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君彥和他的學生們
洪君彥病了, 病得不輕。 從2010年4月起他幾次小中風,幾番入住醫院。 今年5月起病情加重,長住醫院治療、護理。 他因腦血管堵塞致行動不便、口齒不清。 我眼看身材魁梧、氣宇軒昂的君彥瘦弱不堪,卧床不起; 看他從步履瀟灑到不能行走,從才思敏捷、口才滔滔、笑聲朗朗到不言不語,真是心如刀割。 他在香港的學生黃勁生、馬國南、何志雄等見到老師衰弱至此, 也心疼不已。 於是消息傳遍國內外。 從此慰問電話、慰問卡不斷, 專程從上海、北京、廣州、深圳等地來醫院探病的學生絡繹不絕。 為什麼一位老師的病能牽動百多名學生的心? 因為洪君彥是個好人, 是個好老師。
我所了解的洪君彥
洪君彥真是個好人。 他心地善良、光明磊落、溫柔敦厚, 是位謙謙君子。 他一生熱心助人, 不圖回報。 他無絲毫害人之心, 也無防人之心。 最難得的是他對人寬容大度。 他一生受過不少傷害,但他從不記仇,反而以德報怨, 善待曾加害於他的人。 他人到中年時受盡冤屈、歷經苦難,但他遭受的種種不平絲毫未改變他樂觀、善良的本性。 他從不怨天尤人,或消極、氣餒。 他仍然以滿腔熱情投入他鐘愛的教學工作,他對人的真誠和愛心始終不變。我覺得這點很了不起.
他更是一位好老師。 他是北京大學經濟系教授, 是世界經濟專業(后成為世界經濟系) 的創建者之一。 他真心真意愛學生, 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兒女。 他重視學生的學業, 在課室內他傾囊傳授全部知識、學問給學生。 課餘時, 他無微不至地關心學生的生活和工作。 他身為系主任, 除處理好系務外, 還為學生辦了許多好事。 如他排除重重阻力為個別學生解決涉外婚姻; 為不少學生解決兩地分居; 為畢業生謀求理想的工作; 他也為留校學生評職稱力爭。 這一切都是學生最感念、最難忘的。
他最著緊的還是學生的前程。 他推薦幾十名業務尖子到海外深造,因而改變了他們一生的命運。 這在當時留學風氣未開,文革餘悸未消的情況下, 洪老師義無反顧地為幾十名學生寫推薦信, 無疑是極具膽識和遠見的行為。 他曾開玩笑說: 「要是再來一次文化大革命, 我準會倒霉」。 當然荒唐的歷史不會重演。 這批學生學成歸來后成為金融界、教育界的骨幹和精英,為國家作出了傑出的貢獻。
學生心中的洪老師
何小鋒在《亦師亦友的洪老師》一文中寫道: 「他們 (指學生) 無不感激洪老師在人生的關鍵時刻的大力舉薦。 我知道洪老師最高興的事兒,莫過於看到學生們的成長; 洪老師最津津樂道的也是學生們的成績和成就; 洪老師最看重的是師生們的聚會,他確確實實地把學生們看作自己的孩子了。」
洪老師自己說過: 「有人說教師像蠟燭,照亮別人燃燒了自己。 為了培養後輩,我願意燃燒自己」。 他一生教導出那麼多出類拔萃的優秀人才造福社會,這支蠟燭燒得太值了。
由於洪老師對學生付出無私的愛心, 他贏得了許多學生的祟敬和熱愛,學生把他奉為偶像,當作親人。 世經八一級學生邢華在《在苦難的歷程中散發出的人格魅力》一文中說: 「我永遠是洪老師的粉絲,他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我所尊重的。 我慶幸在我的生命中遇到洪老師,像慈父般以愛心和耐心來教導我們。」同是八一級的趙競也滿懷感激之情寫道: 「洪老師一日為師, 終生為父。」
我聽到不止一個學生說過: 「我一直把洪老師當作自己的父親。」這是多麼感人的話語! 但此話無半點虛假,學生真是把洪老師當作父輩看待。他教書四十年,教過的學生數以百計。 就以他參與創建的世界經濟專業來說,從一九七八年起他親手培養的學生就有二百多人。 許多學生畢業已二三十年了。三十年光陰日新月異,但師生情始終不變。 學生心中念念不忘一位恩師,他們年年月月關心他、惦念他。 學生每逢提到洪老師,言談間總是充滿敬意和感恩。
世經系的開門弟子,七八級的王一江深情地說:
「我們原是農村來的苦孩子,進入北大這樣的高等學府,見到洪老師這樣的名教授,他一點架子也沒有,對我們很親切。
再加洪老師風度翩翩, 很有個人魅力討人喜歡,學生都願意親近他。
我們得到洪老師的耐心教誨和幫助,印象特別深刻。」
世經八O級的方凡、傅海珊和姜岩松三人在2009年世經學生與洪老師聚會的留念冊中寫道: 「洪老師,隔著不遠不近的時空,我們會常常想念您,就像微風偶爾吹落一兩片葉子,那樣隨心,那樣自然!」。她們以女性的筆觸抒發對老師的思念之情。
也是八O級的唐凱男、趙福河題字: 「洪恩浩蕩、君言銘記、彥俊一生。」
八二級的孫曉波題字: 「師恩重如山, 師生情似海。」
八二級還有一位孫昊在《記憶的流水》一文中是這樣描述洪老師的: 「網上流傳過一個英文段子,
其中一句好像是這樣的: Beautiful young man is an accident of nature, beautiful old man is a work
of art。
每每想起這句話,我便會想起我的老師洪君彥。」
我想他說的美麗不單指老師的外貌、風度,也是指心靈之美。
以上一段段感人的話都是學生的肺腑之言,是學生真心的讚美。
我相信: 但凡你認識洪君彥,了解洪君彥,你一定會被他高尚的人格魅力所吸引,一定會像他的學生那樣敬重他、愛他。
師生親如一家人
洪君彥桃李滿天下。世經系一屆一屆學生畢業后遍布世界各地,成為各行各業的領軍人物。
洪老師到哪個國家都有他的學生,到哪兒都受到學生的熱情接待。
記得1994年我們去澳洲旅行,到布里斯班一站時,單忠東特地為老師安排了motel,
管接管送帶我們到處遊覽; 又有李永平在堪培拉等候接待老師。
我們去堪市是一日游,行程匆匆。
洪、李師生二人談得興起卻要分手,太不過癮。
為彌補此遺憾,幾天後李永平帶了夫人到悉尼請老師吃海鮮,聊得非常愉快。
在美國, 幾乎各州的大城市都有他的學生。
自1980 年至1990年的十年間,他以訪問學者或代表團團長的身份四次赴美。
工作之餘,他悠閑地像走親戚般一家一家去看望學生。
他得意地告訴我: 1986 年他曾到哈佛大學看望正在念博士學位的王一江,並在王的宿舍住了兩晚; 92年冬,他隻身一人到華盛頓,在王建業家和田小華家,與學生共度聖誕和元旦。
後來還到波士頓住趙歸家,到新澤西住侯霖家。
1993年,在明尼蘇達大學任教授的王一江邀請洪老師參加美國經濟學年會, 他又在王家小住。
他把學生當作親人,願意住學生家與學生共享天倫之樂,藉此彌補久已缺失的親情。
我還清楚記得: 99年3月我們去洛杉磯,栗亞把我們接到他家中住一周,招待得十分周到。
90年後洪常到香港,95年前洪到港都是住何小鋒的宿舍,師生關係愈加親密,常敞開心靡徹夜長談。
95年洪定居香港,有了自己的家。 98年9月,趙競在香港大摩工作時曾邀請我們到她陽明山莊的家住了兩個月。理由是許國慶到北京創業,她常到國外公幹。她不放心留下幼小的庄庄交給保母,要我們幫她守家。
實際上是她要藉此機會對洪老師盡孝心。那時她與許國慶把我倆當父母一樣侍奉。
洪在港定居后回北京的機會較多,因為每年四月燕京大學校慶,如舉行世界性的慶祝活動,我們多半會參加。
北京是世經學生的大本營,海歸派也集中在北京。學生聽說洪老師到北京了,會爭相邀請洪老師去他們家小住。
我們住得次數最多的是許國慶、趙競家。
在何小鋒家、王建業家住的日子也不短。
2009年4月住王家時,虹霞頻頻從美國來電叮囑王:
一定要讓洪老師睡主人房,惟恐老師住得不舒服。
洪老師為人隨和、性格豁達,他住到誰家就與誰的家人打成一片。
他熟悉他們的父母子女,他把孫兒輩的玫玫、陽陽和庄庄、楷意叫得朗朗上口,這些孩子都親熱地稱他洪爺爺。
師生歡聚乃人生樂事
何小鋒在文章中提到,洪老師最看重師生聚會。 事實果真如此,他似乎把與學生聚會看作人生最美好的事,任何事都可為此讓路。
洪老師退休后,不論他身在何處,學生總會製造機會和老師歡聚。
1995年洪定居香港,那時何小鋒、黃勁生、馬國南、王耀華、孫昊、何志雄、許國慶、趙競、邢華、羅瑩、張旭都在港。學生們三三兩兩與老師聚會,或輪流作東宴請老師。
其中有幾位還隨洪老師參加香港北大校友會的活動; 與老師一起返北京參加北大建校百年大慶,可熱鬧了。
其間,95年11月底有何小鋒為老師策劃一次赴海南島的蜜月旅行,陪足全程。
98年9月馬國南邀請老師去廣州參加他的婚禮,到了喜宴上我才知道:
原來老師與學生的家人許多年前已熟稔。
98年12月有孫昊陪同我倆去珠海參加張慧軍三位千金的彌月宴。
從此洪老師與三個小孫女結下了不解之緣。
每年張家都會寄來三個小美女的生活照、藝術照。真是賞心悅目,逗得洪爺爺好開心。
值得一提的是: 自1997年何志雄來港后,
每年春節只要他在港,一定會攜妻子女兒約老師飲茶,給老師拜年。
而新年前黃勁生總給老師送來福字的大紅掛歷,以此祝福他老人家。
年年如此,從不間斷。
後來王耀華去上海發展, 何小鋒、邢華和許國慶夫婦也相繼回北京工作。
他們雖然人離開了香港,心並未與老師疏遠。
相反,因彼此難得一見,見面時更親熱了。
洪老師如去上海,王耀華必召集李宗楊、勵敏捷宴請老師,而他們幾人如來香港出差也必定見見洪老師。返北京的學生也然。
這些年每逢洪老師去北京,他們除忙於接待老師外,還召集北京的同學以不同的組合、不同的形式與老師聚會。
所以洪老師與何小鋒、邢華, 以及許國慶、趙競見面的機會並不少。
後來香港又來了詹永新、楊秋梅。
詹永新幾次召集黃勁生、馬國南等宴請洪老師,楊秋梅則約了孫昊、羅瑩一起宴請老師。連美國學生韓誠 (Frank Hawke) 、瑞士學生洪含雅(Hans J. Roth)和北京的李飛均設宴招待他以謝師恩。
此外,劉語眉、王一江、許國慶夫婦幾次來香港看望老師,還有美國的侯霖、李健南來訪。
2004年王建業與虹霞帶上玫玫、陽陽全家回國探親,也特地到香港見老師。 2007年8月我們全家去澳洲旅遊,適逢王建業全家在悉尼,兩家爭取時間來一次短聚。
總之,洪老師來港定居后從未感到寂寞。因為年復一年,有許多學生來看望他,約他聚會,陪他談天說地,給他送來溫暖。
作為一名退休教授,有這麼多如兒女般貼心的學生常伴左右,是多大的福份啊!
洪老師魅力沒法擋
說到師生聚會,不論是何種形式,他都樂意參加。
因為他喜歡見到學生。有幾次專為洪老師舉辦的聚會,使他特別高興。
1993年8月,在紐約工作的許國慶在家裡為洪老師舉辦了聚會,歡送他回國。世經系有二十幾位學生參加,有兩位還拖兒帶女從華盛頓
D.C. 和馬里蘭開車趕來。
師生見面時熱烈地握手、擁抱,猶如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溫馨的場面使老師感受至深。
告別時學生們一句句祝福話,一聲聲珍重,流露的依依惜別之情更使老師回味無窮。
199x年x月,在紐約還有一次聚會。那年我陪洪老師到紐約辦事, 一個周末的中午,有當時在聯合國總部工作的沈宏來接我倆到唐人街一家中國餐館飲茶。一張大圓台坐滿了學生,見到學生后洪老師特別興奮。
他關心地一一詢問他們的近況,為他們的成就感到欣慰。
學生跟他很親熱、無拘無束,還嘻嘻哈哈拿他開玩笑。
大家在談笑聲中吃了午飯,照了相。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洪老師與學生的聚會,第一次看到師生間可以像一家人般如此親密。
那時我誰也不認得,到2009年在北京見到於小東、唐凱男和鄭偉、汪捷夫婦時覺得很面熟,
原來___年前在紐約見過。
2004年7月16日,王一江和周光起專為洪老師在深圳舉辦了一次聚會,會場布置得紅彤彤像辦喜事。
一入會場,我驚喜地見到牆上掛了兩行紅底金字的詩句。
把老師的名字嵌入詩中: 「洪矣德無涯,沐之仰君彥」;橫幅書寫: 「慶賀洪君彥教授從教五十周年。」
顯然這是一次謝師宴,那晚宴開兩席,有二十多人參加,我認識的學生不多。
那幾年周光起和老師聯繫最多,照顧老師也最多;王一江我也見過。
除他們二位,我只認識深圳的郁亮、孟楊、鍾建軍、姚子明,
還有香港的孫昊。那次聚會我第一次見到田軍,他帶了夫人和兩個孩子開車從廣州趕來
。他給洪老師獻上一棵玻璃花雕塑,老師一直把它放在書房裡天天欣賞。
晚宴上照例請老師講話,學生髮言。 學生們有的回憶大學時代的生活,有的向老師彙報事業上的成就,個個都娓娓道出這些年對老師的思念和感恩。
師生在熱烈的氣氛中歡聚了一晚。
這次聚會使我再次感受到世經師生情誼之深,也驚嘆世經人才輩出。
你看,學經濟的還能寫詩,真不簡單。
王耀華在文章中提過: 北大經濟繫世經專業是當時全國文科狀元班。
此話不假。
2006年4月,洪老師和我返京參加燕大校慶。
北京經濟學院得知消息,於4月29日中午專門為洪老師舉辦歡迎會。
地點在勺園餐廳,參加的學生有何小鋒、肖琛、王一江、許國慶、趙競,
還有我初次見面的李權、吳僑玲。
在座的有幾位老師,都是洪的老同事。
午餐會開始不久,突然送來兩隻大花籃,花籃上系著兩條大紅彩帶。
一條彩帶上寫「歡迎洪君彥老師及夫人,永遠敬仰您的學生們。」
另一條彩帶是一付對聯: 「甘雨滋潤桃李枝頭蓓蕾紅,陽光普照園丁心坎春意濃。」
這一舉動使洪老師大為感動。
午餐後由李權、吳僑玲二位開車陪我們去未名湖懷舊一番並攝影留念。
同年5月4日晚,洪老師應許國慶的邀請又參加一次八二級世經系、政經系、管理系學生聯合舉辦的畢業二十周年慶祝大會,會場設在友誼賓館。
這是一次隆重的盛會,人數之多,場面之大堪與國宴媲美。
那時我們住在許國慶家,由許派車送我們到會場,因泊車太困難以致遲到了。
那晚友誼賓館的停車場早已泊滿了車,足以說明八二級經濟學院三個系的畢業生以成功人士居多。
洪老師進場時受到學生的熱烈歡迎,有幾位女學生扶我們入場,招待周到。
晚會上有師生代表上台講話,有學生表演小合唱和朗誦等節目,熱熱鬧鬧,
師生盡歡。
許國慶說: 那次慶祝大會出席的老師最全,這是同學們最高興的事。
其實老師見到學生事業有成,又尊敬師長,才是內心最感安慰的。
2009年4月,洪君彥和我返京參加燕京大學建校九十周年大慶。
世經系的學生為洪老師一連辦了兩次聚會。
第一次在4月19日,地點
在建國門外大街王建業的住所。
我們住在王家,王請同班的孫珍主持這次聚會。
孫珍是位很棒的組織者,她把各路英豪召集到王家辦成一次既溫暖又親切的家庭式聚會。
參加者跨越世經系許多班,約二十人,晚餐到附近酒家坐滿了兩席。
那天洪老師見到了許多想見的學生,都一一合影留念。
最令老師感動的是高班的劉旭紅帶了丈夫抱了女兒來看望他。
劉結婚遲,生孩子也晚,中年得了個女兒珍愛如掌上明珠,一定要抱來給老師看看。
這份情意我理解,她是把老師當作最親的親人。
同年4月24日,洪老師和我又參加一次更大規模的聚會。劉語眉和孫曉波發起並動員許多女將幫手,舉辦了一次隆而重之的聚會。
場地選得好,在天倫王朝酒店的王朝廣場,廣闊有氣派。
參加人數也多,估計有五十人,主要是世經系八O至八三級的學生。
洪老師一進場閃光燈閃過不停,好像是大明星碰到了狗仔隊。
原來是主辦者特邀八二級管理系愛好攝影,
並辦過攝影展的李民來大會任專職攝影師。
我們進場時人聲鼎沸,來自各年級的學生濟濟一堂。
聽學生說: 任何聚會,只要有洪老師出席,參加者一定踴躍。
我想: 一定是學生們一直惦記洪老師,想看看久違的老師是否無恙? 是否風采依舊? 他們想聽聽老師風趣睿智的講話和他那爽朗的笑聲。
於是四面八方的學生都自然而然地匯聚到他身邊。
足見他真是魅力沒法擋。
跟以往一樣,每次專為洪老師舉辦的聚會就像大家族的家庭聚會。 洪老師儼如慈祥的老父親,身邊簇擁著一群孝順的子女。 近年洪老師雖然多病,但仍然樂觀開朗,聲如洪鐘。 尤其是見到他心愛的學生們,心情越發舒暢。 他的記憶力特好,幾十個學生在他周圍他能一一叫出他們的名字,說出他是那一個年級的。
我喜歡聽他和學生的真情對話。 學生們在言談中流露出對老師的祟敬和關心是多麼真誠! 而老師內心的喜悅也在目光中表露無遺。 他們師生間那種親密無間、水乳交融的情景令人羨慕、使人著迷。
大會有講話的環節,洪老師先講。 他講得風趣、生動,學生聽得入神。 此時攝影師忙個不停,一口氣給老師照了幾十張相,閃光燈閃得我眼都花了。那天經濟學院副院長崔建華也在會上發了言,他是代表經濟學院來看望洪老師的。學生們一個接一個搶著發言。有二十幾位學生在大會上向老師、同學彙報了各自的生活和工作,也必然提到感激老師的教導和栽培。學生講得興奮,老師聽得開心。這些場面也留下許多珍貴鏡頭,最後還有大合照。會後主辦者出了一本留念冊,在內部流傳。
這次大會給我印象特別深刻,也許是這群世經學生太優秀了,令人難忘。 他們個個才華橫溢、事業有成,卻十分謙虛有禮。 他們的待人接物、言談舉止或多或少都帶有洪氏的風範: 男的很紳士,女的很優雅。 是不是洪老師言傳身教之功? 也許是愛屋及烏的緣故,我打從心眼兒里喜歡他們。
這些年參加過世經系大大小小的聚會,與學生接觸多了,在他們身上發現最珍貴、最閃亮的品德,就是愛心。 你看他們同學之間的友愛,他們對老師的敬愛,歷經二三十年不變。 如此長情長義,是多麼的難能可貴! 而這份愛心在洪老師病後更發揮到了極致,常常使病床上的老師感動得老淚縱橫。
學生的愛心勝良藥
2010年4月至6月,洪老師患三次小中風。 這三次中風他很快康復,仍能走動,能上街,但不能勞累。 世經的學生知道后紛紛來家中探望。 8月第一個來看望老師的是美國的侯霖; 接著有上海的李宗楊,他約李在跑馬地喝咖啡;9月有韓誠與夫人約老師喝咖啡。後來遵醫囑就不出門了,他只能在家接待學生。 9月有黃勁生、詹永新來探病,12月有馬國南夫婦來家中。 儘管他小心翼翼,仍無法避免再次病倒。 2011年元旦早晨再次小中風,急救出院后還能起床,生活尚能自理。1月份有上海的王耀華和劉語眉,北京的許國慶、趙競,珠海的張慧軍來家中探望老師。 2月至3月,由何志雄自告奮勇當聯絡人,三次帶領同學來看老師。 計有香港的王曉捷 (世經八八級)、北京的韓實,還有楊秋梅和羅瑩。 那時洪老師氣色、精神尚可,能坐在沙發上與學生侃侃而談。
但後來兩次突如其來的病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一次是低血糖昏迷,幸虧搶救及時,撿回一條命。 5月6日又因發高燒全身抽筋,即刻叫救護車送醫院。 他一住就是兩個多月,至7月14日才出院。 此後他再不能下床了,生活也不能自理,只能長期卧病床上。 因他需要專業的護士和物理治療師護理他的日常生活, 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只能照醫生的話做,送他到一家號稱五星級的護老院。 但不久他又發燒,來來回回住了三次醫院。 至8月25日因肺炎再次入醫院。 這次住院更久,直到11月19日才出院。 現在就在護老院生活, 家人每天去陪他。
可以想象,像洪老師這樣一個愛說愛笑,熱愛生活、崇尚自由的人,突然要長期卧床,不能行走,不會說話,那是何等痛苦、殘酷的事!幸虧他有一群充滿愛心的學生,他們源源不斷給老師送來深情的問候、祝福和關心。這是給他精神上最大的慰藉和鼓舞。使他對生命充滿希望,使他求生的意志愈來愈強。
其實一二十年來,只要洪老師有病,一直得到學生的關心和照顧。如1992年洪在紐約心肌梗塞,這個消息就是許國慶透露給我的。因為當時趙競和栗亞曾到醫院探過病。又如2001年洪在北京換腎,我見到劉偉捧著花籃來醫院探望。也見到許國慶和劉語眉各到醫院兩次,劉帶了女兒來醫院,那時海彤只有七歲。還有何小鋒在老師入院時跟醫院交涉,辦各種手續,忙前忙后。邢華在暴風雨之夜陪我在手術室外守候。這些感人的情景仍歷歷在目。
可見學生們關注洪老師的健康由來已久。如今老師老邁了,學生更心疼他了。而且如今通信發達,以前學生用電話傳遞消息,現在他們打電話、發簡訊、用電郵,甚至為洪老師每周開一次電話會議。一下子消息傳遍全世界。
今年8月王耀華專程來港,由黃勁生陪他到醫院看望洪老師。那時老師已半癱瘓,瘦弱不堪。黃、王二人見狀,甚為擔憂。王耀華見老師腦子很清晰,故意逗樂說:「老師的主機沒壞,零件壞了。」老師笑了。
自從黃、王二人來過醫院后,全國各地來醫院探望老師的學生川流不息,有單獨來的,也有結伴來的。 不少學生是專程來的, 如栗亞、劉語眉從上海飛來; 王一江、鄭偉、田軍和唐凱南夫婦從北京飛來;蔡金良從廣州趕來; 孟揚、陳鴻橋從深圳來。 而在香港的詹永新、趙競、許國慶、楊秋梅、徐學川也都到醫院探病。 馬國南夫婦先於7月份到護老院看洪老師,後來又到醫院探望。 至於黃勁生和何志雄自願當上了香港的聯絡人,更是三番五次帶領同學往醫院跑。
學生們見到過去高大威猛、充滿活力的老師躺在床上不能翻身,連說話也困難,都會心酸落淚。 女學生走出病房時個個都眼含淚水。楊秋梅在和老師握手告別時,說:「老師你一定要保重,一定要康復。」忍不住淚水嘩嘩往下淌。此時老師的眼眶也濕了。
11月19日老師終於出院了,下午由醫院安排救護車直接把他送往護老院。 說也真巧,洪老師住進護老院的第二天,侯霖就由北京飛來香港,帶一支人蔘探望老師。侯霖一見老師眼淚就止不住了。 同一時間老師的眼睛也泛出淚光。 接著何志雄、黃勁生、孫昊、王小卒、曹實和許國慶都先後去護老院探望。 詹永新11月29日要返京,他在離任前一天專請黃勁生陪他去護老院看老師,跟老師說再見。
12月6日那天,王建業夫婦由黃勁生、馬國南陪同到護老院。虹霞還到物理治療室看洪老師在機械上活動手腳。活動結束后她推著輪椅送老師回房間。我見她一直背著老師抹眼淚。洪老師聽他們幾個人說盼他早日康復,明年要為他慶賀八十大壽。他大聲說: 「我有信心!」接著不斷有學生到護老院看望老師,12月15日何志雄陪同田軍、徐學川、 朱國偉、馬素春到護老院;12月28日澳洲的李永平飛來香港,由黃勁生陪同李永平、鍾建軍、孫方紅探望老師。
洪老師雖然說話困難,但心裡非常明白。 那次楊秋梅在醫院傷心流淚,楊走後護士問洪: 「剛才那位是你女兒嗎?」 洪答:「不是女兒是學生。」護士又問: 「她為什麼哭啊?」洪說: 「她看到老師受難。」後來在護老院,侯霖探完老師離開后,我給洪擦眼淚。 我問他:「為什麼哭啊?」他說: 「我高興。」我又問:「高興幹嗎哭?」他說: 「我感動,學生對我好。」 你們看,洪老師雖然說話簡短,但心裡可像明鏡似的,一點不胡塗。
這一年多來洪老師受盡病痛的折磨,但仍常常念叨他心愛的學生,還關心他們的事業和生活。 今年4月一個深夜,我偶然看到鳳凰衛視正在播出〈世記大講堂〉,講者是王一江,講的題目是〈中國走向民富之路〉,講得精彩極了。 連我這個不懂經濟學的門外漢都聽得津津有味。 那時洪在家全天卧床休息,但尚能走動。 次日一早我告訴他: 「王一江上〈世記大講堂〉,講得太好了。」他說: 「今天回放時你一定叫醒我。」下午電視上一出現王一江的鏡頭,我馬上叫醒他,扶他到客廳看電視。 他一邊聽一邊含笑點頭,神色既得意又欣慰。 此刻我突然覺得: 學生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舉足輕重,已成為他生命的重要部分。 他對學生的愛已經溶化在血液中。
又如今年11月唐凱南攜新婚夫人到醫院看望洪老師。他知道后吩咐我,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地對我說:「找一個紅封袋裝上錢。」我故意逗他說話,問他:「幹什麼?」他說:「唐凱南要來。」我又問:「唐凱南來幹嗎要紅封袋?」他說:「他結婚要祝賀他。」聽他這番話我簡直是狂喜。老先生不但明白事理,還懂得人情世故。腦子還挺好使,這就有希望了。
尊師愛生代代傳承
最近他情況一天天見好。11月24日我收到好幾篇何志雄寄來的,學生為老師寫的稿子,他叫我把文章帶給他看。 他從今年5月起再沒看過報紙,我怕他眼睛太累,規定他一天只能看一篇。他一天能看兩篇,而且看得仔細還會評論,可見老師的健康大有起色。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學生的愛心。他老說:「學生對我太好了。」自從學生一批一批到醫院、護老院來探望老師后,他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學生除親自來探望老師外,還有八二世經學生韓傑從杭州用速遞寄來冬蟲夏草;有八二世經的盧珊從美國加州硅谷用快郵寄來羊毛圍巾、巧克力,內附熱情洋溢的信;最近八二世經的狄瑞鵬從北京派人把長白山鮮人蔘、鹿茸片和熊膽粉送到香港護老院給洪老師。還有張凱華、闕澄宇從大連速遞寄來慰問卡,王一江、孫曉波從北京寄卡安慰、鼓勵老師。八五世經的曹革從美國弗吉尼亞州寄來慰問卡。學生對洪老師的愛心表現真是說不盡道不完。這種種發自內心的真誠的愛,紓緩了老師的病情,溶化了我,使我天天生活在感動中。
我想:今天已很難找到這樣有愛心的學生了。黃勁生說過;「我們尊敬老師是傳承了老師的傳統。洪老師過去怎樣尊敬陳岱孫,今天我們也會這樣對待他。」 我想尊敬師長是傳承的,那么老師愛學生,學生以愛心回報老師也是傳承的。洪君彥是在祟尚禮義道德、祟尚自由和博愛精神、祟尚尊師愛生傳統的燕京大學培養成材的。在他一生的教學生涯中,在他全心全意為學生服務中貫徹了 」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務」的燕大精神。我想當年他在給學生傳授知識的同時已潛移默化地在莘莘學子心中播下了愛的種子。於是他造就了一大批有愛心的棟樑之材。他一生沒有得過什麼功勛,學生的成就、學生的愛戴就是他的功績。
現在全國各地的學生,甚至遠至美國、澳洲的學生都時刻關注著洪老師的病情。作為一個教師有如此巨大的感召力,我覺得教師的職業太祟高了,洪老師這稱號太榮耀了。作為他的妻子我感到無比驕傲。如今由於學生的愛心感召,老師的病情日漸好轉,大有康復的希望。我內心無比感激。
我想: 首先要感謝為洪老師熱心奔走的學生。 聽說2011年10月7日傍晚,二十幾位世經學生聚集一起為洪老師祈福,並在會上作出幾項有關為老師出文集,有關如何慰問老師、幫助老師的決議。聚會的發起人是王耀華、孫珍,王專程從上海飛往北京,向同學彙報8月份他到香港醫院見到洪老師的情況。 王耀華這位上大學時同學眼中的上海小伙子,現已成長為有俠義心腸的成功人士。 凡同學、老師有難,他定拔刀相助,頗有義薄雲天的氣概。孫珍也是位熱心腸的女中豪傑,辦起事來乾脆利落。 有他們兩位張羅,世經學生天天可以知道洪老師的近況,也使老師及時得到來自世界各地學生的慰問。 我謹代表洪老師向所有關心他的學生致謝! 特別向發起人、召集人、聯絡人致謝!
共同的願望和祝福
我凝視病床上的丈夫,想到他坎坷的一生真是百感交集。 他把一生獻給了教育事業,為國家培養出一大批出類拔萃的人才。正如田小華所說的:「洪老師的學生遍及天下成就世界。」他的貢獻是巨大的,但老天對他太不公平。 我最不忿他在文革中的遭遇。 那時他只是一名有上進心的青年教師,卻因才華出眾招來無妄之災,受到無盡的屈辱和摧殘,遭到非人的待遇。 又經歷兩段不幸的婚姻,整得他身心俱疲,落下一身病痛。我對他說過:「文革期間你受苦受難時,當時要是我在你身邊,別說你進了牛棚,就是蹲大牢,我都會去探監,我會給你送監飯,我不會嫌棄你。」
1992年我得知他心肌梗塞,曾兩次心臟停止跳動,又無親人照顧。我仰慕他的學問和人品,也憐惜他的處境,遂答應他的求婚,願意伴他共度晚年。1995年11月我們在香港結婚。從96年開始他就不斷進出醫院,2001年7月還做過腎移植的大手術。 我已數不清陪他乘過多少次救護車了,也記不得哪幾次他是從生死邊緣搶救過來的。 我陪他一次又一次經歷了生命線上的驚濤駭浪,嚇得我食不下咽,常常半夜驚醒。有時真感到心力交瘁。 但我無怨無悔,因為像君彥這樣優秀的好人,只要能讓他多活幾年,不讓他受苦,為他做什麼都值得。
洪老師熱愛生活,也懂得享受生活。 在去月4月中風前,他的晚年生活還是挺幸福的。 我得知他前兩段婚姻極不愉快,心想: 我要對他特別好,不能讓他再受苦。 我做到了。 我對他說: 你苦了一輩子,現在應該頤養天年,享受人生了。 他很贊同。 幸運的是我倆有共同的興趣、愛好,有共同的價值觀; 又是同年出生,都是上海人;而且家庭背景、教育背景也相同。 所以各方面都很合拍,非常融洽。
我家是個大家庭,我和弟弟妹妹幾家有二十幾人在香港。 洪老師對人真誠、厚道、有愛心,陳家老老少少都喜歡他。 我有兩個兒子、兩個孫女,兒子孝順,孫女乖巧可愛。 洪的女兒在北京,因工作繁忙,很少有機會見面。 但他不愁寂寞,我倆與兒孫每周相聚,每年全家一起出埠旅行。 有時五六個人,有時十幾人一起到過馬來西亞、新加坡、澳洲、日本、三亞、番禺, 曾三次乘郵輪去越南下龍灣。 2005年全家二十幾人到珠海歡度聖誕。 過年過節都在香港,幾家人聚在一起熱熱鬧鬧、歡天喜地。
前些年我陪他游過澳洲、馬來西亞;到過法國巴黎、馬賽;並多次到美國探親、旅遊; 到北京、上海、深圳去探親訪友、見學生。 此外,燕京大學香港校友會每月一次聚餐會,洪老師和我每次必到。
洪老師興趣廣泛,他愛聽音樂,古典音樂、爵士樂都喜歡; 他愛看電影、愛美食。 我也是音樂愛好者和影迷。 這些年我們每星期起碼看一場電影,我們把好萊塢的奧斯卡得獎大片看了個遍。我們到紐約的 Radio City 看 〈Cat〉; 到上海大劇院看名角演的話劇〈雷雨〉; 在香港,看愛爾蘭的舞蹈〈River Dance〉; 聽巴伐洛蒂的告別演唱; 還看過〈歌聲魅影〉、〈杜蘭多〉等歌劇。 洪老師的退休生活稱得上優哉游哉。
這幾年他雖常有病,但生活方式不變。 他要是不出門,就在家看書報雜誌或聽音樂、看電視。 總之他的晚年生活過得既幸福又安定。 正如他在回憶錄《我和章含之離婚前後》一書中所說的: 「夕陽無限好,何須惆悵近黃昏。」可惜他中風后再也不能做他喜歡做的事了。
我祈求上帝:請賜給他力量,讓他早日康復。 因為世界需要他這樣的好人;因為學生和我都需要他。我對他的學生說:「我的願望和你們一樣,就是要讓洪老師多活幾年,要讓他活得舒舒服服。」陳鴻橋說得好:「洪老師是我們世經系的靈魂,沒有洪老師就沒有我們今天」又說:「洪老師的學生都很有成就。我們一定要洪老師生活得有尊嚴,否則我們做學生的就沒有尊嚴。」這番話道出了很多學生的心聲。學生如此疼惜老師,豈不是比親生兒子還親?
洪君彥淡泊明志,辛勞一生。雖然至今兩袖清風,但他培養出這麼多優秀人才,天下有這么多敬他愛他的學生。他的生命是富足的,他的心靈是美麗的。
洪老師喜歡自比蠟燭。這枝曾經燃燒出耀眼光芒的蠟燭如今已日漸暗淡。但即使燭光微弱,他的生存意志仍很頑強,他的生命之火仍在燃燒。他仍能給我們希望、給我們力量。 盼他再次擺脫病魔,願他繼續發出光芒來照亮學生、照亮我、照亮世界。
陳賢英
(2011年11月30日)
作者介紹
陳賢英:
祖籍廣東省潮州市,1932年生於上海。1951年考入燕京大學外文系英語專業,1952年院系調整合併入北京大學西語系。1954年被選拔為中文系文藝理論研究生,1958年研究生畢業。畢業后被分配到青海民族學院中文系任教。1979年到香港定居。自1980年至1990年在美國時代---生活叢書(Time---Life Books)及朗文出版社(Longman)任資深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