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我的弄堂生涯 (連載 第十五集)

作者:8288  於 2016-5-1 13:54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網路文摘|通用分類:文史雜談|已有2評論

關鍵詞:連載



第十五集


都說青春是握在手中的細沙,握在手中,會不不知不覺的流失。


三十多年後的一次茶室,曾經的弄堂同學聚會上。我們多麼想撿回那流失的細沙,重新再淌一遍那早已都有結局的流沙河。


上世紀八十年代是一個值得懷念的時代。


「你們說,我們那時最開心的事是什麼」?大燕讓大家猜,「看電影」,「看書」,「逛人民廣場」,「上紅房子西餐館」,「德大」,「吃甩奶油」,「可口可樂」,大家嘻嘻哈哈爭先恐後的搶著說,「看各類雜誌也不錯的」,絕對的,人民文學,大眾電影「,「萌芽」,,,。


是的!是的!




生了三個女兒從香港趕來的燕玲,三毛和美貞成了一對夫妻。今兒個都來了,當了工程師的大燕,一號石庫門的周良,自行車行的史小鶴,都是首批恢復高考的大學生,一個是實驗中學的副校長,一個是華師大的教授。國娣,秋秋,幾個月前海明的妻子病逝,海明本來不想來出席的,但國娣為了不想讓大夥掃興,硬將他約來了。六號里的琴琴定居在美國,與我通電話,強行表示,若我不出席,她也不來,我是人生最空閑時段,上不用照顧老人,下尚無第三代需要看管,沒有爽約之理由,所以欣然應邀,琴琴與我同住一所賓館,都已經徹夜閑聊了數回,真有些撐不住了。


后廂房的明明現在是裝璜公司的老闆。雖然文化不高,由於他在淮國舊門口,長期「打樁模子」生涯,舊上海再稀奇古怪的東西他也拿捏的淮,見多識廣,人頭又熟,生意很是不錯。據說「新天地」「田子坊」的室內裝潢,他承包了不少,如今自己開了一家茶室歜歇腳,剛竣工便把我們約來這裡了。


沉浸在昔日的興奮之中,不能忘卻的人和亊太多了。


追求知識的渇望,恢復高考時,那種千軍萬馬走獨木橋的驚險,如何在淮海路新華書店排通宵買一套「高考自學叢書」等逸事。彷彿買到那套書,一個腳巳經跨進大學門檻的那種感覺。 


「燕歸來」茶室坐落在浦東一條略顯繁華的大馬路上。明明的室內裝飾確實有些匠心獨到,青磚和蒿草貼的牆,轉拐角落不是放些仿青銅器就是置上些木桶石磨之類,榆木老樑,所有的木料都用人工恢復成古舊模式,再加上舊的洋唱機,門口的黃包車,乍一眼渾然有些古風猶存。細琢磨終歸難洗刻意塗上的鉛華殘粉,彷彿是個萬國展覽會,失去了主題,失卻了未經雕琢的古樸,露出了主人還是書讀的少的破綻。



金秋十月的上海,絲絲桂花香沁入脾。窗外梧桐秋黃滿目,風和日麗,沒有了 夏日的蟬鳴和冬日的蕭瑟。


在午後紅茶的陪伴下,是個令人遐想,閑話人生的好季節。


「小華還好吧」?我問了同學余秋秋。霎時,好端端的一個熱切切的埸合被我給破壞了,沉默尷尬的氣息裡帶著一種幸酸味瀰漫在茶室的空氣里。


余小華是秋秋的小弟,是我們輩一個正兒八經的應屆大學生,一個沒有什麼氣勢的鄰家小弟。


小華在目睹一次事件后被送回了上海,那種恐懼的眼神和舉動,見了親人也失去了表達能力的驚慌,醫療診斷「他精神失常了」。


失常了的小華自然不能敘述任何事了,所以沒人知道他曾經經歷過什麼。


小白菜,淚汪汪,二,三歲上,沒了娘呀!


秋秋姐弟親娘早亡,她爹娶了後娘,六、七歲的秋秋,小手凍得跟胡蘿蔔似的,就要生爐子,涮馬桶,洗菜做飯做家務。我一直記得小時候秋秋出來跳橡皮筋,都要背著弟弟,因此,弄堂里鄰居對他們後娘的苛責打罵都頗有微言。總算苦盡甘來熬出了頭,秋秋去了崇明農埸,小華考上了北京的大學。


「一直沒有恢復嗎?」


史小鶴輕聲的詢問打破了沉悶的僵局。秋秋搖了搖頭,朦朧的淚水濕了她的眼眶,這幾年秋秋的父親和她後母已先後過世。秋秋離了婚獨自帶了個女兒,批些小商品擺灘度日。


小華二十七年來未走出過精神病院一步。秋秋每月還要負擔他兄弟的住院生活費。


命運多舛。秋秋最近又被查出身體抱羌。和煦的秋風彷彿夾著煙塵,壓的大家都快窒息了。


「別談我的事,今天我們弄堂的老同學幾十年來,天涯海角好不容易見次面,咱們挑高興的講」。


秋秋想扯開話題。


春去秋來幾十載,真相始終沒能大白。小華在精神病院一獃獃了幾十年。從風華正茂到兩鬢花白,他還是恐懼,還是沒開口說話,秋秋說最近替他辦了提早傷殘退休,意昧著秋秋可以減輕每月的生活經費負擔,他可以用退休金自給自足支付他的醫院生活費。


秋秋知道自己在世時日無多,囑託了她的女兒。等到她撒手黃泉后,你一定要記得有這麼一個苦命的舅舅,每個月去醫院看他一回,直至他離開對他已經沒有感覺的人世間。


秋冬的陽光透著窗玻璃灑進一些,反襯著我們的臉是那麼的呆板,消極與無奈.


疲憊的秋秋!


「山高水長時有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茗著茶,眾人仍滔滔不絕,意猶未盡地談論著。


我始終認為上世紀八十年代整個社會群體的內心企望,國民都進入一種思想在尋求解放的迫切需要。


那時候我們的閱讀從傷痕,懷舊,轉到現實的時政的思考。


是的!那時候無論是從草根到精英都充滿了一種獨立精神,自由思想的探索。


苦難深重的中華民族,前赴後繼吧。幾個前赴後繼,幾代人就消失了。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灘上」。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殺了夏明翰,自有後來人」。 


無奈的擠侻自嘲,談笑間無限的滄桑,小人物的切嗟,底層草根的自作多情!


現在比老舍先生茶館的時代可好多了!店堂里沒有戴著瓜皮帽的小二,指指牆,摁一摁嘴的,哈哈哈哈!


那當然,也比文革十年中,我們一說話,我爸總要在屋外站崗放哨的強多了.社會畢竟向前邁了好多步了.哈哈哈!


"是的,是的",眾人又肯定了一些進步.


我們現在存在普世文化嗎?什麼是文化?


我們是一個文化厚實的社會嗎?


尊重自己,他不苟且,不苟且所以有品味。尊重別人,他不霸道,不霸道所以有道德。


東拉西扯地大夥又問了菊娣她姐的身體,她家的拆遷,她家終於也翻了一回身.


國娣媽由於蠻橫霸道慣了,沒人願意搭理她,腦子裡生了個瘤,死的時候已經很瘋瘋顛顛了。


國娣那會兒燕玲去了香港,她喜歡上了海明,但她媽這副德行,弄堂里大夥都繞著她家走。如今國娣離婚帶了個女兒過了十幾年,現在海明妻子病逝,看情形,倆人有搭伴的可能。


琴琴說她們家由於全部人口都去了美國,六號房產拿回來一事,拖了很久都沒有音訊。


米店朱婷婷的女兒長大了.還是回上海想要討回米店的房產.樓上小狗爺叔幾個70多歲了,還是仗義奔波張羅,但是沒有成功,因為這房產說是只有使用權.


後來她輾轉聯繫了琴琴,如今也定居在美國。


我也鬱悶地述說了怎樣替我二姐把退休戶口遷回上海一事。




高牆旁的那棵梧桐老樹,默默地承載了我們弄堂的滄桑,寬闊的梧桐樹葉,黃了又綠,綠了又黃。


我二姐總算熬到了退休。戶口可以回到了家鄉,繁瑣的手續使她望洋興嘆,不敢去辦。不辦也就不辦了,回家鄉也難爭她的一席之地。然而她居然又羨慕每月上海的地區差別,她可以多拿一二百元,那就辦唄。


在我回國奔母喪期間,我便攜手她見識了一回如何將當年才幾分鐘就辦妥的,知青志願奔赴農村,戶口自願遷住農村的那個戶口,改回按政策返回故鄉的那頁戶籍。


戶口需報入她早年知青子女返城的女兒處,需要去出生地找到你的當年遷出檔案,出生地派出所若拆遷,移遷了,你要有足夠的老上海情結,憑印象東竄西奔,找到合併的現分管你曾經居住地的派出所,然後告訴你需辦的資料。


其實這些資料我們已網上載下,辦妥了。但彷彿還差十萬八千里。


戶籍民警的火眼金星,發現身份證和當年遷出的原始檔案生辰有異,驚詫的論證下來。十六歲下鄉的二姐竟然填了她的陽曆生辰,而出生時我父母曾經填的是陰曆時辰。那女戶籍警是不肯通融,我打出手機上的萬年曆核對是差了一天,她表示必須將當年為何填錯的經過,寫成書面要當地民政部門蓋章,方可承認。然後退還了我們所有的資料,說是先去辦完這個再來。


交通倒也方便,動車趕回江西只要幾小時,但當地派出所更精明。又算出陰曆陽曆之間有一天的誤區,又將我們踢回了上海。 我們將全家活著的和故世的人口檔案全部鄭重詳細填妥,懇求再審一回。上級領導在幾周的討論下來,終於同意我二姐寫個誠懇的保證書,認錯當年的疏惑,及保證今日是同出一人,不會再出現第二個人了。


第二個問題又彷彿山洪崩瀉般的將我們沖盪的更遠。


我二姐的姓名中間一個字竟然和原始數據相比又少了個邊旁,我們都傻了。


「你的邊旁呢,你無聊吧,你沒事去改什麼名字邊旁啊?」 


「爺爺幹嗎當年給個這麼冷偏的字,我去農村時,連長頭天點名便訓斥我,將我的名字拿了邊旁讀一半的」。 


二姐的回答。


是日,再趕去派出所,這事如何是好? 


戶籍警認為再簡單不過,寫個書面證明,蓋個公章再來。


動車再一次發往江西南昌。南昌公安局認為我們發身份證是根據你農場的檔案,我姐說農埸已撒消,那和我們無關,南昌公安局並提供了檔案在何處的可能性。


道謝之後,我姐夫開了輛門也要自已拉好的小麵包車,風雨交加行駛上百公里路程。


一路上的怨氣全往我二姐身上撒,好幾回我二姐表示真的不辦了,我不回上海了,總可以吧!


眼淚夾著汗水從恆湖農場趕往馬家大隊,馬家警署,馬家小學。


老天垂憐,我們竟然遇見一個八零后的上海知青子女戶籍警。他帶著我們打開塵封已久的農村檔案,我們四五個人,個個戴上老花眼鏡分門別類,要查出一九六九年我二姐發配農場時的那頁檔案。一個下午快過去了,大家陷在極其失望之中,小民警也快下班了,那一棞梱紙頁發黃的原始戶籍本,來回翻遍也沒有發現我二姐的那頁檔案。


終於他開了張此人係我原農場職工,特殊原因名字偏旁誤差之證明。


我們只是口頭感謝,也沒送上一分禮。


接下來我們把戶口薄上所有人複印好,所有身份,房產,水電等資料都備齊。我二姐則備完一個碩大的牛皮紙袋,裡面裝著能證明她曾是上海出生去江西農村的所有的材料。


老小十來口人按時來到了警署,材料基本沒問題收了進去,等候佳音。三周內聽迴音,戶籍警放了這句話。


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告誡我們,這次一定要附上些現金,其實我們也不是小氣。


第一,不知放多少。


第二,私下裡又不認識民警,現金送到哪裡去,儘管朋友指名道姓說某某也是回城知青,也是這個警署,起碼得遞個六百元的紅包,我們仍然沒有那樣做。


第三,接待大廳里都有錄相,萬一被錄進去,賄碌政府的罪誰擔當?


三周後果然被告知偏旁證明不夠規範,須身份證發放處南昌公安局再發有效證明.


這回徹底崩潰,我們想送禮金了,但找不到門。


外甥女說了句我同學嫁了個老公是警察。也好像升了職有些權。我托托看,電話聯繫一番,那警察朋友說正巧他同學也在那警署當小領導,電話確認明上午十點去那裡問問,也許會幫助你們。


上午十時,我隻身赴警,那辦事戶警認識我問我,「回去開證明了嗎」?我不敢得罪他,不置可否,小領導警察下來,接過所有的材料,詳細看了一遍,徑直問辦事民警。


「哪裡還有問題」?


辦事民警也不答話,再次接過所有材料,又過三周,二姐接到通知去拍上海身份證。二姐的回城戶口,全程通過。


外甥女致電同學表示要送禮。同學表示不必的。互幫互助應該的,以後碰到問題,也有請你幫忙的時候。


對"價值"和"秩序"有所堅持,對破壞這種"價值"和"秩序"有所抵抗,這就是文化.


也許我這個人對社會的非正義和醜惡現象痛點比較低,別人見怪不怪的事情,我會很難忍受。


落日黃昏已臨,窗外的西邊雲彩已被染紅。穿透進屋內有些斑駁的紋路,桌上的下午紅茶也涼了好些,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大家互相惜別珍重。




山一程,水一程。城裡城外的你我各自安好。


再過二十年,我們重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麼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睸,城市鄉村處處增光輝。 


第一個二十年,我們在混沌中渡過,第二個二十年,第三個二十年,我們相濡於江湖,第四個二十年,也許是透明而睿智的二十年。


我們無法悟出來自於何方,但也許能悟出,我們要做什麼?我們在做什麼?我們的靈魂要趕去何方


回憶張望那片遙遠的風景時,曾經看見的顏色,是什麼色彩便是什麼色彩,別私自為它們上色。

 


(我的弄堂生涯全集終)


感謝大家的關注,閱讀。

小編代表本文作者感謝大家。

祝朋友們在2016年,

猴年大吉,萬事如意!


過段時間會繼續推出悉尼敏姐的長篇連載小說《淘寶生涯》敬請關注。謝謝。



(本文作者  悉尼敏姐攝於NSW ARTS CL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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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2 個評論)

回復 shen_fuen 2016-5-1 21:13
我們這一代人, 包括作者, 一下子都老了....
回復 越界築路 2016-5-8 11:57
少年讀過周而復的《上海的早晨》, 老年拜讀您的《上海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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