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張學良之于鳳至趙一荻
隨著飛機沖向大海,又180度折反大陸,我的思緒再次遠離美麗的溫哥華。「園中歲月時來往,世外風雲任卷舒。「(自:Richmond佛寺)生命中的一段時光屬於園地,屬於園中的花,屬於園中愛花的人。還是沉下心來,感慨近代中國名聞遐邇的幾位奇女子吧。
張學良之于鳳至趙一荻
于鳳至的愛
于鳳至, 1897年生於遼東,父親是商埠古鎮鄭家屯糧棧老闆。張作霖蒙難時多得其父的幫助,發跡后要大兒子張學良娶鳳至為結髮妻子。鳳至看出了張學良的不情願,修書一封闡述了自己對這樁婚姻的看法。非凡的見識,打消了張學良輕視之心。1915年與張學良在奉天走進了新婚的殿堂,聯成了秦晉之好,于鳳至的詩為:
古鎮親赴為聯姻,難怪滿腹驚魂。千枝百朵處處春,卑亢怎成群?目中無麗人。
海誓山盟心輕許,誰知此言偽真?門第懸殊難知音,勸君休孟浪,三思結秦晉。
成婚之後,於家無一人借張家為官,增加了張學良敬重之意。鳳至持家勤儉嚴明,對冒夫人之名行不義者,嚴懲不貸,令張家放心地將舉家交于鳳至管理。1928年6月4日,張作霖皇姑屯被害。于鳳至坐鎮瀋陽,巧與日本人土肥原賢二等周旋,協助張學良秘返東北,完成了軍政大權的移交,顯示了她沉穩幹練的一面。
西安事變,于鳳至趕到溪口,陪伴囚禁中的張學良。從溪口一直陪著張學良到安徽、江西、湖南、貴州等地,前後三年。在此期間,遠在倫敦的次子患了精神分裂症。肝腸寸斷的于鳳至一邊忍受著對母親來說最為殘酷的精神折磨,一邊寬慰張學良。在貴州,于鳳至不幸患了乳腺癌。在宋子文等人幫助下,于鳳至孤身赴美國治病。從此訣別!
1964年因宋美齡以基督徒不能有兩個夫人為由拒絕張學良和趙四小姐的洗禮要求。身在美國的于鳳至知道這一情況后,提筆致信四小姐:
女是妹慧鑒:
時間過得真快,自從1940年我赴美醫治乳癌,已經廿余年不曾見面,真是隔海翹首,天各一方!
記得是1928年秋天,在天津《大公報》上看到你父親趙燧山因你和漢卿到奉天而發表的《啟事》,聲稱與你斷絕父女關係。那時雖然我與你還不相認,但卻有耳聞。你是位聰明果斷,知書達理的賢慧女子。你住進北陵后,潛心學業,在漢卿宣布東北易幟時,你成了他有力的助手。為了家庭和睦,你深明大義,甚至同意漢卿所提出的苛刻條件:不給你以夫人名義,對外以秘書稱謂。從那時開始,你在你父親和公眾輿論的壓力下,表現出超人的堅貞和顧全大局的心胸,這都成為我們日後真誠相處的基礎與紐帶!
你我第一次見面,是1929年的冬天。我記得,那天瀋陽大雪紛飛,我是從漢卿的言語上偶爾流露中得知你已產下一子,這本來是件喜事。但是我聽說你為閭琳的降生而憂慮。因為你和漢卿並無夫妻名分,由你本人撫養嬰兒實在是件很困難的事情。你有心把孩子送到天津的姥姥家裡,可是你的父親已經聲明與你脫離了關係,你處於困窘的境地。我在你臨產以前,就為你備下了乳粉與乳嬰的衣物。那時我不想到北陵探望,令你難為情。我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親自到北陵看你。我冒著鵝毛大雪,帶著蔣媽趕到你的住處,見了面我才知道你不僅是位聰明賢慧的妹妹,還是位美麗溫柔的女子。你那時萬沒有想到我會在你最困難的時候來「下奶」,當你聽我說把孩子抱回大帥府,由我代你撫養時,你感動得嘴唇哆嗦,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你叫一聲:「大姐!」就抱住我失聲地哭了起來……
漢卿後來被囚於奉化,你已經由上海轉香港。我非常理解你的處境,你和閭琳暫避香港完全是出於不得已!經我據理力爭,宋美齡和蔣介石被迫同意我去奉化陪獄。嗣後,我隨漢卿轉輾了許多地方,江西萍鄉、安徽黃山、湖南郴州,最後又到了鳳凰山。轉眼就是三年,女是妹,我只陪了漢卿3年,可是你卻在牢中陪他20多年。你的意志是一般女人所不能相比的,在我決心到美國治病時,漢卿提出由你來代替我的主張,說真的,當初我心亂如麻。既想繼續陪著他,又擔心疾病轉重,失去了醫治的機會。按說你當時不來相陪也是有理由的,閭琳尚幼,且在香港生活安逸。我和你當時面臨一個痛苦的選擇,要麼放棄閭琳,要麼放棄漢卿,一個女人的心怎能經受得住如此痛苦的折磨?
後來,你為了漢卿終於放棄了孩子……女是妹,回首逝去的歲月,漢卿對於我的敬重,對我的真情都是難以忘懷的。其實,在舊中國依漢卿當時的地位,三妻四妾也不足為怪(依先帥為例,他就是一妻五妾)。可是,漢卿到底是品格高尚的人,他為了尊重我,始終不肯給你以應得的名義……閭瑛和鵬飛帶回了漢卿的信,他在信中談及他在受洗時不能同時有兩個妻子。我聽后十分理解,事實上20多年的患難生活,你早已成為了漢卿最真摯的知己和伴侶了,我對你的忠貞表示敬佩!……現在我正式提出:為了尊重你和漢卿多年的患難深情,我同意與張學良解除婚姻關係,並且真誠地祝你們知己締盟,偕老百年!
特此專復
順祝
鈞安
姊:于鳳至
於舊金山多樹城
1963年10月
此後于鳳至把自己的聰明才智全部用在炒作股票和房地產業上,她秉承了父親的基因,頗有斬獲。鳳至還是一位古董愛好者與著名收藏家。于鳳至的圖章如「鸞翔鑒賞」和「古翔樓」等等,有個「翔」字在其間,就因她的字型大小為「翔舟」。于鳳至有一批彌足珍貴的唐三彩和商周時代陶品,現仍珍藏在她位於比佛利山的舊居里。
1988年張學良的人身限制放寬,于鳳至熱淚盈眶,揮筆寫下一首詩:臘末忽聞春消息,老朽拄杖淚沾衣;光陰倏然驚白首,遼水結縭夢依稀。
于鳳至張學良生育兩兒一女,兒子都在50年代早逝。1990年春天,于鳳至已陷入昏迷,當女兒張閭瑛和女婿陶鵬飛雙雙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忽然睜開了眼睛,喃喃地說:「閭瑛,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本來,從台北給父親祝壽歸來的張閭瑛和陶鵬飛,給病榻上的老母親帶回來一個令她振奮的好信息:張學良將有一次美國之行。這五十年來,于鳳至真是望眼欲穿地盼著這一天啊!在這位具有從一而終觀念的傳統女子的心靈深處,張學良到任何時候都是她的精神伴侶。于鳳至的目光投向懸著的一幅張學良照片的鏡框。那幅照片是1916年她和張學良在她的故鄉鄭家屯小鎮上定情時所攝。日久,照片早已泛黃,關東小鎮特有的風情宛若眼前。年輕的少帥當年就是在那裡與她訂情。「我死後,你們就把我葬在比佛利山上那塊早就買下來的墓地上,記住,千萬要記住,把我葬在左邊的那隻穴位里,你們可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墓穴在左,將來右側可以再造一隻空穴,那樣兩座墓就可以彼此相望了!」
1990年3月20日下午五時半,于鳳至最後凝視一眼掛在卧室牆上的照片--那是1934年她和張學良將軍旅歐時的合影,無限依戀地閉上了雙眼。1990年3月30日,洛杉磯的比佛利山麓上空,陰雨霏霏。綠蔭覆蓋的偌大墓區里,在兩株蓊鬱挺拔的雪杉樹下,豎起了一方新碑。花崗石碑面上鏤刻著中英兩種文字:張于鳳至女士之墓(1897--1990)。葬禮結束以後,她的女兒女婿在於鳳至的墓隅掘土造穴,他們遵照母親生前的遺囑,在她的墓旁造一空穴。那是留給於鳳至心中永遠的丈夫。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趙一荻的愛
很多女人都會愛上風流少帥,但能沒名沒份地陪伴一個失意的男人度過數十年寂寞生涯的,只有趙四小姐。如果本世紀舉辦「羅密歐與朱麗葉」大賽,無疑是「少帥」與「趙四小姐」奪冠。
趙一荻(1912.5.28~ 2000.6.22),生於香港,別名:綺霞,香笙,香生,趙四小姐 ,浙東蘭溪 人。她的青少年時代是在天津度過的,父親是當時北洋政府交通部次長趙慶華。在十五、六歲以前,她在天津上學。 趙一荻與張學良1926在天津初識。當時北洋政府中有些達官貴人,嫌在北京過私生活有些拘束,便常溜到天津在交際場中品酒賞花,高歌酣舞,玩個痛快。趙一荻好奇,常到那裡看熱鬧。張學良的天津私邸在舊法租界32號路54號,他經常在那裡逗留。在當時天津最有名的社交場所蔡公館舉辦的一次生日舞會上,趙一荻經大姐絳雪介紹,與張學良相識。兩人一見鍾情,很快墜入愛河。趙一荻的長相併非特別漂亮,但身材頎長,體態婀娜。僅就容貌而言,她不過是中上等人材。然而,她氣質絕佳,風度優雅,愛打扮也會打扮。要說容貌漂亮,倒是張學良更勝一籌。那麼,他們兩人為什麼愛得如漆似膠而又能保持恆久呢?「心有靈犀一點通」。男女兩情之間,在心靈上愈是相吸相通而契合無間,其愛戀就愈是深摯而持久。
當父親得知小女兒和有婦之夫在一起,趙四小姐被軟禁。六哥趙燕生暗中幫助, 在17周歲零4個月時,趙四小姐與家人不告而別,毅然追隨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乘火車單身赴沈。隨即被安排在北陵別墅,與張學良過著秘密的同居生活。
趙四小姐的私奔,在趙家掀起了軒然大波。趙慶華登報聲明,斷絕父女關係,並從此不再做官。與此同時,帥府內也感到了微微的不安。張學良原配夫人于鳳至擔心趙四小姐的私奔有辱張家門庭,只給她秘書的地位。但這些都絲毫沒有動搖趙四小姐對張學良的愛情,心甘情願地以秘書身份陪伴著張學良。心胸大度、溫柔賢慧的于鳳至感念趙四小姐的一片真情,力主在帥府東側建起一幢小樓,並親自監工設計裝飾,使小妹盡量居住舒適一些。趙四小姐搬入此樓居住,她把自己的卧室設在二樓西北角,這裡雖然比其他房間陰冷,但抬頭就可以望見大青樓里張學良辦公室的燈光,心裡頓時會湧起一股似水的柔情,那種溫暖的感覺就會情不自禁地油然而生。1929年趙四小姐和張學良有了唯一的兒子。
1933年3月12日,張學良剛抵上海,一向溫順的趙一荻拿起了槍,為什末?30多歲的張學良有毒癮,德國名醫史密勒博士,治療時將他的手腳都捆綁在椅子上。張學良就用牙齒撕扯衣服,呻吟著,哀號著,慘叫著——慘不忍睹!很多人想衝進屋去,解救張學良的苦痛!但當他們看見持槍守在門口的趙四小姐,便抑制住了!就這樣,一連7天7夜,經過這一番死去活來,脫胎換骨的折磨,張學良終於剔除毒癮。
1936年西安事變后,趙一荻一直在西安陪伴張學良。事變后,張學良在送蔣介石夫婦回南京前,有兩件事放心不下。一是東北軍,他寫下手諭,交王以哲、于學忠等人代管;二是趙四母子,為防不測,吩咐參謀長在他離開西安后,立即將趙四母子送往香港。但此時的趙四小姐,說什麼也不肯離開張學良,直到大姐于鳳至匆匆從國外趕來,她才於1937年1月11日攜幼子閭林去南京,後轉赴香港。可心卻一刻沒有平靜過,時時刻刻都在挂念著被軟禁的張學良。 1940年,張學良轉移到貴州修文陽明洞,于鳳至因病去美國就醫。趙四小姐將孩子託付給一位可信賴的朋友,來到張學良身邊,以秘書的身份,盡夫人的責任,寸步不離地相隨左右,陪伴著他一起度過漫長的幽居歲月。張學良到台灣以後,也一直由趙一荻陪伴。趙一荻不僅在叱吒風雲歲月里與張學良相知相愛,而且在他「輾轉眠不得,枕上淚難干」的山居歲月里,在「烽火餘生后,唯一願讀書」的幽閉日子裡,給他溫暖,給他信心。張學良常用地道的東北話,對人親昵地稱趙四小姐說:「這是我的姑娘!」
1960年以後,宋美齡勸張學良棄佛教轉信基督。張學良,潛心研讀《聖經》,見識大異從前。在張學良表示希望教友宋美齡能為他舉行受洗儀式時,宋美齡堅決反對。她覺得張學良和于鳳至有正式的婚姻關係,如今又與四小姐同居了幾十年,這就等於他同時有兩位夫人,這種情況不合基督教的教規。 宋美齡提出如果真誠信奉基督,必須解除與于鳳至的婚姻關係。于鳳至同意離婚使張學良解除了尷尬。
1964年7月4日,64歲的張學良身穿嶄新的西服、系著淺灰色領帶,與身著合體旗袍、佩帶水晶項鏈的52歲的趙四小姐攜手走進了台灣北投溫泉附近的一座教堂里。教堂內沒有華麗的彩燈,而是點燃了無數支巨大的蠟燭。牧師神情嚴肅地走到張學良跟前,指著身旁的趙四小姐問道:「你願意這個女人做你的妻子嗎?」張學良深沉、清晰、肯定地回答:「願意。」牧師又轉向趙四小姐,指著身旁的張學良問道:「你願意讓這個男人做你的丈夫嗎?」此時的趙四小姐雙眼噙滿淚水,雙唇急速顫動,久久,久久才吐出三個字:「我願意。」
晚霞映照,微風吹拂,這對相濡以沫度過了36個春秋「牢獄鴛鴦」,經歷情感難以用語言敘說的一對情人,終於結成了夫妻。
17天後,即7月21日,台北各報均刊出一則消息:張學良與趙一荻在台北舉行結婚典禮。40多年來,新聞媒體不知報道了多少次有關張學良的消息,但哪一次也沒有這次轟動。人們搶購,報紙脫銷。
《聯合報》第三版醒目的大標題是:
卅載冷暖歲月 當代冰霜愛情
少帥趙四 正式結婚 紅粉知己 白首締盟
標題下加有兩句話:
夜雨秋燈,梨花海棠相伴老; 小樓東風,往事不堪回首了!
隨著蔣介石父子先後離世,張學良夫婦的自由度也就越來越大,1994年終於離台赴美,定居夏威夷。千古一荻,風靜而凋。兩位垂暮之年的老人,在歷經了命運的潮漲潮落之後,愜意地享受著晚年的寧靜與淡泊,對於生死,他們已經看得十分淡然。
2000年,夏威夷時間6月22日上午11時11分,趙四小姐停止呼吸。在病床的另側,張學良坐在輪椅上,始終握著趙四小姐的右手,深情地凝望,默默地一言不發。「她死了!」少帥突然幽幽吐出了一句話,像是在自言自語,而後他又陷入了沉默。他的眼睛,依然凝望著趙四小姐;他的手,依然拉著她的手。他的眼中沒有淚,臉上也沒有任何錶情。
趙四小姐的陵墓坐落在檀香山一個綠樹蔥蘢的山腳下。轟動中國半個多世紀的張少帥與趙四小姐的愛情故事也隨之降下了帷幕。少帥每天依然坐著輪椅到院中散步,只是在他的輪椅旁,少了另一隻輪椅……
圍繞錦簇的炙熱目光,是對燦爛花朵的短暫愛戀;
陪伴孤寂的冷清月色,是對永恆愛情的長久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