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袁家倫:用生命博取自由(下)

作者:8288  於 2018-6-3 07:2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網路文摘|通用分類:文史雜談

一個女知青的偷渡史


學生時代的袁家倫


原文題目:怒海浮沉

(接上部)


絕處逢生

 

籌劃第三次出走真是困難重重,我的好朋友大多數已經成功到達了香港,已經找不到能願意幫助我的人了,只有找那些有合作關係的搭檔。一個女孩子有什麼方法呢?一般男的不願跟女的一起走,因為女人體力比男人差,怕被女人拖累,他們說也沒有這麼偉大替別人帶老婆。我只好努力增強自己的籌碼去成為跟別人合作的條件。我學習了把公章描畫在紫銅上,用腐蝕的方法做出了銅印章,這是我生平第一件最有用的藝術作品。那可以作為開證明去買車票,和應付民兵查證明。我首先送我的弟弟,和同宗小叔勃仔。這需要談判,我準備入局的證明和自行車,花光了所有的錢去買一輛自行車,那是沒有車牌的老鼠貨,還要偷一個車牌貼上去。實在沒辦法,我親自出馬在一個繁忙的市集偷個車牌,我心跳個不停,充滿了罪惡感,掙紮好久才動手。另一方把乾糧和氣枕先帶回出發地點,而且幫忙接車送人到山邊。我弟弟要帶和保護一個女孩子小芬。我跟小芬姐夫達成協議,我弟弟和小芬在出發前的幾天才見面認識,讓他們成為搭檔。另外一組,我給證明勃仔和越秀,他們也是出發前才大家認識,這次也多虧了朋友小毛無條件的幫忙。很幸運他們這兩組人合作很好,都從東線游過大海順利地到了香港,我才鬆了口氣去安心籌備自己的行動。

第三次是三人行,走的是西線。我的搭檔是大哥明和報紙仔,用我的證明買車票到塘下,再由他們的朋友送我們。這次的行動有點怪異。這次跟男生一起去對我來說比較困難,因為他們步子大走得快,在黑夜裡我經常跟不上。要知道我們要背多重的背囊:有雨衣,氣枕,六天的乾糧,水壺,繩子,電工刀,藥品,用來墊地墊塑料布。在女生就是氣力不濟,在不方便的日子裡就更加糟糕。同時我們挑出發的時間一般絕不會是月圓之夜,有月亮容易被人發現。在那月黑風高的夜晚,我走得趔趔趄趄的。大哥明拖著我走,報紙仔幫我背乾糧,可是不知什麼時候,報紙仔失蹤了。我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他,我們只有繼續上路。那最要命的是我丟了乾糧。大哥明很慷慨地分他的給我,可是實在是不夠,還不知要走多少天?因為經常由於指南針失靈了而不被發覺,還要找找北斗星來辨別方向,或者看看樹幹那一面是生滿青苔的是南面。大哥明說我們必須留著糧食在下水之前吃,不然下了水就沒有力氣。我們開始絕食了,第一兩天我覺得餓得發慌,胃十分難受,可是第三天就沒有感覺,我拚命喝水,更沒力氣,有點頭昏眼花冒虛汗。我真十分後悔,是絕對不能讓別人幫忙背乾糧的,我一直都是這麼獨立,什麼要依賴別人?我警惕自己以後不要再犯錯。我想,要是糧食不夠,不能支持下去,必須讓大哥明先走,我得投降,不然準會餓死在山上。

第四天我們爬上了最高的山頭,我們看到香港了!只隔一道海,又光又亮,朝著燈光走,絕對不會迷失方向。可是我快要餓昏了。正在這時,我看見前面草叢有個黑影一動一動的,我們藏起來仔細看,這不像是民兵。是見鬼了?有朋友會問我在這時會不會怕鬼?我說從來不怕,只怕遇見人!就是穿過墳地,不小心踩到了骷髏骨頭,我會默默道歉一聲。人不犯鬼,鬼不犯人,我又沒有做過虧心事,為什麼要怕鬼?可是要遇到人,多半是軍人或者是民兵,那麼更倒霉會被擒,更要受牢獄之災。看看這個黑影有點熟悉,我輕輕叫聲報紙仔,果然是他!我們真是喜出望外,真是天助我也!哪有失散了三天在這荒野山頭我們還能重遇,幸虧他沒有丟掉那多餘的乾糧,我們美美的吃飽一頓,睡覺直到天黑,我們開始下山,我真感謝上天的保佑,想不到居然絕處逢生,還以為這次定能成功!誰知空歡喜一場。

下山我們走了很久,繞過村莊,看到了國防公路,我們看見四面無人一衝而過到了海邊。糟糕!這時間是退潮時間,不能游泳,腳底是爛泥而且在一大片防潮簕,那是長著像玫瑰莖上有刺的小樹,那些刺會勾住衣服和褲子,所以我們向前走一步都十分慢。這時大概已是半夜了,要是繼續向前走在天亮還不能到香港的話,潮水一漲,我們就會被人發現束手就擒,如何是好?我和大哥明爭論起來,他主張退回國防公路後面躲起來,等明天晚上有足夠的時間再下水。我主張繼續向前去賭一下命運,因為回頭被捕的機會跟向前走被捕是相等,為何不搏一搏?。但報紙仔同意大哥明的意見,無可奈何我服從大家意見,我們就退回國防公路。誰知一靠近國防公路我們就被邊防軍包圍了,還有可怕的大狼狗。大家分別被五花大綁捆了起來,天一亮,軍人就把我們兩人一組串起來,這晚上被抓的人數眾多,大家就像被捆的一串螃蟹,送到深圳收容所。

照慣例從深圳收容所我又被送到樟木頭收容所。經過這幾天的爬山涉水挨餓,我的體力已盡,腳趾頭都變得瘀黑,後來腳指甲都掉了,滿腳是水泡,眼睛得了結膜炎紅紅的,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我也沒有報別人的名字,弟弟去了香港,我也不擔心丟了教席,做回了自己,報了自己的真名。上兩次用了假名字,我不敢多跟別人交談,怕穿崩,露出馬腳,被人拆穿。這次我可沒有這種負擔。其實收容所是個大學校,大家都會交流經驗,我也遇到有些朋友,才知道大家是同道中人,可能以後有合作機會,因為我們一般不會向沒有偷渡意識的人講這些事,大家都要保密。在這裡可以看到被狼狗咬得傷痕累累的,在海上漂流幾天幾夜的,樣子變成像黑啡色乾柴似的,還有摔傷斷骨的,不過這些人都沒有治療的機會。我比較喜歡接近客家村姑,為了學習客家話,在邊界給民兵查問是可以對答如流,讓他們以為我是本地的知青,不會容易要看證明。後來我甚至連客家山歌都會唱。

這天可能我樣子太殘,又有紅眼病,別人都趕出去勞動,我和另一個女孩子被留在監倉裏,她叫亞華也患了紅眼症。我們大家就聊起來,她父親是個畫家,我們從畫畫聊到古詩,一起嘗試背誦能記得的詩句,從李清照到李白……想不到這次最大的收穫居然是認識人生一知音知己,我們交換了住址,出了獄我就到她家學畫畫,大家成為好友。幾十年後她居溫哥華,我在西雅圖,大家還可以談詩論畫。


2018年五月一日香港知青拜祭越海亡魂,右二為袁家倫


東山再起

 

送回到生產隊後,開除教席已經是意料中事。很快就要開批鬥大會,受一輪的謾罵侮辱看來逃不掉。那天治保主任通知下午開鬥爭大會,特意留了前排座位給我。開會時先是斗地富反壞右,民兵讓這些人戴上高白色紙帽子,跪下來,民兵就按著他們的頭大聲喊口號批鬥。我看看我坐的這一排都是投港賣國壞份子,我看不好,很快就會輪到我上場。我偷偷溜出去跑到公社衛生院看醫生,說肚子很痛又泄又吐,醫生給我開了半天的假單,等我回去生產隊,批鬥大會已經完成了。治保主任找到我,責問我為什麼逃避鬥爭大會?我可憐兮兮地說我突然肚子痛看醫生去了,要是你早說要我上台挨斗的話,我痛死也不敢走掉。他又好笑又好氣,結果不了了之,讓我寫檢討算了。

這時對政府對知青的策略有的改變,可以申請回城。我妹妹是姑母繼女去照顧繼母,我以疾病的理由申請回了廣州,我期待著一份工作或者上大學,可是希望就像肥皂泡一個個爆破。我妹妹好容易得到個工作機會當泥水工幫建築工人運送水泥,可是在三樓過窄小的天橋板時摔了下來,斷掉了鎖骨,又被醫院打針感染綠膿桿菌,腰背膿腫久久不癒。看到她的情境真令人痛心,面對還是看不到希望的生活,我決定東山再起,與命運搏鬥。

這次行動入局順利,大哥明的一個住在東莞塘頭下的農民朋友偉強跟我們一塊上路。帶我們的用品進去完全沒有問題,我只是負責買到塘下的車票就可以了,而且我們在第一晚偉強還能帶路,他熟悉當地環境。爬山涉水對於一個農村長大的強壯青年完全沒有難度,一路上他也很照顧我。我們在第五天初夜我們已經過了國防公路下了海,這天是漲潮,我們遊了三四個小時左右上了岸。在我們前面有幾間魚寮,裡面有光線從裡面透出來,魚寮後面就有條公路。大家都很高興,我們終於到了!大哥明說我們不用再走了,他父母是香港居民,只要打個電話,家裏就馬上會來接我們。於是他就走向前去敲門,可是說時遲那時快,大門一開,二話不說,幾個壯漢拿著大棍子向我們劈頭劈腦追打過來,大哥明和偉強拔腳拚命地跑,我閃在後面躲在田地裏,希望他們離開以後找個機會逃脫。可是很快這些人鬧嚷嚷地轉回來,我聽見有人氣憤地說讓偷渡犯跑掉了!又有人說還有一個女的,相信她跑不遠。他們就沿著附近搜索。我被他們找出來了,他們一見我也是用棍子亂打,把怒氣處在我身上,我馬上不敢動,他們以為我暈了才停止下來。我被他們押著走,當我看到有條深溝突然跳下去,可是跑不動,原來是爛泥溝,我的腿被泥土困住了。我聽到有人惡狠狠地作開槍狀說:「還敢跑!打死你!」我情緒失控了,大喊大叫起來:「開槍呀!打死我吧!我不想回去了!」他們捉我起來,用鎖鏈鎖著我在他們的床邊,我邊哭邊罵,把嗓子都哭啞了,像瘋了似的。我幻想著,大哥明和偉強會回來救我,這些只能是個夢罷了,好容易得到自由,他們還會自投羅網嗎?我有點氣怒覺得他們不講義氣,不過記起了這首詩:「愛情尤可貴,生命價更高,願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我終於放下釋懷了。

後來聽說捉我這些人是漁民,能自由出入大陸香港兩地,要是他們幫忙把偷渡客送回大陸,他們會得到獎賞。天還沒亮,他們就把我沿著田中的小路把我押送到邊防軍的軍營。我努力觀察四周,從這裡過對岸完全不用涉水。幾個軍人嘻嘻哈哈地把我關進水泥造的狼狗屋裡去。我彎著腰坐在黑漆漆的狗洞裡,氣味實在難聞,蚊子圍繞著亂飛。我乾脆躺了下來,折騰了一整夜,連掙扎的氣力都沒有。我記得小學時唸過一首詩:「我渴望著自由,但我深知道,人的軀體怎能從狗洞裡爬出?我寧願跟這活棺材一起燒掉,讓我在烈火中得到永生!」我仔細想想,把自己當個人,有自由有尊嚴,那肯定不能活下去,像這個烈士。可是忍得所有的屈辱,就是不要把自己當一個人,也許當是個畜牲,這就是求生,活著!我不知被關了多久,也沒有飯吃,軍人叫我爬出來戴上了手銬把我送到深圳收容所去。

這一次挫敗的感覺使我好像墮入了深淵,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使我心情久久不能平復,勇氣?我還有勇氣嗎?我在問自己,我的朋友幾乎都到了香港,我幾乎連一個能商量的都沒有。為了鎮定自己我居然唱起歌來,忘記了身在收容所。誰在唱歌?做牢都這麼開心!一個女管教兇狠地罵著衝進牢房,給我啪啪兩耳光,再加幾棍子。我獃獃地看著她,本來這女管教有一張精緻的臉,經常發怒發狠目露兇光把這張臉弄得像女巫似的,值得嗎?她打我就像打在一塊木頭一樣,麻木不仁不聲不響的,終於她氣沖沖地走了。我見過多少管教,就算有漂亮的輪廓,面貌都變的猙獰。

這次我被送回廣州黃華收容所,因為我的戶口已經轉到廣州。收容所裡的不是清一色的偷渡客,那些妓女,小偷,流浪者都關一起準備送回原地。我由於心情不好,幾乎吃不下飯,有點呆。馬上就有隻手從我的盤子抓飯來吃,我可不是好欺負的!什麼優雅斯文,師道尊嚴通通拋在一邊,打架!我生平第一次狠狠地打架!為了活著求生,我變得有點不認識自己。出獄回家以後我純粹是個無業遊民,幸虧有亞華這個好朋友,每天一起畫國畫,唸唸唐詩,她也失敗了好幾次,大家互雙鼓勵。她的家人也很喜歡我,我慢慢地地重新振作起來,我這人實在是倔強得很,下了決心達不到目標死不休。我再次籌劃第五次行動。

 

終到彼岸

 

當我與亞茵商量,大家不謀而合。亞茵是個美女,嬌美的身段卻藏有一顆堅毅的決心,她也是失敗多次,而且有次行動晚上從山上摔下來,跌斷了鎖骨,我佩服她的堅強和勇氣,決定大家合作攜手並肩再為自由生存而戰。當然操練自己的身體也是非常重要,除了不斷練習游泳,來回遊過石龍的東江河,我在廣州還每天都到越秀山來回豋上百步梯來練習腿力,這上面有孫中山遺囑紀念碑,寫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對我來說也是個鼓勵。來這裡鍛鍊到幾乎都是同道中人,每天一大清早,多少青年人在這裡來回蹬百步梯,作苦苦的鍛鍊。

我們這次是四人同行,除了我和亞茵以外還有兩個年輕的姑娘要跟我們一起走,她們都是第一次上路,其中一人是塘下的村姑,她願意幫忙我們入局,也想請我們帶路,她們相信我們挺有經驗。亞茵身手敏捷,是開路先鋒,她拿著電工刀劈荊斬棘,比男子還強。這兩個女仔小心眼,怕我們拋開她們,故意走在我倆中間,我只有當後衛和參謀。也許走了多次,我好像有點熟悉了山頭,很快接近了邊界。雖然這次天氣十分不好,整天下雨,這幾天的行程我們行在雨中,睡在雨中。身上的皮膚都打摺了。但這次如有神助,也好像有第六感覺。有次我們下山時,石頭好像很滑,一蹬腳,石頭很鬆向下掉。我說大家都不要走了,原地睡覺,等天亮決定怎麼樣。剛剛天亮,我們發現在斷崖之上,要是繼續走,定會滑下山崖死定了。趁著天矇矇亮,民兵沒有這麼快上山,我們可以看到路,可以走得快。又有一次,前面就是最高山,一上去就可以看到香港,可是我這時覺得突然心發慌,牙齒打顫,覺得上山有危險,我說暫時不要上去,就在山腰上宿營。果然第二天我們就看見民兵帶了狗在山上搜索,還看到有些人被逮了。說起迷信,我們這些卒友都會有求神拜佛,燒香問卦的,我也能背誦觀音救苦救難經,在危急關頭默唸,不管有效沒有,卻比求救沒門好,心中有個依傍,增強自信心和毅力。

當我們到了國防公路前面的小山崗,躲起來仔細看,大海平靜無波,我甚至認得出上次被人逮捕的魚寮,香港就在那燈火燦爛處。我選擇下水的地方離那些魚寮比較遠,也許較安全。我對另外跟著我們的女孩子說,我們要分手而行,因為四個人的目標太大了,容易被人發現。前面就是香港,絕對不會迷路了。她們千謝萬謝說到了香港請喝茶,後來我們都到了香港,她們的諾言都沒有實現,幾十年都沒有見過面。我們下海之前是大片蠔田,也是退了水。通過蠔田我們的雙腿都被劃破得血淋淋的,可是我們當時卻沒有痛的感覺,過了蠔田就開始游泳。在西線的海很平靜,不是那麼浪急風高。有時游泳,有時能在水中走。我們很少用上氣枕,只用來歇息。這裡是鹹淡水交界吧,蝦子完全不怕人,在水中有的居然鑽到衣服裡來了,用手一摸捉一隻放在嘴裡,挺好吃的。我們花了大約六個小時上了岸,穿過農田和魚塘,我們到了香港的馬路。我們終於到了!我當時卻沒有歡喜若狂的感覺,因為是到了另一個世界,舉目無親,不知什麼遭遇在等著我,又是另外的一個冒險開始,當時只是一片迷迷惘惘,不知何去何從。

我們在公路上走著,還不知道該怎麼辦?一輛香港警察車就停在面前。我腳一軟,跌倒了。我還沒站起一抬頭就看見個黑皮鞋擦得晶亮的,穿著燙得筆直的警察制服,那風紀扣上的清潔帶笑容的臉,這警察先生有禮貌地請我們上車。我簡直呆住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待遇!我的印象中大陸警察是面如土色,衣不稱身,凶神惡煞,大聲吆喝。現在眼前出現的這位警察先生簡直是個男神!這第一眼的清潔,禮貌的印象,到現在還歷歷在目。警察把我們送到勒馬州差館,再送去元朗差館。我對女警的印象卻不太好。一個女警先搜身搜出了電工刀,喃喃地說,女孩子怎麼要帶刀!又搜查我的藏在衣領上的五塊錢人民幣,她看也不看就扔到垃圾桶裡去了,我請她還給我,她很不耐煩說:「香港不用人民幣」!誰不知道?但她跟本不知道那時候五塊錢人民幣對我家來說是個不少數目。她給些衣服讓我們換了,我們還美美地洗個澡,她要我們拿著個牌子拍張人蛇照,那張是張囚犯照,熊貓眼,亂草似的頭髮,疲憊黑黃的臉,慘不忍賭。後來就把我和亞茵關在監牢裡,我倆一個房間,有床,有被子,有廁所。我們的早餐是牛奶麵包,午餐和晚餐都是白米飯,有魚有肉。我們從來沒有嚐過如此美味,可是飯太少了,我們狼吞虎嚥吃了還覺不夠飽,實在太好吃了,簡直是享受,就算遲些放監我都覺得無所謂。曾經呆過狗洞的,經歷過生不如死的生活,今後遇到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我都會感恩。

可是過了一天,我倆同時發高燒,大家的腳底和小腿都在過蠔田被蠔殼劃得體無全膚,有的甚至割開到肉,傷口感染了。現在我們才感到十分十分疼痛,原來我們在極度緊張中連疼痛也感覺不到。。女警馬上帶我們去醫院看病和打破傷風針。一個女警告訴我們說,你們實在太幸運了,一個星期後香港政府就不會再收留大陸難民了,要是被警察逮住了就要馬上送會大陸去,你們出去就該買六合彩。真的我真的很幸運,老天對我不薄,過了幾天我們退燒了,亞茵的親戚,我弟弟來接我出去,終於到了這個花花世界,從此我真的改變了命運。

       本來寫到這裡該是完結了,還有一點好笑的。一個月我回到香港人民事務處去領身分證。這女警對照現在的我和那張人蛇照片,實在沒有半點相同。到了香港我的朋友給錢的給錢,給衣服的給衣服,教我打扮化妝,千叮萬囑叫我不要說自己從大陸來,以免受人歧視。半個月以後,我以香港中五畢業的身分在尖沙咀妙麗洋行找到第一份工,見工時說我的畢業證書讓一場大火燒了,要的話我回校再申請拿來,他們給我看一張英文報紙,我若有介事地看了半天,幸虧沒有考我,這是我這一生最後說的一個謊,公司就馬上僱用我了。我的工作是每天到個小學約見校長讓他允許讓學生定購公司出品的學生皮鞋。這天出現在女警面前是位穿迷你裙,松糕鞋戴眼鏡斯文自信漂亮的年輕小姐。這女警用懷疑鄙視的眼光對我說,看看你是什麼樣子?我看看仔細自己也沒有什麼差錯,也沒什麼不對勁的,略施脂粉,一個出入洋行文員的正常打扮。她接這又說,你做什麼工?我覺得她的眼光像在審問我是不是做雞?我神氣地回答說在尖沙咀洋行當文員。我永遠忘不掉她那尖酸的語調和眼神。她一臉驚訝,又問:「有人介紹的嗎」?「沒有,我看報紙找的」。我回了她一個堅定不用懷疑的眼神。我一出門,幾個乞丐纏著我要錢,我開心地笑了,雖然我身上的錢還沒有他們向別人討錢的箱子裡多,我居然像個有能力的施予者了!我的尊嚴,我的自信全回來了!

       我終於能像隻出籠小鳥,去過自己選擇的生活,用生命博取自由,今生無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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