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進洞
陳九
昨晚飯桌上有人問,為何當過兵的人彼此感情那麼深?我頓時語塞,竟說不出一句話,是啊,為什麼呢?後邊的飯也沒吃好,腦子一直思索這個答案。沒想到的是,直到現在也沒想通,只覺得有股熱血頂在嗓子眼兒,兩眼熱熱的,心裡好像有很多話,就說不出來。
我自以為是個挺能白話的人,連怎麼治婦科病我都敢侃,為何在如此熟悉的命題上卻啞口無言?想啊想啊,仍沒有答案。算了,想累了,不想了,這樣吧,講一段我們鐵道兵的親身經歷,權當答案。
那年我們在太行山打三合庄隧道,這是當年全國最長的鐵路隧道,三千八百多米,地形複雜石質惡劣,動不動就塌方。但這是京原線通車的關鍵,能否按時打通關係到整條鐵路的進度,我們別我選擇,只有拼了!當隧道完工時,我們有十三位戰友付出了生命,包括一名營教導員和一名工程師。
每天進洞時,誰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我們把各自父母家鄉的姓名地址寫在一張紙上,交給不當班的戰友們。剛開始還感到悲壯,後來習慣了,就不當回事了,大家說說笑笑往洞里走,向外面的戰友們告別。每天分手都可能是永別,我們心裡非常清楚,可誰也沒猶豫過,為了理想和軍人的榮譽,沒把性命看得太重,大家都是懷著一同赴死的心情進洞的。而下工出洞時,我們彼此暢笑,那種感覺,就像被同一個母親重生一遍,我們走出的不是山洞,而是母親的盆腔。
就這樣,每天往返,同死一回,同生一遍。
記得複員那天,每人都哭得死去活來。我們感到身體被撕破了,心房被撕破了,被撕成好幾半。後來大家像孤魂野鬼一樣在社會上混,每當累了倦了,受領導氣了,跟老婆吵架了,只要聚在一起,心情就好很多。有個女兵是老姑娘,回城后工作單位不給她分房,說不結婚就沒份兒。戰友聚會時她委屈得哭個不停,劉剛一拍桌子,別哭了,不是結婚就分嗎,我跟你結婚!可你都結了?明兒我就離,等你分到房再復婚。最後這位老姑娘終於如願以償分到房,劉剛則落下『二鍋頭』的光榮稱號。那天我問劉剛老婆,當年他跟你離婚你怨不怨呀?他老婆說了句話讓我難忘:你們這幫戰友呀,彼此做什麼都不過份!
你,說你呢,我回答你的問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