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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的作品《滾滾紅塵》描寫了一對世間男女在戰亂年代里悲歡離合、欲仙欲死的愛情,即是以張愛玲和胡蘭成的愛情故事為藍本創作的。時光雖蚜魘虐敫齠嗍蘭停?藕??等栽諍斐糾鏌嗾嬉嗷玫亓鞔?牛?晌?釗碩笸筇鞠⒌娜思浼鴉啊?/SPAN>
張愛玲一生追求一種脫離現實的純粹愛情——不問緣由,不問經歷,跨越了時間和空間,超越了階級和信仰。胡蘭成風流,能看準女人的心思,使文弄墨,做人機敏善悟,頗有些別趣,因 而他的一生結交了幾個真才實學的朋友。張愛玲的過早成熟,對人無論親疏難得表露自己的感情,尤其是一個年長的自己成熟的異性,現實中,張愛玲除了她的父親和弟弟,還沒有一個異性與她有長久深刻的交往,況且當時她還只有23歲。正如她選擇了胡蘭成就沒從考慮胡蘭成是日本人控制的傀儡政府的法制部長,在她定居美國時與美國著名戲劇家賴雅結婚同樣也沒有考慮過賴雅是一個熱情的共產主義信仰者。張愛玲的作品,纏綿悱側,凄艷哀絕,令人驚嘆不已;張愛玲的身世,千迴百折,跌宕起伏,更令人魂魄顫慄、感傷不已。
胡蘭成於1906年生於浙江嵊縣北鄉胡村,1932年胡蘭成的髮妻玉鳳病逝,給他很大打擊。早年生活的困頓潦倒給胡蘭成留下了很深的記憶,這個從生活底層爬出來闖世界的人,為了自己的掙扎,為了改變命運,對人格、尊嚴、道德的價值觀念已相當淡漠,鑄就了一副鐵石心腸。汪精衛看中了他的文才,1937年3月委任胡蘭成為汪派上海《中華日報》主筆,1939年12月任汪偽政權宣傳部次長、偽行政院法制局長,成了以陳璧君為首的汪的嫡系「公館派」的一員儒將。
張愛玲父母早年失睦離婚,家庭的不幸使張愛玲早熟。七歲時她就開始寫小說,中學時代在校刊上發表了散文《遲暮》、《秋雨》,小說《牛》、《霸王別姬》,發表的第一篇作品是一幅漫畫——她用這5元稿費買了一支唇膏。
自1943年1月,在1943年大半年的時間裡,滬上文壇幾乎所有重要的文學期刊每期都有張愛玲的作品。從五月份發表《第一爐香》起,短短几個月時間,張愛玲迅速佔領了上海灘幾乎所有最出名、最有影響的文學雜誌,而且她最傑出的作品已在這一年相繼問世,此時的張愛玲如日中天。在淪陷區的大上海這個特定的時空里,文壇的方方面面,代表不同政治傾向、不同文學趣味的各個文學圈子,似乎都順理成章地接納了這位文壇新人,而且褒獎有加。《紫羅蘭》代表了鴛鴦蝴蝶派的趣味,《古今》承襲了周作人、林語堂的「閑適」格調,而《萬象》堅持著新文學現實主義傳統,《雜誌》則想走純文藝的路線,而它們竟一致對張愛玲嘉許和推崇,1943年,是文壇上的張愛玲年!
1944年初,在家閑居的胡蘭成,看到了《天地》雜誌第二期上張愛玲的小說《封鎖》。他原本是躺在藤椅上看的,看了一二節的時候,就不覺直起身體來,連連拍案叫好。而且居然細細地讀完第一遍后又讀第二遍,過後猶覺不足。張愛玲在這篇八九千字的小說中對人性的理解,流暢的文筆,給文學修養頗高的胡蘭成留下很深印象。遣詞的準確,構思的巧妙,宛若一個相識已久的朋友,胡蘭成看著無一處不順眼,滿心都是喜歡。於是萌發了與張愛玲結識、傾吐傾慕之情的念頭。他好奇地給《天地》主編蘇青寫信,問「張愛玲果系何人」。蘇青回信說「是女人」。當然是女人,但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蘇青沒有說。
不久,又有兩期《天地》寄上,上面不僅有張愛玲的散文《公寓生活記趣》、《道路以目》,而且還刊登了張愛玲一張照片,胡蘭成望著照片,如見其人,如聞其聲,彷彿神交已久,不由頻頻點頭說:「這就是真的了!」從此,他覺得:世上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於張愛玲的,便皆成為好。
胡蘭成便去造訪張愛玲。張愛玲性格內向,不喜歡社交,尤其是在大紅紫之後,更是閉門謝客。正如上海另一位女作家潘柳黛所言:「如果她和你約定三點鐘到她家來,不巧你若時間沒有把握准,兩點三刻就到了的話,那麼她即使來為你應門,還是照樣會把臉一板,對你說:『張愛玲小姐現在不會客。』然後嘭的一聲關上了……萬一你遲到了,三點一 刻才去,那她更會振振有詞地告訴你:『張愛玲小姐已經出去了。』」
一身長袍的胡蘭成彬彬有禮地敲響了上海租界區靜安寺路赫德路口192號公寓605室張愛玲深鎖幽居的宅門。門裡傳來女僕的問話聲:「儂找阿里一位?」胡蘭成答道:「我是從南京慕名來訪的一位讀者,想見一見張愛玲小姐。」女僕遲疑了一下,又說:「張愛玲小姐身體不適,現在不見客。」胡蘭成從公文包里摸出紙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勞駕女僕送給張愛玲小姐。女僕應了一聲,從傳信口接了紙條,再沒了聲息。
張愛玲從女僕手裡接過紙條,心裡不由一愣:胡蘭成?這個人她是知道的,寫得一手好文章,常發表一些政論文章,用筆老辣,是汪政權里的一個大筆杆子,更兼頗有名士風範,在上海灘也算得上一個人物。年僅23歲的張愛玲生活圈子狹窄,與官場中人素無來往,她不知道胡蘭成為何來找她。
張愛玲當時和姑姑張茂淵住在一起,於是便和姑姑商量。張茂淵覺得這個人有些背景,應該謹慎處理這件事,雖不想趨炎附勢,卻也不要以此招致不必要的麻煩才好。也許是源於早年無愛的家庭的冷漠而渴望溫暖,胡蘭成的來訪打動了張愛玲;也許是源於少女的好奇。總之,禮數周全的張愛玲思慮再三,決定回訪胡蘭成,於是便打電話相約在大西路美麗園胡蘭成的住處見面。
兩人一見面,都有些吃驚。張愛玲是沒想到一個政府大員竟如一介書生般儒雅灑脫。而胡蘭成初見張愛玲,簡直被驚呆了,時常以為很懂得什麼叫「驚艷」的這個中年男人,遇到年輕漂亮的女作家,感到「艷亦不是那艷法,驚亦不是那驚法」,胡蘭成在後來的回憶錄中寫到:
「一見張愛玲的人,只覺得與我所想的全不對。她進到客廳里,似乎她的人太大,坐在那裡又幼稚可憐相,待說她是個女學生,又連女學生的成熟亦沒有。……張愛玲頂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種震動,是我的客廳今天變得不合適了。……她又像十七八歲正在成長中,身體與衣裳彼此叛逆。她的神情,是小女孩放學回家,路上一人獨行,肚裡在想甚麼心事,遇見小同學叫她,她亦不理,她臉上的那種正經樣子。」
胡蘭成頗具名士風範,風流倜儻,滿腹才學,遇見這個傾心已久的女子,自然就海闊天空地神聊起來,談當時的流行作品,談張愛玲小說的好處。
張愛玲靜靜地聽。也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緣故,別人讀張愛玲的小說是讀故事,而胡蘭成讀出的是人性的思考;別人說《封鎖》是寫高情調的空虛無聊,胡蘭成讀出的是對文明和人性的觀照。
「鍾情」在一見面,在懂得和了解之前,所以愛玲喜歡,因為這是無條件的。而愛玲的喜歡,是在了解自己的感情之前,正因如此,才是這般可貴,才是那樣無價。現代社會裡常有這樣的情形:一個陌生的異性可能在突然間成為你最親近的人。世間許多浪漫的愛情均產生於了解之前的相知,一見鍾情,一見傾心,也許這就是知已。
張愛玲深情地看著這個成熟的男人——白凈的臉,清晰的嗓音,太陽紅紅地照著他的鼻尖,他擱在報紙上的手,黃黃的,瘦瘦的。一個真實的男人,不很誠實,也不很聰明,愛玲突然感到熾熱、快樂!
愛玲很感激胡蘭成關注她的作品,胡蘭成則說:「因為相知,所以懂得。」兩顆心就這樣漸漸地貼近了…… 兩個人一談就是五個小時,及至張愛玲告辭,胡蘭成送她歸去時,兩個人已宛若多年的朋友和無話不談的知己。
春日的黃昏,迷離的眼神,顫抖的雙唇,惶惑的新奇,莫名的充實,悸動的心跳,讓人感到世界的神秘和生存的美好。在長長的巷子里,胡蘭成和張愛玲並肩慢慢地走著。突然,胡蘭成突兀地說了一句:「你的身材這麼高,這怎麼可以?」
張愛玲呆住了,似乎要說什麼。看了胡蘭成一看,又低下頭去,臉上泛起紅暈,終於什麼也沒有說。這句話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從「般配」的角度做出的評價,這不是一般的比較,而是男女間特殊意義上的比較。張愛玲起初的反應是一怔,但隨即感到一個成熟男性的一句話,把他倆拉得這樣近,近得沒有了距離。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這怎麼 可以?」
張愛玲遇上了,她知道,這就是愛。張愛玲少年時代失去了太多的愛,失去了人們通常輕易得到的愛,因而,成年的她更渴望成熟男子的愛情。遇到胡蘭成,她得到了理解和信任,滋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感情來,這是情感的棲息地,是撫慰創傷的良劑,所以她太投入。
第二天,胡蘭成去看張愛玲。張愛玲在自己的客廳里接見了他。那天,張愛玲穿著一件藍綢襖褂,戴著黃邊框的眼鏡,更顯得光彩奪目,明艷照人。張愛玲房間陳設的華貴處處透著一種貴族家庭的典雅,令胡蘭成驚詫不已,「那陳設與傢俱原極簡單,亦不見得很值錢,但竟是無價的」;「三國時東吳最繁華,劉備到孫夫人房裡竟然膽怯,張愛玲房裡亦有這樣的兵氣。」
那天,胡蘭成坐了很久,他向張愛玲談自己的生平,談生活的坎坷。一向不擅言辭的張愛玲在胡蘭成的激發下,說起胡蘭成在南京下獄之際,她竟動了憐才之念,曾和蘇青去過周佛海家為胡蘭成求情。胡蘭成並不知道這件往事,聽后大為感動,回到家中,他久久不能入眠,揮筆給張愛玲寫了一首直率而幼稚的情詩。張愛玲看后笑了,回信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從此,胡蘭成每隔一天必去看張愛玲,後來索性天天去看她。因說起登在《天地》上的照片,張愛玲便拿出來送他,還在照片背後寫了幾行字:「見到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喜歡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這是張愛玲在豆蔻年華的少女時代,純潔的情愫開出的第一束花朵。從此,他們情書往來,沐浴在熱戀的愛河裡。此時的胡蘭成已續娶英娣為妻,然而,他與張愛玲兩心相印,兩情相悅,四目相對,惺惺相惜,兩顆相愛的心歷經磨難貼近到一起,不可避免地撞擊出絢麗的火花。一見鍾情建立起來的理解、信任和默契,心靈上的溝通與和諧,終究是任何理智的力量和道德的說教所不能壓製得了的。哪裡還顧得了倫理綱常,苦難和艱辛。他們衝破道德和理智的羈絆,成了一對相親相愛的情侶。
1944年6月,胡蘭成和張愛玲熱戀時期,曾揮筆寫下一篇長文《論張愛玲》,發表在當時的《雜誌》上。胡蘭成是有幾分才氣的,儘管他要形容張愛玲,「直如生手拉胡琴,道不著正字腔」,但還是極大的熱戀中人的激情,搜腸刮肚地傾瀉出對張愛玲滿腹華靡濃麗的讚詞:「張愛玲是一支新生的苗,尋求著陽光和空氣,看來似乎是稚弱的,但因為沒有受過摧殘,所以沒有一點病態。在長長的嚴冬之後,春天的消息在萌動。這新鮮的苗帶給了人間以健康和明朗的、不可摧毀的生命。……她的小說和散文,也如同她的繪畫,有一種古典的,同時又有一種熱帶的新鮮氣息,從生之虔誠的深處迸濺生之潑辣,是這樣一種青春的美。讀她的作品,如在一架鋼琴上行走,每一步都發出音樂。她的心喜悅而煩惱,彷彿一隻鴿子,時時要衝破這美麗的山川,飛到無際的天空,那遠遠的、遠遠的去處,或者墜落到海水的極深處,而在那裡訴說她的秘密。……魯迅之後有她,她是個偉大的尋求者!」
4 :
1944年4月,張愛玲發表了一篇題為《愛》的散文,這篇短文章空靈飄忽,不著斧痕,描述了張愛玲理想中的愛情觀。據說這個故事還是從胡蘭成那裡聽來的,故事中的女孩即胡蘭成髮妻的庶母!
胡蘭成當時在南京任職,張愛玲就常常給他寫信。張愛玲本不是個纏綿悱惻的人,但這次也生出離情別緒來,她對胡蘭成戀戀不捨地說:「你說沒有離愁,我想我也是的,可是上回你去南京,我竟要感傷了!」她還在一封信中說:「我想過,你將來就只是在我這裡來來去去亦可以。」
張愛玲不想他們的關係將來會怎樣,不問自己的名份,也不在意胡蘭成已有妻室,挾妓狎玩,「欲仙欲死」地享受這愛的甘霖,──她得到了那種「於千萬人之中遇見唯一愛人」 的歡樂,得到了千萬年之中守得真愛一刻的永恆。所以她很滿足。
愛情的力量使胡蘭成由從前的鬱鬱寡歡變得愛說愛笑,有時還愛唱兩嗓子。胡蘭成每次回上海,先去看張愛玲,踏進房門就喊:「我回來了。」彷彿這裡就是他的家,他的歸宿。每次回來,胡蘭成都要在上海住上八九天,晨出夜歸只看張愛玲,兩人伴在房裡,總有說不完的話。
這時,事情起了變化:胡蘭成用情不專,放縱情慾,他的妻子英娣提出與他離婚。胡蘭成十分痛苦,在張愛玲面前流淚說:「張愛玲,我是不是太壞了,連做一個丈夫都不配?連太太都離我而去……。」
張愛玲安慰他說:「在這個亂世,做一個女人難,人來人去是不定的,什麼都靠不住,何必為把握不住的事情難過呢?」
幾天後。回到南京的胡蘭成給張愛玲寫了一封求婚信:
愛玲:
自從一年前我在南京看到你登在《天地》上的兩篇文章,我就有一種奇特的感覺:你就是我在茫茫人海中所要尋覓的人!及至見了第一面,我更感到我倆的緣份是前世定了的。愛玲,這世上懂得你的只有我,懂得我的也只有你。在我們相知相伴的日子裡,我一直把這份對你的情義放在心底,不敢稍稍放縱感情的姜繩,生怕傷害了你。因為英娣還在呀!我是早就把你的家當成了自己的家的,英娣已經使我失去了一個家,你不會再使我失去最後一個家吧?!你說見了我,你變得很低很低,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呢!我本自視聰明,恃才傲物慣了的,在你面前,我只是感到自己寒傖,象一頭又大又笨的俗物,一堆賈寶玉所說的污泥。在這世上,一般的女子我只會跟她們廝混,跟她們逢場作戲,而讓我頂禮膜拜的卻只有你。張愛玲,接納我吧……
張愛玲給胡蘭成回信,卻是一張空白信箋,胡蘭成匆匆趕回上海,眼睛里滿是問號。張愛玲說:「我給你寄張白紙,好讓你在上面寫滿你想寫的字。」
他們結婚了。胡蘭成擔心時局不穩會連累張愛玲,沒有舉行任何儀式,沒有辦理任何法律手續,只寫下一紙婚書:
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前兩句是張愛玲寫的,后兩句是胡蘭成所撰,證婚人是張愛玲的好友炎櫻。這年,胡蘭成38歲,張愛玲23歲。
新婚蜜月,「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兩人整日守在房裡,燕語昵噥,男歡女愛,有時兩人並枕躺在床上說體己話,有時面面相偎含情而視,有時說古論今談天說地,張愛玲常有妙語連珠令胡蘭成刮目而視。
張愛玲古典文學功底深厚,讀小說心細如髮,那些躲在套語濫調里的傳神字句,她常常脫口而出。一次,張愛玲和胡蘭成躲在深閨里談論小說的語言,張愛玲說:「《金瓶梅》里寫孟玉樓『行走時香風細細,坐下時淹然百媚』,這『淹然』二字就用得好!」胡蘭成要張愛玲說「什麼是『淹然』」,張愛玲答:「有人雖見怎樣的好東西亦滴水不入,有人卻象絲棉蘸了胭脂,即刻滲開的一塌糊塗,這便是『淹然』呀。」 談張愛玲的朋友蘇青,張愛玲品評說:「蘇青的美是一個俊字,有人說她世俗,其實是俊俏。她的臉好像喜事人家新蒸的雪白饅頭,上面點有胭脂。」
張愛玲悟性頗高,常有與人不同的感覺。胡蘭成為張愛玲讀詩。讀《詩經》中大雅章,有「倬彼雲漢,昭回於天」的詩句,張愛玲說:「啊,真真的是大旱年歲!」 讀到《古詩十九首》中「燕趙有佳人,美者顏如玉,被服羅衣裳,當戶理清曲」時,張愛玲說:「真是貞潔,那是妓女呀!」 再讀《子夜歌》「歡從何處來,端然有憂色」,張愛玲嘆息道:「這端然真好,而她亦真是愛他!」讀到《樂府》中一首詩:「夫婿從門來,斜倚西北眄。語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見。石見何磊磊,遠行不如歸。」張愛玲笑:「這『眄』字用得好。」胡蘭成不明白是一種什麼樣子,張愛玲解釋說:「就是上海話『眼睛瞄發瞄發』,不是極有風情么。」還說:「這樣困苦還能在夫婿面前撒嬌,他們亦是真愛的!」 胡蘭成不禁嘆道:「自己平常看的東西以為懂了,其實竟未覺得。」 一日兩人並坐看《詩經》,這裡也是「既見君子」,那裡也是「邂逅相見」,張愛玲就 說:「怎麼這樣容易就見著了!」 張愛玲又說:「西洋人有一種阻隔,象月光下一隻蝴蝶停在帶著白手套的手背上,真是 讓人隔得難受。」
一日午後,兩人上街,張愛玲穿了件桃紅色的單旗袍,胡蘭成說「好看」,張愛玲道:「桃紅色的顏色聞得見香氣。」 張愛玲偷看書房裡的胡蘭成,這樣寫到:「他一人坐在沙發上,房間里有金沙金粉埋的寧靜,外面風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胡蘭成促狹地要張愛玲描述他們夫妻親熱,張愛玲正色說:「你象一隻小鹿在溪里吃水。」 談到姓氏,張愛玲亦有妙論:「姓崔好,姓黃亦好,《紅樓夢》里有個黃金鶯,真是非常好的文章,而且是寫的她與藕官在河邊柳萌下編花藍兒,就更見其好。」又說,「羌好。羯很惡,面孔黑黑的。氐有股氣味。鮮卑黃鬍子。羌字象只小山羊走路,頭上兩隻角。」還說,『牛叫是好聽,馬叫也好聽,馬叫象風……」 胡蘭成最後只得將手一合,又喜又惱無可奈何地說:「這書里的句子象是街上的行人只與你打招呼,我倒真象是鄉下人來上海,端得只有看的份了!」
1945年初夏的一天傍晚,張愛玲和胡蘭成站在陽台上,眺望晚煙里霧靄沉沉的大上海,心底升出一種鬱郁蒼蒼的悲涼之感。上海市區的高樓大廈在夜幕中微微起伏,雖沒有山巒卻也象層巒疊嶂。張愛玲聯想起這個時代許多人的命運,也聯想起自己的命運,不由嗟喟道:「這真是一個亂世呵!」
隨著時局的變化,日本侵略者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汪政權也如枯木朽枝,岌岌可危。胡蘭成深感時局動蕩,說不定哪日汪偽政權就要垮台,此時西天的一抹晚霞更增添了這種凄涼的情調,遙想未來不免有些感傷迷惘,便對張愛玲說:「時局可能要翻,來日大難,在劫難逃,漢樂府中有一首詩,『來日大難,口燥舌干,今日相樂,皆當歡喜。』想不到古人這幾句平常又平常的詩句,竟是我們此時處境的真切寫照了!愛玲,恐怕我們夫妻真的要『大難來時各自飛』了。」
張愛玲望著這個嬴弱的男人,心中掠過一絲蒼涼,苦笑著說:「能過一時是一時,不要想那麼多吧,蘭成。」 胡蘭成又說:「如果那一天來臨,我必能逃得過,惟頭兩年裡要改名換姓,將來與你雖隔了銀河也必定找得見。」張愛玲道:「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又或叫張招,天涯海角有我在牽你招你。」
5:
1945年抗戰勝利后,胡蘭成開始了逃亡之路。先到上海,與張愛玲相處一夜,第二天去了杭州,又往紹興,到了諸暨斯家。斯家是他中學同窗斯頌德的家。胡蘭成年輕時在他家住了一年,卻對同學的妹妹有非分之想(他當時已結婚),被斯家禮貌地請出。不多久,他又來斯家做客,這家人仍把他當客。現在,他逃亡的落腳點還是斯家。斯家人帶他東躲西藏,仍不安生,又由斯家人帶他去了溫州。投奔斯君的丈人家即小娘范秀美的母家。胡蘭成確實改了名字,冒稱是張佩倫的後裔,不過不叫「張牽」,也不叫「張招」,而叫張嘉儀。
范秀美大胡蘭成兩歲,與斯家老爺生有一女。老父亡故后,她在一家蠶桑場工作。她送胡蘭成去溫州,她又與范秀美結成了夫妻。他給自己找的說法是:「我在憂愁驚險中,與秀美結為夫婦,不是沒有利用之意。要利用人,可見我不老實。」他忘記了張愛玲,周訓德沒有?而此時,周訓德正因與他的關係入獄受苦,而張愛玲呢?一路尋過來了。逃亡中遇到一個在桑蠶學校讀書的女子,名叫范秀美,後來又受其掩護,隱居在她家裡,便與之同居。
1946年2月,張愛玲探得胡蘭成潛藏的地址,冒著初春料峭的寒風,過諸暨,走麗水,遠去溫州尋夫。及至見了胡蘭成,張愛玲幽幽地說:「我從諸暨麗水來,路上想著這是你走過的,及在船上望得見溫州城了,想你就住在那裡,這溫州城就含有寶珠在放光。」
夫妻一場患難相從,千里迢迢特意來看夫婿,按說胡蘭成應感動不已,但這個鐵石心腸的人,竟粗聲粗氣地吼:「你來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回去!」 對此他後來的解釋是,夫妻難中相別,妻子尋蹤探夫,本是令人感動的人情之常,但愛玲是超凡脫俗的,就不宜了。真實的原因是並沒有告訴他與秀美的事,「不是為要瞞她,因我並不覺得有什麼慚愧困惑。」男人向來是只顧原諒自己,不願委屈自己的。
愛玲一路上卻是心事重重。她對胡蘭成說:「我從諸暨麗水來,路上想著這是你走過的,及在船上望得見溫州城了,想著你就在著那裡,這溫州城就像含有寶珠在放光。」君本多變,儂仍痴情,女人對感情向來比男人持久認真。張愛玲住在公園旁的一家小旅館里,胡蘭成白天去陪她--愛玲,晚上去陪她--秀美。這次的相見,親近中已有了生分。有時四目相視,半晌沒有一句話,忽聽得牛叫,兩人面面相覷,詫異發獃。一日愛玲告訴胡蘭成:「今晨你尚未來,我一人在房裡,來了只烏鴉停在窗口,我心裡念誦,你只管停著,我是不迷信的,但後來見它飛走了,我又很開心。」因愛可以愛屋及烏,因愛亦可以感時恨別,見鳥心驚。但愛玲心中的黑烏鴉是永遠趕不走了。
在來溫州之前,張愛玲已聽說胡蘭成與范秀美同居的事,她寬容地想:一個身處險境的男人,遠在外地尋找些安慰是難免的,何況秀美曾掩過蘭成,亂世際遇在一起,也只是權宜之計。並未因此責備他,相反,也許是愛屋及烏的緣故,對胡蘭成和秀美的婚事,張愛玲對范秀美還有一種同命相憐之情。初見范秀美,張愛玲甚至說:「范先生真是生得美的,她的臉好像中亞西亞人的臉,是漢民族西來的本色的美。」 胡蘭成對她到來的遷怒,張愛玲覺得也許是因為局勢動蕩,前程未卜,但又覺得不對,這次相見,胡蘭成似乎有一種說不清的生分之感。
其實,當時的胡蘭成正心事重重地挂念著一個叫小周的女子。1944年11月,胡蘭成一次到武漢時出差,住在同僚借住的漢陽醫院時認識的。醫院裡有個周訓德小姐,年方十七,長得端莊美麗,生性多情的風流才子胡蘭成自然就起了綺念,很快使年幼無知的小周墮入情網。他要小周送他照片,又要她題字,小周似嗔似真地題了一首《樂府》中詩:「春江水沈沈,上有雙竹林,竹葉壞水色,郎亦壞人心。」小周是見習護士,學的是產科,在冬天穿著藍布夾旗袍,做事幹練,很有青春朝氣。她的父親是銀行職員,已經去世了。她是父親與小老婆生的,因此,對胡蘭成要求結婚的反應是,不能娘是妾,女兒也是妾。於是胡蘭成又舉行了一次結婚儀式,雖然他早已與張愛玲有婚姻之約,而且他告訴過小周他與張愛玲的關係。
胡蘭成仰慕張愛玲的「橫絕四海」,但也喜歡小周的本色天真,早在上海時就曾兩次對張愛玲談到他和小周的事,當時張愛玲雖不悅,只覺得是萍水姻緣,一夜風流,倒也未予理睬,後來勢態竟發展至談婚論嫁,而非胡蘭成自己辯白的「逢場作戲」,當時身在武漢的周訓德,因受胡蘭成牽連,已被以涉嫌漢奸罪逮捕。消息傳到胡蘭成耳朵,痛苦難以自抑,他想去投案自首,以救出獄中的小周。此時張愛玲突然出現,自然是胡蘭成沒有料到的。
張愛玲住在溫州城中公園旁的一家旅館里,胡蘭成白天去陪張愛玲,晚上去陪范秀美。在溫州,這一個男人和兩個女子,有時一起上街,有時一起在旅館里抱頭痛哭。用胡蘭成的話說,「因為都是好人的世界」,相處倒也融洽。
一日,張愛玲又說起范秀美長得好,要給秀美畫像。范秀美端坐著,張愛玲走筆如飛,胡蘭成在旁邊看,三個人興味十足。眨眼就勾出了臉龐兒,畫出眉眼和鼻子,正待畫眼角,卻突然停住了,一臉的凄然和委屈,只推身體不舒服,再也不肯畫下去。范秀美走了之後,胡蘭成很納悶地問:「這樣的神來之筆,為什麼不畫了。」 張愛玲說:「我畫著畫著,只覺得她的眉眼神情,她的嘴,越來越像你,看上去竟似有夫妻相,難道這就是前世姻緣。心裡不由一陣驚動,就再也畫不下去。」
那天晚上,胡蘭成依舊做著他那數美並陳的夢,他仍舊想保持目前的格局,即名份上有張愛玲,意念中有周訓德,現實中有范秀美,只不過要將這種局勢讓張愛玲知道。他將他記述他和小周交往的一篇《武漢記》拿出來讓張愛玲看,張愛玲只翻了幾頁,就丟在桌上,說:「看不下去!」
胡蘭成又將他想去武漢自首,以此營救獄中的小周的想法告訴了張愛玲,張愛玲感到委屈。張愛玲說:「你說最好的東西是不可選擇的,我完全懂得。你與我結婚時,婚貼下寫下『願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你何曾給我安穩?在我和小周之間,還是要你做出選擇。你說我無理也罷。」 胡蘭成辯解:「我和你是仙境中的愛,而與小周、秀美是塵境中的愛。」並說:「我待你,天上地下,沒有得比較。若選擇,不但與你是委屈,亦對不起小周。人生迢迢如歲月,但是無嫌猜,按不上取捨的話。昔人說修邊幅,人生的爛漫與莊嚴,實在是連修邊幅這樣的餘事末節,亦如天命一般不可移易。」還說待張愛玲如己,待小周如客,克己而待客,寧可委屈張愛玲,不願委屈小周。最後張愛玲傷感地說:「我要你選擇,你到底不肯。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雖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夠再愛別人,我將只是萎謝了!」塵境中的愛情擊碎了仙境中的愛情,剩下的只有悲傷和痛苦,張愛玲的心靈再也承受不了這樣沉重的打擊。張愛玲遇到了胡蘭成,由相知到相愛,由情人到伴侶,然而這一切都已成為過去。
見胡蘭成不願捨棄小周,又越看秀美越像胡蘭成,張愛玲的心碎了,張愛玲絕望了,她本能地意識到:在胡蘭成心目中,已經沒有了自己的位置。於是,她決心回上海。一個女人心裡只裝著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心中卻有著幾個女人,她如何能不感傷?
第二天,本擬與丈夫同甘共苦的張愛玲,帶著滿腔哀怨踏上歸途。胡蘭成去送張愛玲。那天,天上飄著些微雨,地上吹著些微風,張愛玲想起一年前和胡蘭成初次相逢的那個黃昏,不由黯然神傷。
胡蘭成佇立岸上,看張愛玲一個人孤零零地登船遠去。天公應知離情,更著陣陣春雨,淅淅瀝瀝,纏纏綿綿,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如歌如夢。雨水和淚水把昔日烈焰澆潑殆盡,把欲仙欲死的愛境蕩滌一空,把一代才女的愛之繁花打落得殘紅遍地。
這是張愛玲惟一的愛,她不會有第二次。她愛得如火如荼,如生如死,全身心投入而忘了一切。她曾經得到千萬人之中遇見惟一的人的歡悅,她曾經得到千萬年之中守住戀愛一刻的永恆,但歡悅無永恆,永恆無歡悅,因為似乎到底不是那惟一的人……
她愛得傷心、傷情、傷了靈性。這裡的創傷,不僅影響了她的生活,而且影響了她的創作。他勤奮的筆耕得慢了,生花的筆開得淡了。全身心品味的感覺鈍化了,對意態情致的體悟淡泊了。張愛玲風格弱化了。
她曾對胡蘭成說:「我自將萎謝了。」萎謝的不僅是青春,亦是文采,一代才女的才情。
這來自心靈的創傷和巨痛不禁影響了她的生活,而且影響了她的創作,──在很長一個時期,她沒有再寫東西,而且從此她再也沒有寫出象先前那樣富有靈氣和才情的作品,令人惋息不已。
過了幾日,張愛玲寄了些錢來,亦有信來:「那天船將開時,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在雨中撐傘在船舷邊,對著濤濤黃浪,佇立涕泣久之……。你沒有錢用,我怎麼都要節省,幫你度過難關的。今既知道你在那邊的生活程度,我也有個打算了,不要為我憂念。」痴心若此,令天下男女為之動容,為之掩面。
6:
這份令人刻骨銘心的愛,雖然苦澀不堪,縱有千般委屈,畢竟一時難以割捨。回到上海之後,張愛玲仍沒有間斷和胡蘭成的聯繫,經常寄來稿費,補貼胡蘭成的生活之需。
張愛玲回上海后,抓漢奸的風氣漸漸過去,胡蘭成又做起「東山再起」的美夢。當時的文化名梁漱溟在四川北碚辦了一家勉仁書院,經常在一份《觀察》雜誌上經常發表文章,在學人中間頗有影響。胡蘭成便寫信與梁漱溟論學,因胡蘭成用的是化名,梁漱溟不知他的真實身份,但對胡蘭成的觀點大為賞識,當即回信說:「幾十年的老友中,未有針砭漱溟之切如先生者。」從此,胡蘭成在當地名氣漸大,而且經當地名流介紹,在溫州中學謀到了一份教書的差事。胡蘭成洋洋得意,彷彿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志得意滿地給張愛玲寫信述及自己的心境,最後還忘不了提一句「時有村婦來燈下坐語」。
張愛玲看到處境漸已好轉后的胡蘭成又故態復萌,一副浮浪文人相,感到越來越陌生,不願意再答理他。也許是山水相阻使兩人越來越難以溝通,隔閡越來越深,也許張愛玲有意躲避這份絕望的愛情,總之,張愛玲覺得「漸漸地不認識你了」,與胡蘭成的書信也日漸稀疏。1947年11月,胡蘭成悄悄來到上海,他在張愛玲處住了一夜,又走了。他不懺悔和譴責自己的濫情,反倒指責張愛玲在日常生活中的某些細節處理「不當」。他又問張愛玲對自己寫的那篇含有與小周交往內容的《武漢記》印象如何,又談起與范秀美的事,張愛玲十分冷淡。當夜,二人分室而居。第二天清晨,胡蘭成去張愛玲的床前,俯身吻她,她伸出雙手緊抱著他,淚涕漣漣,哽咽中一句「蘭成」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
幾個月後,胡蘭成收到張愛玲的訣別信,時間是6月10日: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經不喜歡我的了。這次的決心,是我經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彼惟時以小吉故(「小吉」,小劫,劫難之隱語。),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
隨信還附加了30萬元錢,那是愛玲新寫的電視劇本《不了情》《太太萬歲》的稿費。
1947年6月9日,上海遭到了狂風暴雨的襲擊,貨棚被掀翻,到處有積水,交通亦中斷達二十四小時之久。吳淞口外的漁船被吹翻了一百多艘。在這樣的惡劣環境下,張愛玲的心境也更悲戚吧?「如果張愛玲那封決絕信是在6月9日狂風暴雨中寫的,那心情該有多凄慘?」 曾經滄海難為水。到底曾經愛過,而且是銘心刻骨的愛,哪怕雖有千般委屈,但委實難以放下,因而拖了一年半的時間才有最後的決斷。愛情的酸甜苦辣是可以忍受的,因為畢竟還是情味,而無愛的苦澀卻是無可奈何的。
收到訣別信后不久,胡蘭成曾想通過愛玲的摯友炎櫻從中緩和關係,以再修好。他寫信給炎櫻,說:「愛玲是美貌佳人紅燈坐,而你如映在她窗紙上的梅花,我今惟托梅花以陳辭。佛經里有阿修羅,采四天下花,於海釀酒不成,我有時亦如此驚悵自失。又《聊齋》里香玉泫然曰:『妾昔花之神,故凝今是花之魂,故虛,君日以一杯水溉其根株,妾當得活。明年此時報君恩。』年來我變得不像往常,亦惟冀愛玲以一杯水溉其根株耳,然又如何可言耶?」炎櫻沒有理他,張愛玲也沒有理他。
「我自將萎謝了」,「我已經不喜歡你了」,這嗟喟中多少悲傷,多少次靈魂的搏鬥,內心的糾纏,使張愛玲不得不無可奈何地選擇了訣絕。這次裂變給張愛玲帶來的創痛是巨大的,以致於許多年以後,在張愛玲短篇小說《五四軼事》里,依然還能找到這段感情生活留下的影子。
1955年11月,一代才女張愛玲拎著兩隻笨重的皮箱,走過羅湖橋頭,帶著心靈的創傷,告別了祖國。
1949年後,胡蘭成逃亡日本,與吳四寶的遺孀佘愛珍一起過著潦倒生活。晚年胡蘭成移居台灣重操舊業,在台灣中國文化學院教書。後來胡蘭成知道張愛玲去了美國,便借他的自傳《今生今世》出版之際,指望重修舊好。張愛玲回信說:
蘭成:你的信和書都收到了,非常感謝。我不想寫信,請你原諒。我因為實在無法找到你的舊作參考,所以冒失向你借,如果使你誤會,我是真的覺得抱歉。《今生今世》下卷出版的時候,你若不感到不快,請寄一本給我。在這裡預選道謝,不另寫信了。
愛玲
不知當年胡蘭成對美麗多才的張愛玲始亂終棄出於什麼難言的苦衷,但許多年以後,胡蘭成晚年回憶起與張愛玲在一起的無數美好的時光,引用了李商隱的兩句詩,表達了他無限懊悔和感傷的情懷:
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
7:
1956年2月13日,張愛玲填寫了申請書寄往位於新罕布希爾州彼得堡的麥克道威爾文藝營,其中寫道:
親愛的先生/夫人:
我是一個來自香港的作家,根據1953年頒發的難民法令,移民來此。我在去年10月份來到這個國家。除了寫作所得之外我別無其它收入來源。目前的經濟壓力逼使我向文藝營申請免費棲身,俾能讓我完成已經動手在寫的小說。我不揣冒昧,要求從3月13日到6月30日期間允許我居住在文藝營。
在麥克道威爾文藝營,張愛玲與賴雅相遇。這時賴雅65歲,張愛
玲36歲。
甫德南·賴雅1891年出生在美國費城一對德國移民夫婦家中,17歲進賓州大學攻讀文學專業,20歲以前已有大量詩作發表。他曾在哈佛大學讀碩士學位,在麻省理工學院當英文教員,任《波士頓郵報》的戰地記者,赴歐洲報道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成為自由撰稿人。賴雅於1917年結婚,有一女,1926年離婚。30年代中期以後,賴雅成為一個忠信的馬克思主義者,然而終其一生未能加入共產黨。
賴雅覺得張愛玲既莊重大方,又和藹可親。到了將近3月底,他們開始互相到對方的工作室作客。4月1日,他們並肩坐在大廳中共享復活節正餐。到了5月初,他們彼此已覺得很投趣。
張愛玲始終是一個矜持的女人,人們未免感到驚訝,為什麼這一次的羅曼史會發展得如此之快?其實,這是張愛玲面臨多方面的生活窘迫的一次選擇,賴雅是個熱情又關心人的男人,對她的工作也有興趣,在生活中掙扎的張愛玲挑中了賴雅。這種選擇,恐怕只有以難民身份進入美國的人,才能完全理解。
賴雅在文藝營的期限是5月14日,告別營地時,張愛玲向賴雅傾吐了自己的感情。6月30日,張愛玲在營地的期限亦滿,她搬進了紐約的一位營友家。
7月5日,賴雅收到張愛玲的一封信,說她已懷上了他的孩子。雖然賴雅離婚後30年來一直迴避結婚,然而就在這一天,賴雅毅然寫信向張愛玲求婚。8月14日,張愛玲和賴雅舉行了婚禮。但由於多方原因,張愛玲去醫院做了人工流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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