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故事是聽我奶奶講的(老人家前幾年93歲高齡在睡夢中安詳地去世了,我今天很想她!)。我大爺爺被日本人害死的時候,我奶奶還沒過門兒,這故事也是她聽我大奶奶講的。
我爺爺的爺爺是舉人。本來我是不信的,因為電影里看見的舉人家裡都很富有,至少要有一間書房,四壁掛滿名人字畫的,可我爺爺家很窮。我小時候在爺爺家住過,知道家裡住的是一座大院的右上房。那大院里還有另外兩戶人家,一個住左上房,一個住右廂房。這住右廂房的人家,就是原來這大院的主人,「土改「時被分了財產。後來我信了,因為我奶奶費力氣將豬食槽子挪開,把墊槽子的那個長方形大盒子翻過來,接著太陽光看:我看見木盒子暗紅色的外壁上,竟然刻著龍的圖案。奶奶說:百十年前,這盒子里裝的就是中舉的喜報。後來我整理家譜,就更信了。我爺爺的爺爺有5個兒子,取名:溫良恭儉讓,我覺著有學問的人才能給兒子取這樣的名字。
隨著清廷的退位,滿人科舉做官這條路就不通了。世道亂,讀書人最難受。不過我爺爺的爹還是很有想法的,他也有5個兒子,分別被安排了不同的方向:武文商工農。就是老大當兵,老五務農。別小看務農,實際上是把家業傳給了小兒子,另外哥兒四個要自己闖天下。我四爺爺被送到哈爾濱,到工廠做學徒;大爺爺就進了東北講武堂,二爺爺到北京讀書;老三就是我爺爺,學做小買賣,後來娶了首飾匠家的閨女——我奶奶。後來的歷史證明:我們家人就是讀書在行,別的都不行。我小的時候,就知道哈爾濱的姑姑書讀得好,哈工大畢業的,後來下海,經深圳到新加坡;我五爺爺家的姑姑,蹲在灶坑前,一手拿著燒火棍,一手捧著書讀的鏡頭,歷歷在目,經久不滅;還有個大連海運畢業的堂兄,下鄉時還是讀書忙,78年考到大連,學生娶老師,是那時校園內的佳話。
我大爺爺當兵,就不順當啦。許是讀書人的後代都是死腦筋,認死理兒,做不成兵油子,只能做炮灰。我大爺爺是東北講武堂第五期的,1924年入學。上了半年課,又回部隊打了半年仗,再回去讀了半年才畢業。那時節中國有四大軍校:保定軍官學校,黃埔軍校,東北講武堂,雲南講武堂,其中東北講武堂的教學條件是最好的。特別是第二次直奉戰爭,以講武堂學生兵為主力的奉軍,將直系的原北洋軍,打得落花流水。張作霖嘗到了正規軍的甜頭,進一步擴大了對講武堂的投入。張學良接掌東北后,東北講武堂進入輝煌時期,最後一期有2300名新生,叫最初的2,3百人,擴大10倍。不過在1931年9月18日,日本人在瀋陽發動事變,佔領屯兵的北大營和東北講武堂所在地——東大營。這個赫赫有名的軍官學校,就壽終正寢了。
我大爺爺在1931年的時候,已經是張學良衛隊營手槍連的連長,算是張學良的嫡系。918事變明朗之後,張學良終於意識到日本人是要全面佔領東北,想收縮集結部隊組織反撲也不可能。30餘萬裝備精良的東北軍,放棄國土,拋棄父老,匆匆撤往關內。日本軍隊迅速進兵,除少量部隊向北掃蕩馬占山等在松花江一帶的抵抗而外,20萬關東軍在飛機的配合下追擊東北軍。張學良的行營在錦州被鬼子發現,大批鬼子飛機轟炸掃射,我大爺爺就被炸身亡了。後來張學良派了2個士兵,背著200大洋,化裝跑回來報喪。那時候我大奶奶過門兒不久,還沒有孩子。大奶奶的婆婆就說:大媳婦命苦,再嫁吧!大奶奶守了幾年,一直等到我奶奶過門兒,把一大家子的事兒交待了,才又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