開現場回家休息。


第二天12月11日,下午我剛起床,街道居委幹部就上門來調查了。「弟弟啊,你們去人民廣場了嗎?」母親忙說「我們不去的,不去的!」我擋開母親挺身說:「我去的,我整天都在那裡,你們不解決問題我還要去!」「弟弟啊,鬧事不好的,有困難跟我們說,糧票嘛街道會補助的,問題總歸會解決的嘛。」「你們解決問題?鬼才相信,我家幾個下鄉,還要叫我們自相殘殺,我們能再沉默嗎?官逼民反,不鬧不行!」我越說越氣,幹部們灰溜溜走了。


知青的造反持續爆發了三天,外灘、人民廣場、錦江飯店和徐家匯等11個地方鬧得最厲害,包圍政府機關、設置路障、堵絕交通等,驚動了方方面面。像經臨了一場颱風暴雨,上海一時頗顯出風雨飄搖動蕩不寧,很多地方相當緊張,包括鐵路部門都加強了警戒。後來公安局發布的通報材料中有所謂三天里「一小撮壞人混在知青隊伍中在全市多處地方搞打砸搶,在外灘甚至企圖推翻油罐車縱火」等說詞,雖屬編造誇大,但可反映出這次上海知青造反的烈度和廣度。三天中沒有人被抓捕和處罰,說明有關方面還是認清大勢、比較明智的。


再後來幾天局面完全改變了——「換了人間」。街道居委幹部接連來我家做安撫工作,態度十分謙恭,先是糧票送來了,隔幾天我和弟弟「病退通知書」也送來了,憑此可以辦理戶口遷回手續了,至於全國知青工作會議定的「就地安排」以及複查體檢等複雜刁難程序等等一概都化為烏有,再也不提了。此後半個月,是「解放區的天,明朗的天」,知青們身上的枷鎖被一一解除,揚眉吐氣,歡天喜地。許多還在鄉下的插兄插妹,聽說上海鬧事了,紛紛飲酒乾杯慶祝出頭有日,有的打點行裝歡欣鼓舞直奔上海。1979年元旦前後,我和弟弟懷著喜悅各自踏上了回黑龍江遷戶口的旅途,坐在火車上扳指頭一算,這天離開12月10日人民廣場「望鄉」集會才不過20天。後來幾個月,幾乎所有的上海單身知青陸續拿到了回上海的證明,100萬上海遊子大部分回返了故鄉。


「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1978年12月是知青的盛宴,全國各地特別是雲南都爆發了大規模知青的造反示威運動。上海是其中一個部分,事發偶然卻又必然,著力地顯示了載舟覆舟的力量,為改變知青自身命運添了一把火,意義久遠。我有幸作為親歷者,一直想把這件事記錄下來,不讓這段知青奮鬥史蒙塵湮滅,表明上海知青也不是孬種,並且讓兒輩們從中記住:「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來源:拾夢空間 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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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3 個評論)

回復 SDGBH 2019-3-7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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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復 粒子在 2019-3-8 02:59
1978年12月是知青的盛宴,全國各地特別是雲南都爆發了大規模知青的造反示威運動。上海是其中一個部分,事發偶然卻又必然,著力地顯示了載舟覆舟的力量,為改變知青自身命運添了一把火,意義久遠。
回復 粒子在 2019-3-8 03:08
中國最早反對上山下鄉的是1970年春節期間在陝北延長的北京知青王志強王志雄公開給縣革委會張貼的大字報大標語,然而很快他們就被鎮壓了,打成了現行反革命集團,王志強被定為首犯判刑20年,王志雄因為歲數小被關押2年後監督改造,,,,延長被打成反革命的不止這一起,,,往事不堪回首,歲月入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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