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第三隻眼
--回國散記三十三
陳九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姚姚說的。他偏癱在床幾年了,這次回國我特意探望他,我們是多年老友,他史論寫得一級棒,那本《春秋雜談》語驚四座才氣逼人,引起許多羨慕,招至多少責罵。我把鮮花果籃放在床頭,他示意我坐下,坐近點兒。
姚妻尚氏,名家之後,也是我小學同學。她喚我小名兒,某某,快,喝茶喝茶。我見她年近五載仍徐娘風采,再看姚姚,心裡自由落了一下體。尚氏說,某某你坐啊,我正好有個會,去去就來。說完轉身,姿勢優雅,只缺水袖兒了。
靠近姚姚。他問,走了?誰走了?她。你是說尚姑奶奶?姚姚沒吭聲,只是聲聲輕嘆。怎麼了你?我覺出他必有話說,連忙問。姚姚終於開口,『女人都有第三隻眼。』他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沒反應過來,想到第三隻手第三條腿,最後才弄清他是說第三隻眼。看什麼的?看男人的,專看男人。無論這女人多傻多大大咧咧你都別信,裝的,絕對裝的!男女問題上,女人的第三隻眼是上帝給的,她傻傻在別處,第三隻眼永遠不傻。你到底想說什麼,到底怎麼了?我越來越糊塗。
可記得庄小蓮?啊,記得。這名字打開我稀彌的記憶,那是很久之事,小蓮是是姚姚的學生,因欽佩老師才氣,一往情深投入懷抱。還有子慧。對,那位漂亮幹練的女編輯,和小蓮情況類似。可這些都止水微瀾,早善始善終了,提她們作甚?尚奶奶全都一門兒清!什麼,誰對她講的?沒人,我堅信沒人,她僅憑第三隻眼看穿看透了。姚姚喃喃。我聽罷一身冷汗,朝大門望去,惟恐尚氏仍未走遠。姚姚說,她可以按天講述當年情景,何時開始,高潮與波折,最後曲終人散,連相貌都描述得很貼近。她雇過探子?不會,尚某不屑此種勾當,她講述時像說自己的夢。
這麼神奇,後來呢?別提了,尚姑奶奶常跟我開玩笑,說復仇時刻到了,這本《馬克白斯》就是她放置在床頭。自那時起,起居依舊,可情沒了。她望我時,眼神透一絲微笑,直逼骨髓,連癱瘓一側都有感覺。我真可能哪天突然躥起逃離此地不知所終,惟《九章》已無力續寫,只好抱憾天涯了。我知道姚姚又上了弦兒,他一進入角色就這等面目,恍若古人。忙勸,我去跟奶奶談談。不,談不得。世界最大矛盾絕非生產社會化與生產資料私人佔有間的矛盾,而是女人對男人的太多了解與太不寬容間的矛盾。她們想知道的太多,能消化的太少,故魯難未已,嗟呼哉。
步出姚家已是殘雲滿天。感覺想撒尿,壞了,好像已經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