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綠色能源雄心將給世界帶來什麼代價?

京港台:2025-9-27 21:17| 來源:紐約時報 | 評論( 3 )  | 我來說幾句

中國的綠色能源雄心將給世界帶來什麼代價?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

  據紐約時報報道,在寮國東南部的一條偏遠山脊上,一片巨大的白色葉片破雲而出,彷彿懸在半空。葉片高聳至相當於50層樓的高度,在附近一片木屋群上方180米處旋轉著,又隱入雲中。接著又出現一片葉片,再接著又一片。雲層漸漸散開,赫然露出一排巨大的風力渦輪機,沿著山脊一直延伸到遠方。

  對於寮國多征地區的村民而言,這並非首次看到強大的新技術出現在他們與世隔絕的家園上空。半個多世紀前的越戰期間,美軍戰機曾在該地區投下了數百萬磅炸彈。在這個以達伶少數民族為主的地區,許多小屋的支柱至今仍用美國炸彈殼製成。今年早些時候,一位部落長老用竹杖指向村前的土路說:「這就是當年的胡志明小道。」他回憶起那條由北越軍隊修建、不斷遭到美軍轟炸的隱蔽運輸網路,「炸彈像雨點一樣落下。」

  昔日美軍炸彈傾瀉之處,如今豎立起中國的風力發電機。在胡志明小道的同一段,一家中國國企剛建成號稱東南亞最大的陸上風電場——在這個亞洲最貧困國家之一的一處廣闊區域遍布著133台渦輪機。耗資9.5億美元的季風風電項目於8月底投入商業運營。由中國電建承建、泰國企業聯盟運營的該項目,預計未來25年可減少逾3200萬噸碳排放。然而,所有電力將跨境售予越南,此舉雖鞏固了寮國的「東南亞蓄電池」地位,為多征民眾帶來的好處卻十分有限。

  幾個月來,這位長老看到渦輪機和80多米長的葉片在夜間被緩慢運送上山。他出生於一個至今仍沒有通電的偏遠村莊,對這些中國製造的渦輪機體積之大驚嘆不已。但它們的確切用途卻讓他不明所以。「我看見了,」他說,「但很抱歉,我不知道它們是用來幹什麼的。」

  寮國首座風電場在中國清潔能源革命中雖不顯眼,卻凸顯了這個全球最大溫室氣體排放國如何在可再生能源貿易中佔據主導地位。據國際能源署數據,2024年中國在清潔技術上的投資高達6250億美元,推動了一場驚人的轉型:當前全球三分之二電動車、六成以上的風力發電機、8.5成以上的電池產能均來自中國。國際能源署去年預測,十年內中國清潔技術年出口將達3400億美元,相當於目前沙特與阿聯酋石油出口總和。

  兩大超級大國正背道而馳:當美國放棄對風電、太陽能和電動車的承諾——特朗普政府所謂「大而美法案」削減了對這三者的支持——中國正強化對可再生能源供應鏈各環節的控制。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清潔能源專家米洛·麥克布萊德指出:「清潔能源領域正在發生根本性轉變,直擊中美大國競爭核心。美國正強化其最大油氣生產國和出口國地位,而太平洋彼岸的中國正擴展作為未來清潔技術全球製造國和出口國的實力。」

  中國國內的變革對地球至關重要,但其境外發生的事——中國清潔能源出口的激增——可能對氣候和地緣政治產生更持久的影響。如今,相對低成本的中國綠色技術洪流幾乎湧向全球每個角落:曼谷、聖保羅和亞的斯亞貝巴的街頭滿是閃亮的新款中國電動汽車;巴基斯坦陽光普照的城市和阿根廷海拔約4000米的高原上鋪著中國製造的太陽能板;波斯尼亞狹長的海岸、肯亞的平原,當然還有寮國東南部的高地,均散落著裝有中國巨型渦輪機的風電場。赫爾辛基能源與清潔空氣研究中心(CREA)的勞里·米利維爾塔分析顯示,去年中國向聯合國192個成員國中的191個出口了清潔能源技術,唯一不在其列的是中非共和國——這一數據令人震驚。

  無論背後動機如何——是中國製造商消化過剩產能,還是發展中國家尋求更廉價的能源安全路徑——這些出口已開始削減全球碳排放。米利維爾塔計算,僅2024年中國的清潔技術出口就將使中國境外的全球排放量減少1%。換言之,中國清潔能源出口的快速擴張每年將助力避免2.2億噸碳排放,大致相當於5000萬輛燃油汽車的年排放量。「這是巨大的貢獻,」CREA聯合創始人兼首席分析師米利維爾塔表示,但補充說,「但這距離實現《巴黎協定》目標仍相去甚遠。」

  25年前,中國出口經濟的支柱被稱為「老三樣」:服裝、傢具和家電。如今則是「新三樣」:太陽能、電動汽車和鋰離子電池(或許未來還會加上第四項——風電)。中國對清潔能源的興趣最初源於對沖嚴重的石油依賴——其大部分石油需經戰略上易受攻擊的馬六甲海峽運輸。但早在2010年,一批中國領導人和學者就開始將清潔能源視為幾十年一遇的機會,既能實現經濟增長和地緣影響力,又能保障能源安全。其中有人提出,歷史上率先開發新能源技術的國家往往能夠改變全球力量平衡。

  十多年前,中國清潔能源企業首次開拓海外市場時,主要目標是歐美。但金融危機和日益加劇的保護主義(尤其是美國)迫使策略發生根本轉變。中國企業將部分工廠遷至海外以規避關稅——例如在印尼生產太陽能板——同時在全球範圍內尋找新市場。「中國企業的思維極具全球性,」塔夫茨大學弗萊徹學院院長、中國能源問題專家凱利·西姆斯·加拉格爾表示。「以中國太陽能企業為例,它們最初依賴出口導向型增長,待成本下降后才轉而滲透國內市場。」由於中國產能過剩導致價格暴跌——過去兩年太陽能板成本下降50%——各國爭相購買中國的清潔技術。一個附帶結果是:中國不再依賴美國消費者。據米利維爾塔數據,中國的風電、太陽能和電動汽車出口中僅4%流向美國。「在一個全球銷量年增30%的市場里,」他寫道,「美國不過是個註腳。」

  最迅猛的增長發生在發展中國家。米利維爾塔指出,過去四年中,這些國家貢獻了中國太陽能、風電和電動汽車出口增長的70%。去年,中國首次實現近半數的太陽能、風電和電動汽車出口流向發展中國家。儘管部分中國清潔技術企業可能無法在殘酷競爭和價格崩塌中生存,但這些出口趨勢預計將加速。「三年內,」麥克布萊德說,「中國產品進入新國家的速度和規模將遠超以往。」

  儘管佔據主導地位,中國仍難以將清潔技術轉化為軟實力。為實現這種轉變,一些倡導者敦促北京啟動「二戰」后美國在歐洲實施的「馬歇爾計劃」的某種綠色版。但迄今為止,北京採取了更狹隘、更民族主義的策略。中國企業大多更熱衷於傾銷產品和搶佔市場,而非幫助其他國家建設本土清潔技術經濟。「中國企業只會前往有需求的地方,」喬治城大學能源與環境教授喬安娜·劉易斯表示。「它們選擇合作國家的首要依據並非外交目標。」

  對寮國這類財政搖搖欲墜的國家而言,中國的清潔能源項目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它們提供了化石燃料的廉價替代品,成為應對氣候變化的可負擔途徑,以及在動蕩世界中實現能源安全的機會。但在這些承諾背後潛藏著依賴的風險。在許多方面,寮國已成為其他國家與中國「走鋼絲」的試驗場:如何在受益於中國清潔能源的同時,避免過度依賴或深陷債務,以至於喪失自主能力?這個問題在寮國南部山區回蕩——當地的達伶族原住民如今要與東南亞最大風電場的那些旋轉的渦輪機分享他們的家園。

  細雨霏霏的多征鎮迎來了一位大人物——中國電建集團的老總,此行是為主持季風風電項目的竣工儀式。那是7月初,是名副其實的季風季節,項目的中方經理在鎮上的一家餐廳安排了慶功宴,這比半小時土路車程外工人主營地的食堂檔次提升不少。風電場建設帶來的資金湧入讓這個靠近越南邊境的偏遠之地一夜之間變成了「繁榮的迷你城」:新開了一家酒店、一家中國理髮店、一家卡拉OK,以及五家燈火通明、銷售不同品牌中國手機的商店。這裡甚至還開了一家川菜館,因為開張不久,店名是用中文手寫在一塊硬紙板上、貼於店外的。但小鎮最顯著的標誌是風景如畫的水庫對面山脊上那排緩緩轉動的風力發電機。

  當晚,中國電建集團的老總乘坐一輛黑色豐田蘭德酷路澤來到舉辦宴席的餐館,汽車的前擋風玻璃貼有醒目的紅色「#1」標籤,車牌號碼6688取普通話「六六發發」的諧音。餐廳內13名男性(無女性在場)起身迎接老闆,眾人清一色穿著白色或藍色襯衫。匆匆用完餐后,中方員工逐一站起,用寮國威士忌向領導敬酒。值得慶賀的事有很多:裝機容量600兆瓦的季風項目最後一颱風機已在4月吊裝完成,如今133颱風機的試運行也全部結束。中國電建稱,這是中企在海外建成的最大風電場,它即將正式投入運營。「恭喜,恭喜老闆!」眾人大聲祝賀。

  在多征鎮西南約16公里處,季風風電項目主營地建在一座小山上,俯瞰著曾經的胡志明小道,緊鄰一座新建的500千伏變電站,輸電線路從這裡將電力送往越南。這座帶圍欄的水泥建築群,與周邊隱匿於山林的原住民村落形成鮮明對比。在這個由中國電建建造的營地里,整齊排列著數排藍色金屬頂的工廠式宿舍,這裡還配備了一個籃球場,以及許多白色的豐田蘭德酷路澤。不同於周邊的村落,這裡裝有一排排泛光燈,電力供應充足。項目建設高峰期,這裡曾駐紮著數百名員工,如今隨著項目轉入運營階段,大部分人已經撤離。公司旗幟仍在仿大理石基座上飄揚,上面鐫刻著中文:「責任與效率至上」。

  在寮國這個貧窮的內陸共產主義國家,中國效率體現得淋漓盡致。美國外交關係協會的約書亞·科蘭茲克稱寮國為中國的「衛星國」。中國電建僅用27個月便在一片相當於曼哈頓面積12倍的山區完成了整個季風項目。在動工前,排雷小組必須清除掉越戰遺留下的未爆炸彈。施工團隊沿森林覆蓋的山脊修建運輸道路,使中國製造的風機得以長途運抵高原。即使在風雨交加的季風季節,施工也未停止,這家公司不僅面臨工程挑戰,更需謹慎處理與當地原住民的微妙關係——因為項目所涉土地是他們的聖地。

  在北京「走出去」戰略的推動下,中國電建在世界各地承建了許多可再生能源項目,包括印尼的地熱電站、奈及利亞的水電站、智利的太陽能電站、巴基斯坦的風電場。然而,其在寮國的深耕程度無出其右。在過去30年裡,中國電建在寮國參與了150多個項目,其中包括60億美元的中老鐵路,以及耗資27億美元、在湄公河支流上修建的一系列梯級水電站。(這些水電項目因破壞環境、迫使100多個村落的原住民搬遷而引發民眾不滿。)

  中國電建幾乎以一己之力將寮國打造成「東南亞蓄電池」。該國四分之三的發電量(主要來自水電站)如今出口到泰國、柬埔寨和新加坡等周邊國家。季風風電項目所發電力通過70公里長的跨境輸電線路全部輸送至越南。寮國政府將從這筆交易中獲得外匯收入(部分通過特許權使用費),但問題在於:為了抵債,寮國在2021年將國家電網90%的控股權移交給了一家中國國企,使得中國掌握了所有通往國內外(包括越南)用戶的電力調度權。

  迄今為止,這些對外交易並未緩解寮國的債務或貧困。寮國農村人均月收入估計僅約18美元。分析人士指出,即便不存在腐敗,大部分能源收入也最終用來償還不斷膨脹的外債。這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原本旨在提振經濟的昂貴基礎設施項目反而讓寮國背負了超過100億美元的外債,其中約一半的債主是中國。寮國政府不僅無力償還對中國的債務,連支付利息都很吃力。澳大利亞智庫洛伊研究所在2025年4月的一份報告中總結道:「無論是有意還是無心,中國已在寮國製造了債務陷阱。即便在最樂觀的情況下,如果沒有大規模的債務減免,寮國也無法擺脫危機。」

  無論北京動機如何,這個資金短缺的鄰國正日益受其影響。「債務正在對經濟產生毀滅性影響,」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寮國問題專家伊恩·貝爾德指出,「經濟債務已轉化為政治影響力。」中國去年正式接管了寮國國家電網的運營,考慮到該電網主要由中國企業使用中國技術和資金建設,這幾乎是必然結果。中國電建——該公司沒有回應採訪請求——在向寮國施壓要求還債。今年,公司的一家子公司起訴寮國國有電力公司,要求支付5.55億美元的水電項目欠款。若寮國無法籌措資金,還將被迫交出哪些國有資產?

  據季風風電有限公司總經理納魯特·博卡喬恩表示,至少多征鎮的風電場不會加劇寮國債務。他稱寮國政府未參與任何貸款,也不持有項目股權。(儘管中國電建是承建主力,但它同樣不是業主)「我們認為該項目有望幫助減輕債務,」博卡喬恩表示。但他指出,在已讓渡土地(交給季風項目)、電網(交給中國)和電力(賣給越南)控制權的弱勢處境下,寮國政府未來25年可能僅獲1億美元收益,主要來自特許權使用費和稅收。這總比債務好。而且博卡喬恩相信,這個風電場向寮國政府展示了更有價值的東西:一條通往清潔能源的道路——幫助寮國實現到2030年減排60%的目標,並且對環境和社會的衝擊也比傳統的水電項目要小得多。

  事實上,風電產業在寮國正迅猛發展。在多征地區北部,一個裝機容量超過季風項目兩倍的新風電項目正在建設中。博卡喬恩表示,在多征現有的風電場旁邊,還有一個項目仍處於規劃中。季風項目預計將在該地區運營25年。排爆小組已對這片山地進行了作業,清除了未爆炸的彈藥。從原主營營地往前走一段路,有一片巨大的紅土地,頭戴中國電建安全帽的工人們已開始建造一棟兩層高的綜合辦公樓,作為新的運營基地。看起來,用不了多久,又將大批工人湧入——其中許多都是中國人,築起更多風能的「豐碑」。

  近十年前,當美中攜手推動《巴黎協定》通過時,世界曾迎來一段和諧共鳴的時刻。超過200個國家承諾減少溫室氣體排放、抑制全球變暖,氣候對話圍繞著共同願景、國際合作乃至全球治理展開。但這種各方合作的高峰狀態僅僅持續了不到三年,美國就在特朗普首屆任期內與中國打響貿易戰,中國開始確立其在清潔能源發展各關鍵領域的主導地位。「共享願景的感覺已經大幅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高度競爭的綠色能源治國時代,」倫敦智庫查塔姆研究所的研究員薩姆·蓋爾說,「而這一點在中國的案例中尤為明顯。」

  中國將自身積極推動可再生能源描繪成對「生態文明」的關切,並有意識地推動這種承諾的全球化。習近平主席今年4月曾表示:「無論國際形勢如何變化,中國積極應對氣候變化的行動不會放緩。」然而,在所有看似利他的表象之下,中國轉向清潔能源同樣受到其自身對能源安全、經濟增長和地緣政治利益的需求所推動。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法學教授、即將出版《中國的全球環保主義》(Chinese Global Environmentalism)一書的王立德指出,中國的綠色能源治國方略在全球關切與國家利益之間取得了平衡。他說,「中國摸索出了一套既與《巴黎協定》契合,又有助於達成所有這些國家安全目標的動態平衡。」

  如果這是一場全球競爭,當其中一方——美國——退賽時會發生什麼?通過逐步取消對太陽能、風能和電動車的稅收抵免和激勵措施,特朗普政府已經重創了計劃中的數百億美元清潔能源投資,而且讓美國的可再生能源發展倒退數年、甚至可能是一代人的時間。「嚴格從美中競爭的角度看,這是一記徹頭徹尾的昏招,」米利維爾塔表示。最鮮明的對比出現在8月底,美國政府叫停了羅德島海岸附近一個接近完工、造價40億美元的海上風電項目;而季風風電項目正是在那一天開始了商業運營。特朗普不僅僅是將清潔能源產業拱手讓給美國最大的競爭對手,同時還將氣候議題上的全球領導角色讓給了中國。

  在北京,一些有影響力的人士認為,這是中國強化其綠色能源治國方略的絕佳時機。迄今為止,綠色技術的全球擴張主要由中國企業主導,它們尋找能夠消化其過剩產能的市場——而非出於政府構建軟實力的預謀戰略。而且,中國的大部分出口也只是設備銷售或建設服務,而非更深層次的技術轉移或製造經驗的分享。不過,一些分析人士認為,將中國的影響力保持在商業而非政治領域是有益的。正如巴塞羅那國際事務中心的哈維爾·博拉斯所寫:「中國正在設法打造一種無需北京的笨拙宣傳的新型綠色軟實力。」

  但缺乏系統性的方式——可稱之為偶然的軟實力——並不足以推動世界的低碳轉型。2023年的一份聯合國報告清楚地指出了挑戰:發展中國家每年需要大約1.7萬億美元的可再生能源投資才能朝氣候目標邁進,但前一年它們僅獲得了5440億美元的外國直接投資。受這份報告激勵,北京大學南南合作與發展研究院院長黃益平提出了一個清潔能源版的「馬歇爾計劃」。黃益平認為,只有中國具備填補這一缺口的專業能力、融資能力和生產能力。他寫道,通過分享這些工具,中國可以「推動全球綠色發展,同時促進本國經濟,並加強其國際領導力」。

  打造一個「綠色版馬歇爾計劃」將是軟實力的終極體現,但北京似乎不願做出這樣的承諾。更糟糕的是,中國依然嚴重依賴煤炭和石油。據CREA的數據,自2015年以來,全球二氧化碳排放增量的90%來自中國。儘管如此,查塔姆研究所的蓋爾表示,中國或可從小處著手獲益——例如出口廉價的太陽能熱水器等產品,這類設備在中國農村隨處可見。蓋爾說:「如果中國真的致力於軟實力,並推動南南氣候合作,理應大力向貧窮國家出口這些東西。」這「將釋放出巨大的發展效益。然而最終落地的往往是那些高科技、光鮮時髦的現代項目」。他還說:「在軟實力方面,中國確實錯失了一個量級。」

  對於擔心過度依賴中國的國家來說,建立本土低碳產業是目標之一。「我從中國清潔能源技術的出口模式中並未看到宏大戰略的證據,」喬治城大學的劉易斯表示。「中國在全球南方的低碳能源轉型中有巨大的機會發揮更大作用,不僅僅是出口太陽能、風能和其他技術,還可以幫助這些國家建立自己的綠色產業,並借鑒中國自身的綠色產業政策模式。」

  這一進程已開始自下而上地湧現。例如在肯亞,一家電動車分銷商據報道正從直接進口中國整車轉向在當地組裝同類車輛。此類雙贏合作既為當地創造就業、輸送技術甚至帶來利潤,又使中國製造商能夠更直接地切入充滿活力的新市場。但並非所有嘗試都能取得成功:在智利,兩家中國企業決定放棄在當地建設鋰電負極材料工廠的計劃,打擊了這個南美國家想要擺脫單純出口鋰原料的雄心。迄今為止與中國合作最成功的或許是巴西,它將於11月舉辦全球氣候峰會。即便在遭受美國懲罰性關稅打擊的情況下,巴西仍與中國企業達成了包括電動車工廠和風機組裝廠在內的多項協議。

  深陷債務的寮國並不具備向中國提要求的底氣。然而,就在今年春天季風風電項目最後一批風機安裝期間,據報道,寮國政府又與另一家中國企業簽署了14.5億美元新協議,由該公司牽頭建設一個1800兆瓦的清潔能源項目。即便背負沉重的對華債務——也許恰恰是因為如此——寮國作為能源出口國的角色絲毫沒有減弱跡象。

  距季風項目主營地僅1000多米的達多村座落在一處河灣邊。搖搖欲墜的木棧橋對岸,日常生活的儀式依然如常延續。某戶人家裡,六七名婦女正在照料母嬰二人,她們用草藥驅邪,又將經過加熱的布巾敷在產婦腹部。拐角處,一群男子與少年合力將一頭老水牛按倒在地,準備將其宰殺用於村宴。在這些傳統景象中亦夾雜著外來影響的痕迹:許多糧倉下方的支撐物是用美軍集束炸彈殼製成的。附近一棟現代兩層水泥樓正在施工,據稱房主是一名在中國電建找到了工作的村民。

  在附近達蘭村上方的山坡牧場,可以更清晰地看到歷史的印記。近處的牛群在坑坑窪窪的草坡上閑散踱步,悠然啃食青草,幾乎讓人忘了這些坑洞是50多年前美軍飛機投彈所留。光禿禿的山丘上,樹木和灌叢都是從彈坑裡長出來的。而越過這片瘡痍之地,一排排流線型的全新中國風機向遠方延伸,直至地平線。在這片風機陣列之下,坐落著32個村莊,約有1.7萬名居民,其中大約90%屬於少數民族達伶族人。

  施工期間,季風項目方疲於應對村民的各種不滿,從失去耕地到被一份項目影響報告稱為「環境神靈」受到的侵擾。達邦村的村民則對中國電建計劃在祖墳上方架設輸電線表示憤怒。在他們看來,那是安葬先人的聖地。根據博卡喬恩的說法,公司最終同意改變輸電線路的走向,以避免打擾村民所敬奉的祖先亡靈。通常,當外國承包商需要在村莊附近施工時,當地人都會舉行儀式。博卡喬恩說,公司為土地、樹木、收入和文化遺產的損失賠償總額達到130萬美元。對於這個耗資近十億美元的項目而言,這只是微不足道的支出。但對當地需求的細緻關照確實帶來一項重要成果:博卡喬恩稱,沒有一個家庭因為季風項目被強制搬遷。

  儘管風電場的到來令人不適應,但數百名村民在施工期找到了臨時工作,比如建築工人、廚師、保安或卡車司機。其中卡車司機的工資最高,一名村民說,月薪超過200美元,是當地平均水平的好幾倍。但4月中國電建安裝完最後一批風機后,多數崗位隨之消失。鮮有村民具備足夠教育背景或技能勝任運營崗位,不過博卡喬恩表示,季風項目仍雇傭著120名村民,從事森林保護到社區關係等各類工作。項目每年撥備逾百萬美元設立社區發展基金,幾乎成為該地區的一個微型政府,提供獎學金,教授當地人咖啡種植技術,並為最偏遠、未接入電網的村莊提供太陽能組件。公司甚至將其主營地改造為社區培訓中心。儘管如此,一個無法迴避的事實是:當地人並沒有從這片佔據他們土地的風電場獲得哪怕一度電。

  在靠近公路的一個露天便利店裡,一位二十齣頭、光著腳的年輕女子正在照看家裡的生意,顧客們坐在啤酒箱搭成的木桌旁。被問及季風項目是否給村莊帶來變化時,她指向隔壁那幢破舊的木屋:「商店原來在那兒,」她說,「但生意不錯,所以我們蓋了這個新店。」這座新建的水泥屋刷了白牆,鋪了塑料地板,還添置了新的冰箱冷櫃。中國工人常常在上下工的路上順便光顧——「他們只買百事可樂和糖果,」她說——但真正讓生意興旺起來的是本地村民,其中許多人是第一次拿到現金工資的自給農戶。

  隨著三輛巨型卡車轟隆隆駛過,所有交談戛然而止。卡車載著從附近礦山開採的鋁土礦,目的地是越南,最終送往中國。隨後駛來一輛中國電建的SUV,一輛掛著挪威援助組織標識和美國國旗貼紙的豐田蘭德酷路澤緊隨其後。車上坐著排雷專家——在最後一枚美軍炸彈落下50多年後,他們仍在勘察這片土地上的未爆彈。他們的工作短期內是不可能完成了,因為資助此類行動的美國國際開發署項目今年已被取消。

  這位年輕女子的抱負遠不止在古老的胡志明小道上經營家裡的鋪子。作為家族的首位大學生,也是當地極少數的大學生之一,她趁假期回鄉幫父母看店。她表示畢業后可能離開村莊,前往多征這樣的大城鎮或更遠的塞貢市工作。

  不過,就眼下而言,她有一個更簡單的願望。接觸到一些中國工程師,看到中國電建如何把最前沿的技術帶進這片未開發的高地后,她萌生了學習中文的興趣。

  「我想學中文,」她說,「如果有人能教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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