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大佐
【大過年的,各位是不是已經吃撐撐撐撐了?小編特地找來一篇趣聞,從吃起頭,大開腦洞,希望能幫大家消化消化。本故事純屬虛構,最初發表於新科動漫論壇,作者授權觀察者網修改發表。】
嘛,今次寫個中國炊事兵在帝國三等人的服務經歷吧。
記得那是退伍前兩個月的事情。指導員找我談話,問我退伍后的打算。老實說那時我沒啥特別的想法,無非是回到我那個三本學校念完剩下的兩年大學,然後求職工作掙一份普通的工資,或者是憑著我在部隊期間考下的幾個證書直接去找工作,掙一份工資,再或者是讀完書後考個公務員,也是掙一份工資。不管怎麼選,我的人生道路看起來都是那麼回事了。這人生道路絕不能說是不好,只是似乎就是筆直地能一眼看到我退休的樣子。
指導員問我有沒有興趣考慮出國服務為美軍做飯。據他說,這是中美之間達成的一個新協議,由中國出人組成一個「伙食團」為美軍在世界各地提供餐飲服務。工作地點以美軍基地為主,安全性、工作和生活條件都有保障。待遇方面的話入職先培訓半年中西餐和英語會話,第一年月薪將近4000,包吃包住包服裝,包一年一次的來回機票和兩周帶薪假期。如在基地外服務另外有地區補助和危險補助。人員組成優先考慮新近退伍的炊事員。我是團里的炊事標兵,在多項軍事和技能比武拿了名次,英語水平也拿得出手,是理想的人選。我沒多想就報名了,不是因為待遇,而是因為想有一個不同的人生。

經過幾周的面試和考核,我順利地被選中成為第一批赴美「伙食團」的成員。我退伍前的一個多月過得簡直不像個兵,除了吃飯睡覺做飯以外,其他的時間都捧著英語書在複習。我對退伍沒有太多的感覺,其他戰友都是哭著坐上客車前往車站,我卻是坐上團里的大卡車被送到師里,然後又被送到北京進行集中培訓。那裡有專業大廚教我們各種中西餐點和餐廳管理,有營養師教我們營養學,有退役的美軍士兵教我們美軍的軍語和英語會話,還有現役的美軍炊事兵教我們各種美軍餐飲的做法。培訓到最後一個月時,甚至有一架美軍運輸機送來美軍的全套炊事用具供我們實際操作。
六個月的培訓期過得飛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美軍要得急,我剛剛畢業就坐上了前往紐約的班機。所有前往美國東部服務的同伴們都要坐商業航班飛到紐約,然後由美軍接機人員分送各處基地。我們被告知,一落地就要準備開始工作,連倒時差的時間都沒有。我的運氣很好,在紐約落地后很快就被送上了下一班飛機,天剛黑就抵達了我的目的地——美軍第十山地師駐地,紐約州的德拉姆堡。
休息一整晚后我向我的新上司桑德斯軍士長報到,他是負責整個德拉姆堡基地食堂的總管。這個大個子的黑人軍士對我並沒有什麼好臉。他用緩慢而高亢的語調向我念了一整篇規定,用時足足兩個小時,每讀一段還要問我是否明白。我在整個訓話過程中一直保持標準的立正姿態,對他的問題則用簡單清楚的「是」和「不是」來回答。通過他的訓話我明白我無權決定菜單,甚至連各道菜的做法都有限制,至於食材的選擇和採購我根本就不能碰。我不是美軍軍人,因此無需參與訓練或者作戰,但所有其他的雜活只要有需要我都會要幫忙。我一天的正式工作時間大概在10小時左右,每兩周才能休息一次,為時兩天,等等等等。末了軍士長讓我簽了幾份文件,然後看了看鐘。
「現在你去開始幹活,馬上要開始準備午飯了。對了,再給我做一份宮保雞丁和一份炒麵來。」
「一份嗎?」
他從鼻孔里發出了一聲嗯哼表示肯定。我沒有再說話,敬了個禮走了。他習慣成自然地回了禮。

就我在紐約機場吃到的所謂「宮保雞丁」來看,如果廚子能注意一下雞肉的處理和花生的火候,再把調味汁調整得當的話,雞肉的鮮味和花生的香脆本來都能體現出來。可惜做那個菜的人壓根不算廚子。我找到廚房,一邊幫忙幹活,一邊按照我的理解做好了一份飯菜交給軍士長。
那天下午我在幫忙準備晚飯,桑德斯操著他那高亢的嗓門走進了廚房。
「陳!你的宮保雞丁跟我吃過的都不一樣。」
「非常抱歉,不過您覺得味道如何?」
「比我吃過的某些版本好。」桑德斯面無表情地說道。「陳,你再準備十人份的中國菜,我要給軍士長們試吃。」
「沒問題。不過您是指美式的中國菜嗎?」
「當然是美式的!」
「是!」我立刻敬禮。桑德斯把手舉起來一半,又放下了。桑德斯狠狠地瞪著我,轉身走人。
就這樣我在美國陸軍的炊事生涯開始了。
在美軍做飯其實不算太麻煩。如果是早班的話,那就是4點起床開工做到下午,然後去幫手做各種雜事。如果是晚班的話,那就是7點起床,先幫手做雜事,午飯時間開工一直做到晚上。由於大量的基地服務已經社會化,而美國大兵們也不需要我去碰他們的裝備,其實我要做的雜事也不多。至於做飯,美國大兵們的早飯預算兩塊五毛五,中飯和晚飯預算四塊六毛。不管編製菜單的人如何絞盡腦汁,他們也只能在本就貧乏的美式快餐飲食里挑出一些乏善可陳的菜色來不斷重複重複再重複。那些個菜色很快我就非常熟練了,閉著眼睛也能做得很好。
我所在的炊事班一共十二個人,領頭的是個軍士叫迪亞茲,他手下有十個人再加上我。這十個人里有六個黑人四個西裔。迪亞茲本身也是西裔,這個炊事班裡一個白人也沒有。這十二個人輪流值早晚班,負責約一個營的伙食。不消說工作量是非常大的,每個人都很忙很累,忙累到沒有多少時間玩心眼的程度。所以我在班裡處得還算愉快,特別是在我顯示了一些特殊的技能以後。
那天中午的午餐是漢堡包。菜單上一共顯示四種,但其實都是一樣的麵包夾漢堡肉餅,只是配菜換成培根、乳酪或者別的什麼東西。我在培訓時就已經了解漢堡的精華在於那個煎或者烤出來的肉餅,美國人喜歡他們的肉餅含有豐富的汁水,可是只會按著時間一個個翻肉餅的美國炊事兵們做出來的肉餅基本上都把汁水燒乾了。這難不倒拿十幾斤大鐵鍋練過的我。我手上戴好防火手套,抓住烤架的邊緣一敲一抖一翻,烤架上幾十個肉餅就乖乖地全部翻了個面。在一旁監督的迪亞茲驚呼「中國魔術!中國魔術!」等他試吃了烤出來的第一批肉餅之後,他果斷地讓我來操作所有五個烤架。我腳不點地地忙了四十多分鐘,可供一個營食用的漢堡肉餅就全部烤好了。那天的午餐漢堡大受歡迎。等大兵們知道餐廳里來了一位真正的中國大廚后,他們就鼓噪著要求吃中餐。負責伙食的軍官不得不出面解釋中餐的菜單尚未經過基地長官批准,採購部門也沒有把中餐食材列入採購內容。不依不饒的大兵們在一番鬥爭后,終於在兩天後吃到了我做的牛肉燜面——這個菜不在菜單上。說起來這個菜其實不難做,牛肉用燉鍋慢煮數小時,快爛時加入胡蘿蔔土豆燉好,然後混合半熟的意麵和抄香的洋蔥,放入大烤盤,上面蓋以番茄醬、乳酪絲和香料,最後用鋁箔包起後放入烤箱若干分鐘。
當大兵們在食堂里撕去烤盤上的鋁箔讓香味散發出來時,我聽見了一片驚嘆聲和吸溜聲。那天晚上的牛肉燜面全部吃完了,什麼都沒有剩下。
經過人們連續數周的艱苦努力,好些中餐菜品進入了美國陸軍德拉姆堡基地的「多元化食品先期體驗計劃」。這些菜品包括了宮保雞丁、左宗雞、酸甜肉、青椒牛肉、炒什錦蔬菜等主菜,還有炒麵、撈麵、炒飯等主食。據說這些就是美國人喜聞樂見的「正宗」中餐,在每一個「正宗的」中餐館都有的。哦對了,在我的遊說下番茄炒雞蛋也進入了菜單之中,因為我總得做點什麼稍微像樣的東西,不然我的中餐手藝可能會被徹底帶歪,人也會瘋掉。
在這幾周中的努力中,作用最為重要的無疑是某位分管後勤的上校大人。他的主要作用是樂不可支地在下屬呈上來的報告上籤上大名,然後下令當晚就要吃到全套的中餐。據說這花費了上校大人三十秒的時間,這其中包括了他瞄一眼菜單、簽字以及下令的全過程。作用同樣重要的還有桑德斯軍士長。作為食堂主管他好像是一個什麼伙食委員會的當然成員。這個伙食委員會以往的主要工作是審議一段時間內食堂的工作情況,並對士兵們對伙食的抱怨進行刻薄的或者輕蔑的評論。自我來了以後,這個委員會的工作重心轉為對新的菜品進行檢驗,以便向上級提交新的菜單供參考。在這幾周里他們加班加點地工作,每隔一兩天就會要我做一些美式中餐呈上去。在聽說了中國有夜宵這種東西之後,他們有時還會不顧身體的疲勞,要求我在食堂打烊時間之後製作一些東西供他們進行檢驗。根據桑德斯軍士長開出的菜品,我有理由懷疑他手上有好幾份附近中餐館的外賣菜單。每次的午飯和晚飯樣品大概總是十人份的,後來我聽說這是因為伙食委員會由兩到三名軍官和十名左右的士兵代表組成,而在基地時軍官們按習慣是在專用餐廳用餐的。
當然了,我在這個過程中也起了一點小小的作用。做幾個菜顯然是不難的。把「醬油適量、鹽少許」的中餐菜譜翻譯成美軍後勤部門需要的「精確到0.1克」的標準化餐譜稍微麻煩點,但在我的努力下也做到了。反正是我做,放多少鹽還不是看我手一抖。真正麻煩的是與基地的營養學家就中餐的營養價值坦誠地交換意見。這位平民營養學家女士認定中餐是高鹽高脂的代表,並宣稱她要不定期突擊檢查廚房以確保我不會使用味精等可疑物質。由於她的主要辯論依據是她手頭的幾本營養學手冊,而我只有多年部隊伙食的實際操作經驗加上突擊學習的一些營養學基礎,雙方的辯論並不在同一個基礎上。最後雙方就共同關心的問題交換了看法。營養學家女士宣布她要定期檢查我做的中餐以確保個中成分不至超標。我則在內心決定了要把醬油、鹽還有幾種調味醬擺到食堂的各個顯眼處供士兵自取。該死的,大兵們在大太陽底下訓練一上午,吃午飯需要的鹹度能跟她在辦公室吹一上午冷氣需要的午飯鹹度一樣嗎?!第一批中餐菜單批准后不久,我又成功地追加了一種新的「炒飯」。這種炒飯做法比普通炒飯還要稍微節省些體力,但味道似乎更香、更受歡迎。此外,我相信這種「炒飯」是美國大兵們第一次見識到ALS。這種「炒飯」的來由很簡單,某位後勤軍士發現倉庫中堆有過量的火腿。火腿這玩藝美國人通常是整隻去煮或者烤,然後切大片食用。這種做法本也頗也吃得,只是經常吃未免容易膩。偏偏火腿這玩藝不容易壞,睿智的採購部門在商家騰空倉庫迎接新貨的時候往往大量採購,於是進的多吃的少,慢慢就累積起不少的數量了。為了消耗掉過量的火腿,我將它們切成半寸大小的肉丁,加入一些蜂蜜和紅糖調合,起油鍋後放入爆炒至顏色變成紅褐且有香氣——其實就是炒糖色啦。然後起鍋倒入大號電飯鍋與生米混合,再加入切丁的肥瘦相間的色拉米香腸和冷凍三合蔬菜(內含玉米粒、胡蘿蔔丁和青豆),攪拌均勻后加入色拉油、醬油和鹽,開煮。待到飯剛剛煮好時,再加入適量的ALS猛力攪拌,讓辣油再逼出火腿本身的香味,上桌!這道帶辣味的「炒飯」似乎受到很大一部分大兵們的歡迎。我想大概是裡面火腿和豬油的香味吸引了大家吧。
那天我正把燉好的主菜放上台案,桑德斯攔住了我。
「陳!這是什麼東西?」
「是古拉什,先生。」我空出一隻手,把菜牌上的字指給他看。「匈牙利湯。」
「胡扯,這不是古拉什!」桑德斯拿起大湯勺舀起來一勺,把湯勺傾斜一點。黏稠的紅褐色湯汁慢慢流出來,散發出燉牛肉的肉香味,月桂、香芹等香料的混合香味,還有一點紅辣椒粉的辣香味。湯汁流干以後,湯勺里還剩下牛肉、土豆、西芹和胡蘿蔔,全都是大小適中的塊狀。「古拉什里要有麵條!你的麵條呢?」
「先生,根據基地長官上月批准的菜譜,歐洲古拉什里是沒有麵條的。」我在他面前站得筆直。關於這一點我很確定。
「我不管你的菜譜上怎麼說,這不是我知道的古拉什。」桑德斯指著菜牌,「去,立刻將它改成燉牛肉。」桑德斯轉頭看著已經排成長龍的大兵們。他們個個端著餐盤,面帶期待的笑容等著開始打飯。「立刻開始打飯。」
「是,先生。」
古拉什……就是共產主義的那個土豆燒牛肉。看起來美國大兵們也是一樣地喜歡么。
用餐時間快要結束的時候,我已經準備好了下一頓飯所需的食材。於是我走出廚房幫著收拾已經全空的菜桶。有人向我走過來。這人是個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人,佩戴著一級軍士長的軍銜。他胸前的名簽印著「柯林斯」。
「孩子,我想要向你表示感謝。」柯林斯軍士長看著我的眼睛,嚴肅地說道。「我不管其他人怎麼想,但你的工作提升了部隊的士氣。我想要你知道,我非常感激有你這樣的優秀廚師為我們服務。請你繼續努力下去。」
我也直直地盯著他。「我會盡我的全力的。」
美國陸軍里的老話是,你不需要讓每個人都喜歡你,只需要讓大家都尊敬你就行了。這當然是全世界普適的真理。炊事班的人們很快發現我很能幹,能幹到可以一個人頂兩三個美國兵的程度。由於有豐富的炊事經驗,我的廚藝水平比他們好得多,做事的效率也遠比他們要高。所以我在完成主要的廚師工作之餘,還有餘力給他們幫個手頂一下什麼的。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打著「能者多勞」的算盤,迪亞茲和他的西裔幫開始教我做玉米餅塔科和墨西哥風味的菜肴,黑人炊事兵們則教我南方炸魚片、南方炸雞等「靈魂食物」。由於大兵們的種族特徵,這些具有鮮明特色的食物也是很受歡迎的。相對地,他們也學會了幫我處理中餐的食材和基本的中餐操作方法。唯一的問題是,無論是西裔還是黑人士兵,他們對食物的味道分辨總是不夠敏銳。我向他們解釋過火候和調料的時機對味道的微妙影響,但他們好像不太能嘗出來其中的區別。後來我看到一種說法,說味覺靈敏的人,往往是因為小時候味覺發育時能夠吃到很多好東西。如果這種說法是真的,那我的這些同事們家庭環境都未見得有多好了。
某個周六的下午,我正在廚房裡備餐。周末的工作相對輕鬆,因為美軍是志願兵,一到周末就有很多人請假外出,在基地用餐的人數就大大減少了。迪亞茲拎著幾個超市塑料袋興沖沖地走進來。
「陳!你要的東西買齊了!」
我接過袋子,四處張望了一番。「把門關好。」
「放心吧,陳!桑德斯飛回奧克蘭去了,一周內都不會回來。」
在美軍里,給大兵們的食譜必須經過層層的審核不假,但廚房裡的人們想偷偷做點什麼東西來自己享用通常也是不會有人在意的。自從我表示了對美式中餐的不屑以來,迪亞茲們就多次要求我給他們做點「真正的中國菜」。為此我拜託迪亞茲到基地商店裡買來主要的食材,又開車到遠處的中國超市買來所需的調料。考慮到這些人的口味,我選定了湖南小炒肉、干鍋香辣雞、麻婆豆腐再加上炸春卷。這些菜在國內只是些家常菜,在美國卻變成了有點檔次的中餐館才能吃到的東西。
吃完飯以後,迪亞茲跑過來問我:「陳,你在中國每天都是吃這些東西嗎?」
我點點頭,「大致類似吧,都是些家常菜。」
「哇,我也想天天過這樣的日子。」
「你能忍受永遠沒有塔科和麵包的日子?」
迪亞茲想了想,搖了搖頭。「大概不行。不過你的中國菜非常好吃,謝謝你。」
我到德拉姆堡兩個月的時候得知「伙食團」計劃在全美基地中大獲成功,已經確定要繼續擴大規模了。到第六個月的時候,我已經知道德拉姆堡將迎來第二批的中國廚師。這些人是新一期培訓班的學員,預計會在三個月後完成他們的培訓,然後動身前來德拉姆堡。我對此十分期待。德拉姆堡可不是什麼繁華地區,它離最近的小鎮也有很久的車程。不用說,小鎮上沒有什麼亞洲人,能講一講中文的人就更加沒有了。這幾個月里,我只有在給家打電話的時候才能說一說中文,其他的時候只能跟人說英文。如果沒有電腦,我可能一個中文字也看不到。
為了準備迎接中國同胞的到來,我決定學習一下西餐甜點的做法,好到時招待他們。我在培訓的時候,給我上課的西餐廚師就直言不諱地說,西餐甜點在種類、食材和做法方面都比傳統的中國點心要高出一截,當時我對此將信將疑。我到美國之後實際觀察的結果,確實不無道理。美軍大兵們雖然伙食費相對並不高,但每天都還是能吃到幾種不同的甜點。就我所見,按大類來算,至少就有餅乾、蛋糕、乳酪、果凍布丁、糖果巧克力、水果和奶製品等等,再加上永遠運作的冰淇淋機。大兵往往飯後拿一到兩個小點心和一杯咖啡,又或者取一個蛋筒在冰淇淋機上灌滿香草或是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然後一邊吃一邊愜意地跟同伴說笑。這種情形在國內部隊的食堂里大概是不容易見到的。用甜點來招待同胞,大概能讓他們體會到一點不一樣的海外風情。
除去直接外購的成品點心之外,迪亞茲帶領的炊事班也負責製作一部分蛋糕、餅乾還有布丁。我想要學的話,直接開口問他們就好了。只是以中國人的口味來看,這些點心大多過甜過膩,用來招待中國同胞未免不太合適。於是我在學會了基本的操作手法-之後,就找來適合中國人口味的配方加以練習。我選定的第一個目標是所謂「抹茶紅豆戚風」,簡單地說就是摻入綠茶粉再加上蜜紅豆烤出來的蛋糕。綠茶粉和蜜紅豆都可以在網上買到,其他的原料在廚房裡都有現成的。
在迪亞茲的監督下,我照著網上下載的配方一步一步地操作。這時西式廚房裡的各種用具就體現出它們的用處了。甜品對原料配比要求敏感,廚房裡的高精度秤這時絕不可少。廚房裡有高瓦數的攪拌機,用來攪麵糊和蛋白再容易不過。專業級的烤箱預熱快、溫度准,再加上定時器,用來烤蛋糕絕對恰到好處。我聞著烤箱里慢慢散發出來的蛋糕香味,心理大感滿足。看起來這回能一次成功了。一邊一群美國炊事大兵們早已拿好盤子和刀叉,只等蛋糕出爐。
蛋糕出爐時,我看到大家看著綠色的蛋糕愣了一下,但馬上就有人用刀將其分開撥進各人的盤子。出乎我意料的是,大家對我的蛋糕反映不太積極。迪亞茲在努力地嚼了一會之後說道:「陳,不要灰心。你的操作沒有問題,是這個方子有些奇怪。」
什麼?!我拿起一塊蛋糕塞進嘴裡,綠茶的清香伴著恰到好處的甜度,再加上蛋奶的香甜,這哪裡有問題了?!對此他們的回答是,這大概適合你的口味吧。但對我們來說,蛋糕里加茶實在是有些奇怪,味道也太淡了些……
就這樣我的第一次烘烤實習虎頭蛇尾地結束了。幾天以後我意識到女生們更可能會喜歡蛋糕,而來的廚師們肯定都是大老爺們。我當即決定改為研究美式牛肉燒烤和南方小龍蝦的做法。烤蛋糕這事,先等等吧。
記得小時候看星爺的電影,看到有個人被打到牆上,然後哼唧了一句「世事難預料」倒下了。那部電影的其他細節我早已忘記,然而那個早上我卻不自覺地想起了這句台詞。那時正是早飯快結束的時候,食堂的電視突然全部切換到了基地內部頻道。一位將軍在電視里宣布,第十山地師將派出一個旅級戰鬥隊重返阿富汗。這可是大新聞。就我所知美軍在阿富汗的戰事已經結束,只剩下少數的「軍事顧問」和特種部隊在協助喀布爾政府軍維持局面。我突然想到,按照中美之間的協議,我們這些「伙食團」也可能會到戰場上服務的。我在國內當兵幾年只見過幾次演習,那這次會如何呢?
幾天之後我的疑惑有了答案。迪亞茲把我找到一邊,對我說:「陳!你要去阿富汗了。」
我對此早有心理準備。「我知道了。我們和部隊一起出發嗎?」
「不,沒有『我們』,只有你。你將被派到某個營里。」
這個消息讓我有些茫然。
「陳,我非常抱歉。」迪亞茲給了我一個擁抱。「如果有什麼事我能幫忙的,請告訴我。」
我想了想。「有件事我確實想問問你……」
幾天後的周末,迪亞茲開著車帶上我到基地外的一家射擊場。他把我介紹給他的兩個朋友胡安和卡洛斯,兩人都是第十山地師的步兵士官。他們把一把步槍擺在我面前。
「陳,這是一把AR-15,是M-4步槍的民用版。除了不能連發以外,它跟一把軍用步槍是一樣的。現在,你要仔細地聽我講這把步槍如何操作。」
兩位士官非常詳細地給我講解了大半個小時,從步槍的操作、分解保養一直講到常見故障的排除。其後他們讓我好好地擺弄了一番未上膛的步槍,每個動作都讓我重複了許多遍,直到他們確信我已經完全掌握了為止。
我在國內時打過八一杠和九五,我敢說我是能熟練使用槍械的。這把美國槍比國產槍做工要精細一些,一旦熟悉操作了之後感覺也非常舒服。接下來的實彈射擊,我從十五碼一直打到一百碼,子彈基本上都能命中靶子中間那個三寸的-圓心。打升降靶也是發發命中。
迪亞茲對我的槍法大為驚嘆,在得知我當過兵之後又對中國軍隊的訓練水平表示肯定。臨到末了他嚴肅地對我說:「陳,你的槍法很好。但我希望你不要去用槍。永遠,永遠不要去試圖當個英雄!」
晚上回到廚房的時候,我已經被謠言傳成了一個神槍手,外加中國功夫大師,再加廚藝大師。炊事兵們一齊起鬨,要帶我去基地外的酒吧見識一下,因為我得證明我從中國出發前沒有吃下抑制慾望的藥物。
美國的酒吧其實比國內的無聊多了。裡面的人好像真的是去喝酒為主的,娛樂項目不多,喝酒還沒有下酒菜!不過跟小夥伴們在一起總是能讓人放鬆的,酒過三巡大家都很開心的樣子。這時我聽見一個熟悉的高亢聲音。
「這個國家完蛋艹了!!」
我轉過頭去,果然看見桑德斯坐在進門的吧台上。迪亞茲把手放到我肩膀上,告訴我不必擔心。桑德斯坐的位置並不容易看見我們,但相對地我們也很難在他面前偷偷溜出去。他好像在跟他的同伴發牢騷,話音越說越大,直鑽進我的耳朵。
「你知道嗎,我手下的那個中國人,那個該死的中國人,他幹得比我們每個人都好。他工作更勤快,飯菜更好吃,更受尊敬。他的敬禮比我手下一半的人都標準,他的槍法足以戴上神槍手徽章。他比我的手下們更像個士兵,可是他是個廚子,該死的廚子!」
桑德斯好像灌下了一大口啤酒,又接著說起來。「我努力想找他的錯處,可是這個傢伙簡直是完美無缺!他在這裡的每天,該死的每一天,都把我們置於羞辱之下。這一定是G黨的心理戰,用來摧毀我們的信心。看著吧,這個國家就要完蛋艹了,而這個中國混蛋會在一邊看著,再微笑著把我們往地獄坑裡推一把。」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幾周后我這個G黨的心理戰人員帶著全套的野戰廚房設備跟美軍出發去了戰場,而作為愛國者的他卻繼續留在德拉姆堡基地安全的辦公室里。
阿富汗的卡比薩省是一個是非之地。它在首都喀布爾的東北方向,是所謂「喀布爾防衛圈」的一部分。這個省的東部主要是崎嶇的山地,是普什圖人和帕沙依人的地方。西部地勢比較平緩,住的主要是塔吉克人。卡比薩省自古以來就是山中好漢們搶竊過往商旅的好地方,當地民風素來彪悍。蘇聯佔領軍曾經無數次地在這一帶展開清剿,然而效果甚微。蘇聯人滾蛋以後,這裡又成了塔吉克人支持的北方聯盟和普什圖人支持的塔利班交戰的戰場。後來美國人帶著多國聯軍打進來,卡比薩省成了法國人的責任區。法軍花錢買平安的故事也就發生在這裡。包括第十山地師在內的多國聯軍也清剿過無數次,同樣無果而終。再後來絕大部分的美軍也滾蛋了,這裡又成為喀布爾政府軍同塔利班交戰的前線。跟以前一樣,塔利班看來又佔了上風。為了保存一些顏面,政客們決定把從第十山地師抽調的一個旅級戰鬥隊部署到這裡「幫忙」。這支美軍部隊前面是準備打進喀布爾的塔利班,後面是半個空城的喀布爾——能跑的全跑了,旁邊打醬油的是隨時準備開溜的喀布爾政府軍「友鄰部隊」。美軍唯一能指望上的,大概只有後方巴格蘭空軍基地的支援飛機以及仍在山裡堅持活動的「海豹」和「德爾塔」部隊。以常人的觀點來看,這支美軍的命運怎麼看也不能說光明。我的麻煩是,我正在給這支美軍部隊做飯。
基於保命第一的原則,我一到地方就對周圍的情況進行了了解。我所在的部隊——第十山地師第四步兵團第二營E連被部署到了「拉斐特營」。這個營地位於卡比薩省中部的山裡,往東是連綿的山脈山谷,往西是卡比薩省的主要交通幹道。營地本身在一個台地上,往東、北、南三面是陡峭的山崖,往東去的土路和溪流從山崖下蜿蜒而過,西面是比較平緩的斜坡,有土路通向幹道。第二營的營部和支援火力就部署在土路和幹道的交叉處。我看得出來,E連的位置頗為重要,可能是塔利班來襲的首要目標。據來過這裡的老兵說,法國人修築了這個營地,然後他們就很吃了一些冷槍冷炮,間或還在去大路的路上吃一些路邊彈。
了解完情況,我趕緊招呼我的助手們把野戰廚房設備運送到位。謝天謝地,愛好飲食的法國人修了一個很大的地下掩體當作廚房。這個廚房頂上有一米多厚的堆土,有足夠的空間放置所有的廚房設備外加寬闊的用餐空間。雖說法國人走後廚房裡的設備大半毀壞,但這不妨礙美國大兵們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把它們全部恢復起來。隨後的一周里,由於給養未能到位我的主要精力只好放在重新布置和裝修廚房上,順便我在廚房的一角找到一個儲藏間,裡面的空間足夠放下一張小床,這就成為我的戰地住所了。
對了,說說我的助手們。廚房的固定人員連我在內一共四個人組成一個「戰地食勤小組」,為整個連和它的配屬部隊包辦伙食。理論上我們歸某戰地勤務連管轄,但實際上我們都受雇於一個「國防業務承包商」。四個人里,我是廚師,加一名助理廚師和兩名廚師助手。前面說到德拉姆堡的炊事班人馬都沒來,在這裡跟著我幹活的三個人都是菲律賓人。顯然我們要是出了事是不必計在美軍的傷亡數字里的。更妙的是,這幾個菲律賓人雖然冒著跟大家一樣的風險,但只有每個月七百美元左右的工資可以拿。我的戰地工資好歹翻了幾個跟頭有一個月一萬五千人民幣之多。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幾個菲律賓人對我的態度總是帶點尊敬和畏懼的,我很難和他們打成一片。相比之下,很多美國大兵倒是能跟我聊到一起。不過我吩咐這些菲律賓人做的事情他們總是能兢兢業業地做好,所以我對他們也沒有什麼意見。
「拉菲特營」的美國大兵們每天干三件事:戰鬥巡邏、戰場建設和體能訓練。戰鬥巡邏只在營地的直射火力掩護範圍內活動決不走遠,頭頂上還有小型無人機給他們放哨。為防止路邊彈的暗算,巡邏路線也盡量多變。從「拉菲特營」到營部的道路也是關注的重點。法國人在吃過幾次虧之後把整條路都整修得不留死角,從「拉菲特營」或者幹道上都能清楚地觀察到路上的動靜。美軍來了后在路的兩頭都派了人日夜監視,時不時還有無人機低空飛過。戰場建設方面,法國人留下的工事掩體大抵完整,美國大兵們又再加強一番。三面山崖上原有較易攀爬的路徑也被一一清理,可能被偷襲者用作掩蔽的石頭樹木都被炸掉,必經之處也安放了信號地雷和鐵絲網,還在隱蔽處埋下震動感測器。最後在崖上關鍵處放好火力點,工事就算搞好了。體能訓練是大兵們每天必做的日常。只是營地面積不太大,每天大清早一大群人繞著營地里一個不大的院子跑圈,跑到揚灰遮天蔽日人影綽綽,大兵們也算是在毫無工業的阿富汗體會到了PM2.5的感覺。
對我來說,最初的新鮮感過去以後剩下的就是日復一日的工作了。
在前線做飯有好有壞。好處是文書工作很少。E連的連軍士長就是柯林斯,他對我的手藝和工作態度一直是持好評的。有他為我背書,我只要和連里的軍士們商量菜單就可以了,軍官們基本不管。菜色的話以美式食品為主,主要注重熱量和衛生,為鼓舞士氣時不時再加上一些各國特色和甜品。由於後勤線漫長,送到前線來的食財以冷凍、冷藏的半成品居多,然後就是「加熱即食」的整體包裝食品,生鮮食品是不多見的。這當然大大地方便了我這個廚子,很多東西稍微調一下味、注意一下火候就能做得不錯。「拉菲特營」缺乏水源,於是餐盤餐具就換成了一次性使用的,這更是省去了我們清洗餐具的工夫。
壞處么,我的工作時間大大延長。除去正常的一日三餐,還要保證執勤人員回來后能及時吃到熱食。由於24小時有人執勤,廚房跟著一天要運作十六個小時——早上五點到晚上九點,七點開始供應早飯,十一點半開始供應午飯,晚飯則是六點半開始,正餐之間則供應熱狗、薯條和簡單的三明治、漢堡等等。食堂門口另有全天開放的咖啡機和冰凍瓶裝水,晚飯時還會隔幾天開放一次冰淇淋機。還有一隻裝滿了巧克力的箱子是上了鎖的,鑰匙掌握在值夜哨的軍士手裡,原則是一人一次只能拿一條。所有這些服務和設施,全部都是我和我的三個菲律賓助手負責。我每天能睡六個小時,外加一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剩下的時間我都在廚房裡工作:不是在做飯、準備做飯就是在維護廚房裡的設備,又或者是給咖啡機加料、檢查巧克力存量等等。大兵們一般都能體諒我們這些廚子的辛苦,但總有些人會想方設法提出一些額外的要求。伯恩斯中士就是其中一例。
伯恩斯中士是美國空軍的中士。他是空軍派過來的所謂「聯合空軍戰術管制員」JTAC,主要任務是呼叫空軍的蒼蠅們把炸彈丟到陸軍的頭上。這個傢伙一到營地就企圖跟我套近乎。
「泥嚎!」
大兵們基本都會這一句。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回了個嗨。
「泥灰布灰左擼柔反?」
「什麼?」我繼續用英文回他。
「渦碩德士郭玉。擼柔反,太杯擼柔反,固造微。」
我想了好一會才明白他說的確實是帶著閩南腔的「國語」,他想吃台北魯肉飯,還要「古早味」的。驚嘆之餘,我用中文果斷拒絕了他的要求。
「對不起,我這裡沒有鹵料。我得配鹵料才能做滷肉。」
「入鍋優,泥能布能傍握左?」
我想了想,想不出來這個傢伙怎麼可能在阿富汗搞到正宗的鹵料。最近的中建十四局在很多公里之外。「如果有正宗鹵料,我可以做。」
一周之後伯恩斯中士帶著鹵料出現了,臉上帶著勝利的笑容。我仔細檢查了包裝袋,確認它是正宗中國產品。我又拆開袋子聞了半天,鹵料的味道沒有問題。那天晚上他吃上了魯肉飯,後來又是肉燥飯。為報答我的恩情他也會時不時帶來一些新的中國調料和食材,同時請我做一些港颱風味的飯菜。由於我也很想念中餐,我和他之間的交易就這麼成立了。我一直沒有搞清楚他到底從哪裡搞來的東西,不過有一次我在他的防彈運輸箱里找到了一張夾在叉燒醬和梅香鹹魚之間的電腦小票,上面列印的時間是前兩天的晚上,抬頭則是成都某超市。幾天後他吃上了黯然銷魂飯,他還說他看過星爺的電影。
「軍士長,如果您允許的話,我打算試驗性地做幾隻煙熏火雞,為感恩節大餐做準備。」
柯林斯軍士長挑起了眉毛。「你能做嗎?需要些什麼?」
「我需要在空地上設一個煙熏爐……」
隨著天氣逐漸變冷,美國人的傳統節日之感恩節也快到了。雖然我不知道作為原住民的印第安人有什麼需要感恩的,但我作為廚子還是要早早做好準備。美國陸軍的傳統是要讓每個前線的士兵在感恩節時都吃上火雞大餐,不管他們是在鴨綠江邊還是在東南亞叢林里。為此,我需要在那一天為大兵們準備火雞、土豆泥加火雞肉汁、四季豆、餐包再加蔓越莓果醬作為晚飯。感謝美軍的後勤,我的倉庫里現在已經有了很多的冷凍烤火雞、火雞派、火雞肉卷、成品土豆泥、冷凍乾燥的四季豆、大罐裝的肉汁還有果醬。就算我只是把東西拿出來加水熱一熱一樣可以做出一頓可以接受的火雞大餐。此外我手上還有額外收到的十幾隻冰凍整雞,據說是其他部隊的後勤嫌整雞處理太麻煩而丟過來的——火雞個頭太大,標準野戰廚房裡沒有這麼大的設備,需要將火雞斬件后處理。這事對我來說倒不是問題,解放軍部隊自行挖灶台是常規項目,搭砌一個熏爐也是小菜一碟。
美國大兵們好奇地看著我在地上挖坑,然後用撿來的廢磚瓦搭起一個迷你磚窯似的玩藝。當他們知道我要試驗煙熏火雞之後就伸出了熱情的雙手,幫我焊了一個鐵架子,足夠弔掛四隻十幾磅重的火雞。手巧的大兵們居然弄來一個舊電機,用簡單的齒輪同鐵架子連起來。電機通電后就會從外面緩緩地轉動鐵架,以便讓火雞們受熱均勻。
於是我把兩隻火雞解凍后腌上半天,在日落前放入熏爐。熏爐的燃料則用從營地各處搜集來的乾枯樹榦和鋸木屑。按照計算,兩隻火雞需要熏烤大約八個小時。於是我回去準備晚飯,一面囑咐助手們時不時去照看一下。很快,整個營地都是熏爐里飄出來的木料煙味,再混著香料和油脂的味道。每個吃飯的大兵都會讚美我的手藝,同時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吃上火雞。
那天晚上我每隔上二十分鐘就會去照看一下我的熏火雞。半夜時分營地外傳來一陣槍聲和爆炸聲,不過很快就平息了。短暫的騷動並沒有影響我的工作。到凌晨一點的時候我已經知道我的熏火雞成功了,於是把火雞從爐子里拿出來用錫箔紙包好存入冰箱,然後回去睡覺。
第二天早上柯林斯跑來找我。
「陳!我們應該給你和你的火雞頒發嘉獎!」
我很詫異。我是打算那天中午把火雞端上桌的,柯林斯應該還沒有嘗過它的味道。
柯林斯告訴我,頭一晚的騷動是有幾個塔利班企圖潛伏在「拉菲特營」下山的路上,好在清晨時對美軍發動襲擊。不過他們顯然無法堅持整夜潛伏,到半夜時他們被美軍監視哨發現,然後就被機槍和榴彈覆蓋了。天亮后美軍才出去檢查他們的屍體。據檢查屍體的美軍說,屍體手上都拿著吃的,旁邊還有好幾個打開的食品袋。他們認定,這幾個倒霉蛋是在又冷又餓中聞了大半夜的熏火雞香味,最後忍不住拿出隨身的食物試圖填一下肚子。他們可能是拿東西和吃東西的動靜大了一點,就被發現了。
我在心裡對那幾位到死沒吃上飯的塔利班表示了一下同情。
問題:在駐阿美軍營地里,如何分辨特種部隊的隊員?
答案:他們的制服上沒有部隊徽章,個個留著當地人式樣的大鬍子,而且至少一長一短的傢伙從不離身。
對我來說,特種部隊的隊員就是那些下午坐黑鷹來的傢伙。E連的大兵們對他們一般都有些敬畏。第十山地師的官兵們很多都在阿富汗有過多年戰鬥經歷,能讓他們敬畏有加的想來絕非常人。他們一般是四個人或者八個人一隊,落地后就呆在「拉斐特營」一個專門的角落,待到天全黑后就悄悄地出去。他們多數時候穿著正規作戰服,帶著各種花哨的武器裝備。他們也有時會換上當地人的衣服,扛著AK。他們出發后的第二天起,我就能經常看到天空中的飛機拉煙。有時候我能聽見噴氣機的尖嘯聲和炸彈的爆炸聲。根據大兵們的說法,那是他們找到了塔利班的集結地,然後呼叫飛機來一通好炸。
感恩節前兩周的某一天,黑鷹來得比平時早。我正在食堂里收拾午飯用的餐具,一個老兵模樣的人穿過稀稀拉拉的幾個大兵走到我面前。
「哈羅。我聽說你這裡是本地最好的餐館。」
我抬起頭看著他。這個老兵的大鬍子幾乎遮住半張臉。「我儘力而為。你想要什麼?」
「費城乳酪牛排。」
我點點頭。「等我忙完手上的活就可以做,大概十五分鐘。」
我端著收好的餐具回到廚房,從冰箱里拿出切好的薄牛肉片擱在操作台上,又拿出青椒、蘑菇和洋蔥切絲。在等待電熱烤盤熱起來的當口,我問他想不想來點椒鹽卷餅,他看來有點吃驚。
「要的。請再給我來一瓶英林淡啤酒。」
「先生,你現在離費城非常,非常地遠。」
他大笑著接過了一袋椒鹽卷餅和一罐可樂。
烤盤熱起來了。我放了一點油,又加了小半塊黃油,然後下蔬菜翻炒,下鹽和醬汁調味。待到蔬菜變色時便推到一邊,將牛肉片放入翻炒一番,待到牛肉片剛剛變色便與蔬菜混到一起。再翻炒幾下便將它們攏作一堆,在頂上放上乳酪片,又取過一條長條麵包對中剖開,翻過來扣在肉和菜上。待到乳酪吸收熱力逐漸融化,便一手按住麵包,一手用鏟子從底下扣著翻起,炒好的乳酪碎牛排便全部夾在麵包中成了三明治。我又取過一個紙盤子把三明治放下,用麵包刀從中間橫切一刀,將做好的三明治遞給他。
我看他接過三明治說了聲謝謝,便開始貪婪地大嚼起來。
吃完三明治之後,他向我表示感謝,說這是他離開費城后吃過的最好的費城乳酪牛排。然後他問我是如何做到的。我回答說作為中餐廚師,世界上的美食總是相通的。
「那麼也許下次你能給我做些真正好吃的中餐?」
我表示將儘力而為。
「很高興認識你。我叫菲爾。」他伸出手來跟我握了握手,然後離開了。
我從未見到特種部隊執行完任務后再回到這裡歇腳,我猜他們大概只把這裡當作出發陣地,回程則直接由直升機接走了。不過,一周后菲爾又跑來找我。
「陳!我回來了!請給我做些中餐,能給我驚喜的那種。」
自封的亞洲美食家伯恩斯中士也在場。「陳,泥腰左深么?」
「紅燒肉。」說著我就準備去冰箱里翻找切好的五花肉。「四十分鐘。」
伯恩斯作了一個誇張的吸口水的動作。「陳!!!沃野腰!!歇歇!!」
說起來我要感謝伯恩斯。美國陸軍的後勤部門是不知道老抽和生抽的區別的,他們只知道「大豆醬汁」。至於八角香葉之類,那真的只有靠成都到巴格蘭的美國空軍「特快專遞」了。
我炒糖色的時候伯恩斯和菲爾還在食堂里耐心地等,等我下完香料開始燉煮的時候我身邊就圍了好幾個人。我偶爾開蓋攪拌一下,冒出的香氣便引來一陣驚嘆。等到我把肉收好汁,用勺將紅艷艷油汪汪的紅燒肉裝進剖開的長麵包時,伯恩斯居然開始鼓掌。菲爾拿起他的紅燒肉三明治吃了兩口,把它放下來鼓了幾下掌,然後又拿起來開始猛啃。
那天晚上紅燒肉進入了E連的正式菜單,原因是紅燒肉的香味久經不散,每個人進入食堂的時候都在問「陳又做了什麼好吃的」。等到他們知道了世界上有紅燒肉這種東西,便都鼓噪著要吃,於是他們在第二天都吃上了。
唯一遺憾的是,雖然之後特種部隊隊員還是經常坐著黑鷹來到,但我沒有再見過菲爾。
在美國,從感恩節到元旦之間的幾周通常被叫做「節日季」,意思是從感恩節到聖誕節再到元旦的一系列節日。人們通常在這幾周里全家團聚,並大把花錢買各種禮物,依次促進美國的經濟。然而在我所在的美軍營地里,感恩節過後的氣氛是一天比一天緊張。大兵們紛紛謠傳,塔利班在我們對面的叢山裡集結了大批部隊,準備在大雪到來之前發動一場大的攻勢。可以印證的是,以往營地外偶爾可以見到的阿富汗人牧羊人和小商隊現在完全斷絕了蹤跡,大路上來往的也多是軍車。據特種部隊的人說,山裡的很多小村莊現在空無一人,連同糧食羊群也蹤跡全無。個別的村莊里還有人,但也只能見到扛著槍的青壯在外警戒,老人婦女孩子全無,外人一靠近就會招來槍子。我能注意到,食堂里輕鬆的談笑越來越少,大兵們往往行色匆匆,對菜色的好壞也沒有那麼在意了。
然後就是那一天。
那一天天氣很冷,天色也有些陰沉。九點左右的時候我收拾完了早飯,走到外面準備抽根煙。這個點也是大兵們把道路檢查過一遍,給養卡車從大路上開過來的時間,我抽完煙正好可以接到給養。我剛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眼角就瞄到了一道閃光。我轉過頭去,正看見遠處營部的方向有一個火球在冉冉升起。幾秒鐘之後我聽見一聲清脆的爆裂聲,就像是有人在我耳邊放了一槍,震得我耳朵隆隆直響。隨後,爆炸的餘響像滾雷一般連綿不絕地襲來。
我把煙一甩,立刻向食堂衝去。在這個當口,唯有那蓋了一米多厚堆土的食堂才是最安全的。又一聲巨大的爆炸在我背後響起。我的心臟像是被大鎚猛錘了一下,腳下的地面也在振顫,隨後氣浪把我向前一推,直接把我從通向食堂的台階上推下去,一路滾翻著落到食堂的門口。我掙扎著爬起來,看見我的菲律賓助手們正愣獃獃地看著我。
「快找掩蔽!去我的房間!躲起來!」我沖他們大叫著,一邊伸手去關爐灶。我可不想被堵在起火的廚房裡。這時我頭頂上開始接二連三地響起爆炸聲,灰土從天花板的縫隙里淅淅簌簌地往下掉。我看見有人衝進來,把所有飯桌上的東西推到地上,然後在每張桌上都鋪上一張藍色無菌布。再過了一會,大兵們抬著擔架下來,手忙腳亂地把傷員放到飯桌上開始搶救。有個人影進來,直衝到我面前。
「陳!我需要一個JTAC!」
「什麼?」在我面前的好像是柯林斯。他指著某張飯桌上的傷員對我大吼。
「伯恩斯中彈了!我們沒有JTAC!跟營部也聯繫不上!你跟我來!」
「我只是個廚子——」
「狗屁!我看過你的檔案,你是藍翔畢業的!現在立刻去給我呼叫空軍,不然我們全得死在這裡!」
他拖著我一路跌跌撞撞地爬到連部的房頂上,然後把伯恩斯的地空無線電台背包塞給我。那電台側面沾滿了血跡,還有幾個小坑。我撥動了開關。
「藍鷹領隊,藍鷹21!情況報告,部隊接火!即刻需要空中支援!重複,部隊接火,需要空中支援。」
在等待藍鷹領隊回話的當口,我冒險站起來往西邊看。營部的方向有一朵迷你的蘑菇雲,看來他們是凶多吉少了。我再往營地的大門口一看,頓時嚇得汗毛直立。朝西的營地大門原有好幾道隔離柵欄和水泥墩,還有兩個瞭望塔和幾個工事。現在那裡只有一片冒著青煙的廢墟和放射狀的血漬。瞭望塔倒了一個,另一個搖搖欲墜。尚完好的工事里有曳光彈的火舌噴向遠處的人影,另有幾個大兵在把同伴的屍體往回拖。
「藍鷹21,藍鷹領隊。兩架醜八怪正在趕來,兩分鐘後到達。」醜八怪是F-15E的代號。它們通常會攜帶1000磅的JDAM。我從電台背包里抽出戰術地圖瞄了一眼,然後通過電台與它們取得了聯繫。
「所有醜八怪呼號,藍鷹21。我方部隊與敵接火,我方坐標為9343-2142,請復誦!」
醜八怪的飛行員重複了我給出的坐標。
「醜八怪呼號,我方為四方形營地。敵大股步兵在我西面圍牆二百米外的山坡上。」
「藍鷹21,雲高太低,我們無法看見地面。」
我吼了一句國罵。大門處的形勢岌岌可危。有幾個塔利班潛到附近,用幾發「四零火」幹掉了一個機槍火力點。隨後他們被掃倒,但機槍也沒有再響起來。通過望遠鏡我可以看到對面至少有好幾挺機槍在跟美國大兵們對射,扛著火箭筒的身影此起彼伏。
「所有醜八怪呼號,藍鷹21。請降低到雲下,由東向西進行目視投彈!彈著點定為圍牆外二百米!」
「明白。正在轉彎下降。三十秒。」
這三十秒長得像一輩子。我可以看見許多塔利班從地上爬起來,平端著AK排成隊形。毫無疑問他們準備發動衝鋒,一旦他們衝過這二百米的距離殺進營地,再多的空中支援也救不了我們。又有幾發「四零火」拖著煙火飛進來,炸翻了另一個機槍工事。
「藍鷹21,我已目視鎖定投彈點。請求投彈。」
按規矩只有地面上的管制員有權最後批准投彈。
「批准投彈!!」
幾個小黑點呼嘯著從我頭頂掠過,然後在塔利班的人群中炸出一片火海。
「所有醜八怪呼號,我需要立即再次攻擊。重複,再次攻擊。」吃了數發1000磅JDAM仍然能堅持不散,這幫塔利班絕對是一等一的精銳。
「藍鷹21,否定。雲底高太低,我已無法進行目視轟炸。」
「醜八怪,請等待。」我把地圖舉到眼前進行比對。「醜八怪,藍鷹21。目標為敵步兵集群,投彈位置為我營地牆外50碼,南北直線分佈,北點坐標9341-2140,南點坐標9345-2140。請從東向西進入!」
「藍鷹21,否定。投彈點離你方太近。」
「醜八怪,你再不投彈我們就完了!」
「藍鷹21,我需要地面最高長官批准。」
我又罵了一句國罵。「軍士長!誰是最高長官?我要投彈!」
「我就是!軍官不是死了就是失蹤了。讓他們把炸彈丟下來!」
一分鐘后炸彈再次落下來,炸翻了好些塔利班。這時F-15E已經用完了炸彈。它們無法用吊艙幫我搜索敵人,也無法衝下來對地面掃射。我要求它們繼續在空中盤旋待機。有人把幾輛悍馬開過去,用上面的M2開火。悍馬的到來暫時壓制住了塔利班的火力,但敵人並未退去,反而跳進彈坑裡跟營地的火力對射。通過望遠鏡可以看到他們後方陸續有人交替掩護著上來,在一百米外集結等待著。
「他們在等什麼?」柯林斯疑惑道。
這個問題的答案來自我們身後的群山。
「敵火來襲!!」
整個營地上空響徹著尖利的嘯聲,隨後是爆炸。從爆炸的動靜判斷,這是120毫米迫擊炮。隨後響起的是沉悶的噗噗聲,一股股煙塵冒起,隨後留下一個個彈孔。
「達什卡!!」
見鬼!營地對面的山頭最近也有一千米。塔利班是怎麼把高機架上去的?可是他們不但架上去了,而且好像還在槍上加了狙擊鏡。我眼睜睜地看著12.7的子彈掃倒了幾個大兵和他們的榴彈發射器。
「藍鷹領隊,藍鷹21。部隊情況危急,我需要疣豬和黑寡婦支援!」現在高速噴氣機已經救不了我的狗命了,只有疣豬(A-10)和黑寡婦(AH-64)可以勉強飛到雲下進行壓制。
「藍鷹21,沒有飛機了。整個戰線都在交戰,所有在空機都已派出。巴格蘭正在起飛待命機群,預計20分鐘到達。」
等20分鐘後來人給我收屍嗎?我環顧左右想找點別的辦法。
「軍士長,我需要那個82迫的炮管,再給我一些高爆彈,二號裝葯,瞬發信管。」
「你要幹什麼?!」
作為回答,我直起身來,面對山對面的機槍火力點伸出右臂,將大拇指舉到兩眼中間,閉上左眼,睜開左眼,閉上右眼,睜開右眼,然後心算一番。我拿起炮管,順手扯過一卷急救棉紗裹了兩圈,用右手拿住,然後估算了一下角度,將炮管戳在地上。我招呼一個大兵過來給我裝彈,自己用左手拿起望遠鏡。
「一發放——」炮口一道火光,隨後炮彈在遠處的山脊上炸開。
我迅速地調整了一下角度。「一發放——」這次炮彈在機槍下面的山崖下爆炸。
我的動作顯然引來了機槍手的注意。我看見對面有人用手指向我,同時他們正在把槍口調轉過來。
「一發放!」炮彈的炸點離敵人很近了,敵人機槍組顯得有些慌亂。
「再來一發!」
「直接命中!」
沉悶的機槍聲停止了。
我丟開稍微有些發燙的炮管一屁股坐下來,又從口袋裡抽出煙盒,拿了一根點著。我周圍不斷有炮彈炸響,大門外的敵人也隨時會衝進來。但這一刻我只想抽根煙。用美國人的話說,我「欺騙了死神」。
機槍的威脅消除后,大兵們開始從各處掩蔽里往外探頭。柯林斯跳到院子里,直著身體四處走動並吼叫著,用鼓勵、哄騙、威脅等等的辦法,再加上往個別人屁股上踹的幾腳,來讓被打得七葷八素的大兵們爬起來繼續戰鬥。
醜八怪還在我頭上呼嘯著。雖然它們不能提供什麼實際的幫助,但知道頭頂上還有自己人總是能讓人安心一些的。我猛吸了幾口煙,把煙霧深深地吸入肺里。尼古丁好像讓我稍微能思考了一點,隨後是一絲疑惑湧上心頭。塔利班至今的表現絕對可圈可點,可是他們為什麼要把高機放到那麼遠的地方?他們明知道那樣只有壓制的效果。就算我不用迫炮幹掉它,遲早也會有帶著遠射步槍的狙擊手讓它啞火的。他們想要達到一個什麼目的,正門口的人又在等什麼?
我打了個冷戰,一骨碌爬起來往下竄。「給我一把M4!」我朝身邊的大兵大叫道。有人從地上撿起一把步槍扔給我。我抓過來拉開槍栓檢查了一下,有彈。我把它端起來,沖向營地的后牆。我看見后牆工事里幾個大兵趴在機槍上一動不動,看來已經沒有活人在守著了。牆外是陡峭的山崖,應該沒有人能爬上來。應該沒有。
我看見一隻手從牆外伸出來,撥開牆頭的鐵絲網。我舉起槍,瞄向牆頭。慢慢地,牆頭上拱出一頂阿富汗人特有的頭巾,然後是一雙眼睛。那個人跟我對視了一會,然後高呼安拉阿——砰。我瞄著他的兩眼之間開槍了,紅白的血漿從他頭上飈出來,然後他向後倒去。幾秒鐘后,牆外傳來巨大的爆炸聲。氣浪、塵土和各種碎片向我劈頭蓋腦地砸來,把我打翻在地。
「自殺炸彈!后牆!」我聽見有人大吼。「用手雷!延遲兩秒再投!」隨後是腳步聲、手雷保險針掉落的叮噹聲和更多的爆炸聲。
有人把我拖起走。「陳!堅持住!」我看見衛生兵撲上來檢查我的傷勢,我揮了揮手試圖坐起來。
「我沒事,皮外傷。」
「不要動,躺好。我們會照顧好你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多年前電影里的一個冷笑話。「還要照顧好南希和她的兩個孩子嗎?」
「什麼?」
「沒事。」我扭動了一下身體,試圖找個更好的姿勢。我的餘光看見兩顆紅色信號彈升上天空。對面的總攻開始了么?我暗自想到,塔利班大概不會留下做紅燒肉的廚子吧……
然而槍聲停止了。「他們撤退了!」大兵們大聲歡呼起來。
幾分鐘后直升機旋翼的轟鳴聲回蕩在整個山谷,從巴格蘭趕來的快速反應部隊趕到了。「阿帕奇」用它們的鏈炮和火箭掃蕩了整個戰場,隨後「黑鷹」和「支奴干」送來了增援,然後運走了傷號。
我也被空運到巴格蘭基地,在那裡的野戰醫院呆了幾天。因為我確實只有一點皮外傷和震蕩症,幾天後我就被打發回去了。然而我沒有再回到「拉菲特營」。E連在是次戰鬥中傷亡過半,軍官所剩無幾。E連的倖存人員撤出了營地,然後工兵在整個營地安放了炸藥將其夷為平地。第二營的營部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我那天見到的微型蘑菇雲是給養卡車裡好幾噸炸藥的傑作。第十山地師其他的部隊在那一天也遭到了猛烈的攻擊,但損失最慘的就是第二營。整個營在戰後向友軍交出了防區,先是在巴格蘭呆了幾天,然後全體撤往沖繩休整。
美國大兵的巨大損失令當權者們無比尷尬,他們一邊大喊著要堅持戰鬥,一邊以儘可能體面地把剩餘的美軍部隊快速撤出去了。塔利班付出大量的傷亡達到了他們的目的。我隨第二營撤到沖繩后,被派到當地的駐軍食堂「幫忙」,但那裡的美國炊事兵和日本幫工都以一種敬畏而疏遠的態度對待我,也不需要我做任何的事情。我的三個菲律賓助手因為在戰鬥中全程躲在廚房裡,得以安然無恙地領了遣散費回家。我在無所事事了幾周以後也提出了辭職。負責結算的美軍軍士長以各種理由給我多發了一些工資,但美軍官方從未承認過我這個中國廚子在戰鬥中的作用。
我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在美軍里的經歷讓我認清了這一點。再後來我去了非洲,給一位黎卓賢黎先生打工。他過去當過兵,在東莞的監獄里當過管教,再後來下海給北方一個工業公司當了業務員。當兵和走南闖北的經歷讓我們很有共同語言,我在他手下幹得也很開心。當然,那是另外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