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魚哚破了嘴唇
陳九
這事聽著很囧,沒下河沒入海,就在我家魚缸,楞讓魚把我嘴唇哚破了。老闆解氣地說,該,慣吧,孩子孩子慣得沒人樣,連魚都慣得欺負你。
我養了八條熱帶魚,紅鸚鵡,從指甲蓋兒大小養起,四五年間,已紅通通地長到手掌般大,尾巴和上下鰭薄如蟬翼,長袖善舞,甩起來瀟洒飄逸,若配上一班絲竹,簡直就是明末阮大鋮的崑曲教坊,《桃花笑》,《燕子箋》,落霞與孤鷺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美,絕對美呆了。
我愛魚魚,魚魚愛我。誰要說魚是冷血動物無情無義,我跟他急。每天起床頭件事便是餵魚,我下樓的腳步聲只消響起,八條魚馬上聞聲起舞,遠遠聽到魚缸的水
花聲,叮咚作響,激情奔放。老闆不服氣,說她下樓一樣激情奔放。可試了再試,笙歌歸院落,美人下樓台,就沒人睬她。把她氣得呀,掄起榔頭便朝魚缸砸去,只
聽咣啷一聲,榔頭扔地上了。她沖著魚吼道,好,不給姑奶奶面子,若非看在你爹的份上,絕饒不了你!她說我是魚的爹,我覺得也像。
凡是爹,就不會白當的,爹的最大特徵是把孩子系在心頭。當年我女兒月子里由我帶,老闆因剖腹產傷口疼痛,根本起不來。這小傢伙也怪,非蜷在我肚皮上睡
覺,抱起來就哭。我感慨萬千,覺得這孩子就是我自己,是我重活一遍,她喜我喜她憂我憂。可一晃,她馬上就要遠行,上大學去了。老闆問,爸爸你沒事吧?沒
事。那你幹嘛總望著閨女的背影發獃呀?話音未落我扭過頭,不讓她看我臉。無論女兒在世界的任何角落,我都能看到感到聽到她。
對魚我也有類似情懷。比如,它們會突然打蔫兒,不活潑了,咋辦?我圍著魚缸轉,望著它們乞求的目光束手無策。老闆天性潑辣,她舀一勺魚缸里的水就往嘴裡
放,說要嘗嘗。我說你不要命了,會生病的。她說魚沒事她就沒事。結果這招還真靈,只要嘗到水有酸味,就必須馬上換水,一分鐘不能等。後來有個懂魚的朋友
說,你家老闆真有兩下子,那叫酸鹼度,紅鸚鵡最怕酸性水,非死不可。在他引導下,我們用試劑代替口嘗,酸鹼度始終保持在微鹼上,從根本上確保魚等的和諧環
境。這些魚也懂,換水時很配合,老闆只要把清魚缸的小刷子伸進去,它們就整齊排列在另一端,安靜等候。老闆說,換邊兒了。它們馬上跑到相反方向,繼續觀
望,直到功德圓滿,水清魚凈。
我的魚都有名字,單字一個紅,大紅,二紅,直到八紅。我偏愛大紅。它吃得多個頭大,游起來一梗一梗像個大胖子。可要論情商,當大紅莫屬。每次走近魚缸,
我會情不自禁像叫小雞那樣夯兒夯兒地喊它們,這是小時跟我姥姥學的。她養了很多雞,一餵食就這樣叫,小雞會從很遠處飛奔而來。我不知如何喚魚,索性以喚雞
代之。魚聽到的呼喚也會聚攏,特別這條大紅,搖頭晃腦媚態百生,表情非常豐富。有一回我把嘴唇貼向水面,做親吻狀,沒想到大紅噌地躍出水面,朝我嘴唇輕輕
哚了一下。再試不爽,屢試不爽,讓我受寵若驚。從此便定下規矩,每天早上餵魚前都必須先和大紅親熱一下。有時我著急上班,想省去此道,大紅會非常嚴肅地盯
著我,等在那裡不說話,搞得氣氛很緊張。
不久前我外出開了幾天會,餵魚的任務由老闆代勞。回家頭件事便是向大紅等一干人馬錶示問候。老闆對你們如何呀?無言。她喂你們了嗎?仍是無言,只有水花
騷動不定,眾魚人頭攢動,情緒似顯不穩。我覺得不對,試圖低頭用親吻術加以安撫,距水面尚有兩寸的高度,只見大紅突然爆發,飛速朝我嘴唇衝來。只聽砰的一
聲,我立刻覺得火辣辣的。老闆那,快看是不是破了?哎呀媽呀,可不破了咋的,流血了。該,慣吧,孩子孩子慣得沒人樣兒,連魚都慣得欺負你。這才有了本文開
頭這句話。老闆接著要往我嘴上貼創口貼,還說帶我去打狂犬病預防針。我說你成心是吧,把嘴貼上還怎麼說話,我的魚怎麼都成狗了,你肯定沒按時按量喂它們,
大紅分明是被你氣的,才這樣報復我。說,你說,是不是?
從此我不敢再和大紅『接吻』了。可大紅每天還會做出要衝的架勢,躍躍欲試等著我,搞得我不好意思。有時看著它,我都想把它撈出來,教它走路,教它說話,教它寫文章。它行,它肯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