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知識企業家」如此重要?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為什麼「知識企業家」如此重要?——從202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談文明性增長
作者:趙曉
一、從「增長」到「文明性創新增長」
202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頒布,是人類經濟增長思想的一次分水嶺。
瑞典中央銀行2025年紀念阿爾弗雷德·諾貝爾經濟學獎[1]
獲獎者喬爾·莫基爾(Joel Mokyr)、菲利普·阿吉翁(Philippe Aghion)與彼得·豪伊特(Peter Howitt)並非簡單地在研究「經濟增長」,他們揭示了增長的本質是一種文明機制:
技術只是表層,真正推動持續繁榮的,是知識、制度與信念所構成的文明程度。
他們的研究讓人們看到,經濟學對增長的認識,已經走過了至少五個階段:
• 1️、投入驅動——以哈羅德–多馬(Harrod–Domar)模型為代表,強調儲蓄、投資與資源動員的作用;
• 2️、技術驅動——以索洛(Robert Solow)模型為代表,強調生產效率與外生技術進步;隨後,保羅·羅默(Paul Romer)提出內生增長理論,將技術進步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轉化為企業研發與知識積累的結果;再到阿吉翁與豪伊特(Philippe Aghion & Peter Howitt)建立的「創造性毀滅」模型,揭示創新是一個舊事物不斷被取代、新事物持續誕生的動態循環——增長不再是靜態積累,而是制度化的創新過程。
• 3️、結構驅動——以劉易斯(W. Arthur Lewis)、庫茲涅茨(Simon Kuznets)等人為代表,強調產業結構轉型,突出從「增長」走向「發展」的過程:經濟進步不僅是數量的擴張,更是社會結構與人力資源的轉化——從傳統農業向現代工業的遷移、從低生產率向高生產率的跨越。
• 4️、制度驅動——以諾斯(Douglass North)和阿西莫格魯(Daron Acemoglu)等人為代表,突出產權、法治與包容性制度對增長的決定作用;
• 5️、文明性增長(Civilizational Growth)——以馬克斯·韋伯(Max Weber)與喬爾·莫基爾(Joel Mokyr)等人為代表,揭示文化、信念與文明環境對創新與持續繁榮的深層驅動。
從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到莫基爾的《增長的文化》(A Culture of Growth),這一路徑強調:
現代經濟增長不僅源於制度激勵,更根植於一種文明心智——即相信理性、尊重知識、容忍異見、追求真理的社會大環境。
文明性增長的核心,不在資本多少,而在社會是否形成一種尊重真理、鼓勵創新、包容破壞、約束權力的文化生態。
這正是莫基爾所稱的「增長的文化」(A Culture of Growth)。
二、知識企業家:文明性增長的引擎
莫基爾指出,工業革命的真正起點不是機器,而是心智。
它源於一種社會信念:
知識是光,能改善世界。
在這種信念支撐下,出現了一類特殊的人——他們並非單純的商人或學者,而是能把思想轉化為社會能量的人。
或許我們可以稱之為知識企業家(knowledge entrepreneurs)。
知識型企業家[3]
知識企業家之於文明,正如市場企業家之於經濟,他們是創新思想的發動機、文明轉化的橋樑。
他們不一定製造產品和技術,卻能創造思想;
不一定籌集資本,卻能喚醒觀念。
他們將理論性知識(propositional knowledge,科學理念)與實踐性知識(pres**tive knowledge,工匠經驗)結合,使知識不再停留於書本或作坊,而成為可傳播、可積累、可轉化的「有用知識」(useful knowledge),從而成為推動社會持續更新的核心動力。
沒有他們,知識就只會停留在書本上;
有了他們,知識才會成為火種,點燃新的制度與文化。
三、「思想市場」:知識企業家的生存土壤
哈耶克
哈耶克-《知識在社會中的運用》The Use of Knowledge in Society[4]
在《知識在社會中的運用》(The Use of Knowledge in Society, 1945)中,哈耶克提出「市場不僅是商品的分配機制,更是知識的發現機制」。
他並未直接使用「market for ideas」一詞,但其思想已奠定了「思想可競爭」「真理需在自由市場中檢驗」的理論基礎。
科斯
羅納德·哈里·科斯199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企業、市場與法律》[5]
科斯在若干場合(尤其1988年《The Firm, the Market and the Law》)曾將學術界與公共討論稱為「思想的市場」,但仍屬比喻性用法。
他關注的是制度與產權如何影響知識傳播,而非系統闡述「思想市場」作為文明現象。
莫基爾
真正把「Market for Ideas」上升為理論框架並以之解釋「歐洲為何率先實現工業革命」的,是莫基爾。
他進一步提出「思想市場」(market for ideas)的概念,並以此分析東西方分明何以大分野,西方興起而東方依舊停滯。
莫基爾-《啟蒙經濟》The Enlightened Economy Mokyr[6]
莫基爾指出,15—18世紀的歐洲,正是在政治分散、文化多元、出版自由的環境下,思想得以流通、競爭與積累。
當伽利略在義大利被定罪,荷蘭的大學向他伸出橄欖枝;
當笛卡爾在法國被圍攻,他在阿姆斯特丹繼續思索「我思故我在」。
思想於是擁有了「出逃權」,真理也因此擁有了進化力。
這種思想市場的形成,使「知識企業家」在歐洲首先得以出現:
他們可以出版、辯論、實驗、傳播;
他們把知識從權力的附庸,變成了創新的引擎。
而在缺乏思想市場的東方社會,知識被政治化、功利化、科舉化——知識變成「考試的道具」「權力的裝飾」「道德的符號」,不再具有創新的張力。
於是,就像莫基爾所言:
「中國的問題,不是沒有知識,而是沒有讓知識自我更新的制度。」
甚至,
「李約瑟難題,也不是『為什麼中國沒有發明』,而是『為什麼中國沒有形成一個能讓知識累積並自我更新的制度』。」
四、三類企業家:市場、政府與知識
我多年以前,就曾提出過一個三分法:
現代社會需要三種企業家——
• 1️、市場企業家:通過創新產品等創造財富;
• 2️、政府企業家:通過創新制度改進公共秩序;
• 3️、知識企業家:通過思想創新推動文明更新。
過去四十年,中國最活躍的是第一類,偶爾也出現第二類,如鄧小平、胡趙等;
但最稀缺、也最被忽視的,還是第三類——知識企業家。
在一個只崇拜權力與金錢的社會,思想創新者往往得不到尊重,甚至被視為「多事之人」。
然而,正是知識企業家,構成了文明性創新的源泉。
他們不僅推動技術革命,也喚醒制度更新,乃至信仰重建。
五、中國的緊迫任務:重建知識尊嚴
中國今天擁有全球領先的高鐵、航天與AI技術,卻仍缺乏持續創新的文明結構。
原因不在技術,而在文化。
在一個不尊重思想和知識、不包容異見、不保障學術、言論與信仰自由的環境中,知識企業家無從生長,思想市場難以形成。
若要真正實現從投資驅動到創新驅動的轉型,必須建立一個保障人權、尊重知識的社會:
• 1️、制度上:保障思想、言論與學術自由,讓創新不再伴隨恐懼;
• 2️、文化上:重塑尊重真理、敬重學人的社會價值觀;
• 3️、教育上:從「標準答案教育」轉向「探索式教育」;
• 4️、信仰上:恢復對真理、自由與上帝的敬畏,讓理性有靈魂。
唯有如此,知識才能成為光,照亮制度的更新與文明的成長。
六、結語:創新呼喚「知識企業家」的時代
2025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告訴我們,增長的核心不是資本的積累,而是文明的更新。
市場企業家讓國家富強,制度企業家讓社會公正,而知識企業家——讓文明得以持續且不斷提升。
他們是「有用知識」的牧人,是「思想市場」的開拓者,更是「文明性創新」的火種與源頭。
如果說市場企業家創造財富,政府企業家創造規則,知識企業家創造未來。
願中國早日成為尊重思想、敬畏真理的土地,讓知識企業家群體興起——使經濟增長不止於GDP的攀升,更成為文明自我更新的見證。
圖片來源:已根據知識共享許可協議4.0國際版(CC BY-NC 4.0 International)發布
引用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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