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上班丈夫帶娃,一個摩梭家庭的育兒實踐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
最近,一位住在深圳的摩梭小伙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了自己裸辭全職帶娃的經歷,從而受到不少網友的關注與討論,在他看來,帶娃無關男子氣概,希望有越來越多的男性參與到育兒的過程中來。
伽才是一個摩梭小伙,最近,他憑藉一己之力意外地闖入了母嬰賽道。
今年5月,伽才的妻子休完產假回去上班,他由此開始了獨立帶娃的生活。
家人都誇他把孩子帶得很好,白白胖胖的,但是育兒期間沒有收入,養孩子又特別費錢,再加上每次帶著孩子出去放風,伽才發現總是一些寶媽和奶奶聚在一起,作為唯一的男性,他感覺難以融入,育兒很容易陷入孤島。
於是,伽才開始做育兒自媒體,在小紅書上分享全職帶娃的經歷,一方面希望和別人分享交流,另一方面也可以賺點育兒的錢。
伽才帶娃極其細心,更像傳統意義上的「媽媽」。妻子賺錢養家,老公做家務育兒的分工模式,打破了傳統的家庭性別觀念,但在伽才一家的生活中卻非常自然。很多人由此產生好奇,摩梭人的生活都這樣嗎?
隨著他的分享越來越多,他也不能免俗地收到不少充滿性別刻板印象的質疑,比如吃軟飯、沒有男人味等等。但什麼是男人味呢?在摩梭文化里,女人味和男人味,壓根不必區分看待。
這兩年,伽才開始更系統地去了解摩梭文化和母系社會,原來摩梭傳統里本就有「女尊男不卑」的性別平等意識,包括摩梭人的家庭觀念里,有著許多對現代人生活的啟示,也讓他對於自己的生活實踐更加自洽了。
我們跟伽才聊了聊他的育兒感受,下文是根據他的自述整理。
伽才和出生兩個月時的小孩。(圖/受訪者供圖)
小嬰兒的多巴胺讓人上頭
小孩的出現,最初是規劃之外的。
因為我老婆患有多囊卵巢綜合征,並不是易孕體質,她原本也不太喜歡孩子,大概作為女性對於生孩子這個過程有著天然的恐懼,而且她也在成長中感受到媽媽獨自帶娃、喪失自我的處境,對於育兒也感到抵觸。我雖然挺喜歡小孩子,但還是尊重另一半的想法,覺得丁克也行。
知道懷孕之後,我們又高興又害怕,既然孩子來了,那就接納他。
我老婆懷孕四個月的時候,我就離職了。那階段她肚子比較大了,健康狀態沒有以前好,我比較擔心。為了更好地照顧她,我就開始學做飯。雖然那時候丈母娘可以幫忙,但是畢竟寶寶是我們自己的,還是需要自己負更多的責任。
寶寶出生后,前兩個月有月嫂,我在旁邊協助,老婆在坐月子,基本沒怎麼讓她動。說是協助,其實我是在旁邊學習如何帶小朋友,換尿布換衣服、安撫他的情緒,逐步摸索他的習慣、弄清楚他的需求。
伽才在給孩子餵奶。(圖/受訪者供圖)
到了第二個月,孩子遇到最大的問題就是腸胃脹氣、吐奶,我老婆會陷入焦慮,我可能是比較理性的人,會去找原因、找方法解決。我一般從AI上找資料學習,像寶寶吐奶怎麼辦?可以吃完奶之後就讓他先躺一會,然後再給他拍拍嗝,讓他多豎著,盡量不要晃動,通過這樣的辦法慢慢減輕癥狀。
為了睡眠質量,通常新手爸媽都會讓孩子和月嫂一起睡,但我們看了很多社會新聞,對於安全方面有點擔心,就讓孩子跟我們睡一個房間,如果有事情再去找月嫂。到了二十多天之後,寶寶開始會鬧了,哄睡著了一放下就會醒來,經常凌晨兩三點了,還得抱著他在客廳來回走。有了孩子之後,睡眠就變得碎片化了,一天晚上可能只能睡個兩三個小時,一開始挺煩躁的,但慢慢習慣了就還好。
現在寶寶已經七個多月了,這期間我瘦了40斤,那些很簡單的抱起、放下、換尿布、餵奶的動作,我一天不知道要做多少遍,相當於一直舉著一個十多斤的啞鈴鍛煉,肯定能減肥了。
帶娃在客觀上有很多辛苦,但也有很多幸福的時候。比如當你看著他、對他說話,他會睜著大大的眼睛盯著你看,看得很入神,有時候他還會對你笑。
令我印象比較深刻的一個瞬間是月嫂剛走不久時,我跟老婆孩子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小朋友在我懷裡睡著了,就突然覺得很奇妙,我們變成了一家三口了。每天,我總是忍不住親親小朋友,小嬰兒提供的多巴胺,比尼古丁更讓人上頭。
以前沒有孩子的時候,我很喜歡打遊戲,當時我老婆還有點不開心,現在想想我確實打得太多了。但是有了小朋友之後,我更願意花時間去陪伴他,遊戲對我來說,好像就沒那麼重要了。
一家兩口變成三口。(圖/受訪者供圖)
我比老婆更像「媽媽」
幫忙度過前兩個月後,月嫂離開了,那時候我基本已經學會帶娃了。我老婆則負責輔助,比如幫忙去把孩子的衣服洗一洗,或者幫我泡個奶。
在休產假的時候,我老婆就已經開始在家做一些工作了,休完產假,她工作更忙了,我會勸她放鬆一下,也陪一下小朋友。
畢竟,小朋友的成長需要父母都去陪伴,我會盡量讓她也參與一些育兒的過程。很多人其實養著養著就把孩子養成自己一個人的了,我不希望變成這樣。
我跟我老婆聊過很多關於我們從小到大的事情,回想起來,我們都覺得爸爸媽媽對自己的陪伴太少了,所以這方面要改進。
三個月之後,小朋友開始能自己睡了,還能睡一整晚,大概是我們都很熟悉他的需求了,他的安全感得到了滿足。
現在,我每天的日常都跟著小朋友的作息走。一般早上八九點鐘他醒了,我就會喂一些奶,喂完之後,我會繼續睡會兒,他在我身邊躺著玩一玩,有時候也會睡著。我醒來后,再給他換換尿布、做飯,差不多下午一兩點的時候,吃完飯就陪他玩,然後再睡個午覺。天氣好的話,我就會帶著小孩去公園或者是商場走一走,跟他說說話,看雲、看天,也讓他觸摸周圍的植物,增加對外界的感知。
伽才帶著寶寶回老家。(圖/受訪者提供)
有時候我帶娃走在路上,經常會有一些人跑過來,告訴你方法不對。比如有人就會說,怎麼給孩子穿這麼少,會著涼的。這時候我就會陷入「我是不是個合格的爸爸」的自我懷疑中。
在帶娃的觀念上,我和長輩之間也會有一些小矛盾。他們會覺得自己的經驗是對的,如果影響不會太大,我就尊重他們的意見,否則我會查資料去反駁他們。比如說給寶寶喂水這件事,家裡人覺得奶粉喝多了上火,一定要給寶寶喂水,我就自己用AI去做功課,發現寶寶腎功能還沒發展好,(水喂多了)多餘的水會堆積在體內。
帶娃的時候,真的一刻都不敢放鬆。有一次小朋友發高燒了,我回想起來可能是因為我前一天沒有及時換掉出汗的衣服導致的,就很自責。哪怕他睡著了,我的神經依然會緊繃,經常突然擔心,確認他是不是還在呼吸。
現在我也特別能理解那些帶娃女性的不容易。女性帶娃,首先是力氣問題,帶孩子時抱起放下動作特別多,這是非常消耗體力的,像我現在就已經有了腱鞘炎。
最重要的還是心理方面的影響,特別是我見過我老婆生孩子時候的痛苦,生完了之後,可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寶寶身上,媽媽就被寶寶的光環遮得嚴嚴實實,再加上女性帶娃常常得不到其他支持,要是伴侶再不主動分擔,無法理解帶孩子的困難,這時候女性就會覺得兩方面受到打擊,甚至患上產後抑鬱,所以我特別希望大家多關注下家裡負責帶娃的那位。
寶寶被伽才帶得很有安全感。(圖/受訪者提供)
什麼是男子氣概?
老婆懷孕的時候,我們就商量過,之後由我來負責帶。
我們倆比較互補,她在事業上比較有進取心,擅長和別人打交道,我比較細心,擅長做家務。但我們比較一致的是尊重彼此是獨立的個體,共同目標是把家庭照顧好。
從談戀愛開始,我們相處就比較愉快,遇到矛盾的時候,我們可以心平氣地和坐下來,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彼此的不同點找出來,去理解對方。
在一起后,基本上是我承擔家務,她有時間會幫忙一下。我也不會因為承擔了更多家務就有怨言,因為我們要生活得好,就得做各自擅長的事情。
我老婆是個很有主見的人,生活里很多事情也由她拿主意。大到未來生活規劃、孩子的事情,小到去哪裡玩,出去吃什麼。
我也欣賞她的工作能力,我們之前經常會一起做些事情,遇到難點的時候,我都會徵求她的意見,她的思維方式常常超出我的認知,每次解決問題之後,我都會發現她是對的,我有時候會自我懷疑,難道真的是我太笨了?
伽才和老婆回家完成摩梭傳統婚禮。(圖/受訪者供圖)
我生長於相對傳統的摩梭家庭,我們家就在麗江瀘沽湖旁邊的永寧鄉,我爸媽受過良好的教育,平常基本都在外面工作,我主要是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摩梭的家庭教育,就是從小大家都要互相幫忙,無論男孩女孩,都會分擔家務活。
過去,摩梭人的家庭,是以同一母系親族成員組成的,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對於動輒十幾個人甚至幾十個人的家庭,最重要的是家庭成員之間的和睦相處,而女性天生擁有比男性更敏銳的情感感知,所以家庭中由一個最能幹、公正的、有威望的女性安排生產、生活、保管財產。
2001年,伽才的媽媽接受學者的採訪。(圖/紀錄片《三個摩梭女子的故事》)
雖說我外公外婆因為當年特殊歷史原因已經不再像傳統摩梭母系大家庭那樣生活,但很多文化和生活習慣還是保持著。
小時候,我一直覺得媽媽和外婆都比較強勢。我媽媽是村裡的婦女主任,外婆是一個裁縫,我外婆帶娃的時候比較多,同時在家裡的大小事情上,話語權也更大一些。
摩梭人一直有走婚的傳統,比起夫妻,他們更像是戀人,是兩個完全單獨的個體,各自有生活節奏,只有在繁育家庭、承擔共同責任的時候,他們才是一體的,而在個人的工作、生活方式上面就互不干涉。
印象中,我外公外婆有過兩三次衝突,但他們其實是對事不對人。家裡面很多事情都是會商量著決定,並沒有說必然要聽誰的,大家都有發言的權力,可以講講自己的建議,盡量避免爭執。像我們這種從小在母系家庭里長大的人,對家庭和親情都比較看重。
外公外婆對我的影響最多,在我心裡外公是一個比較睿智、正直、有文化的形象,外婆很善良,很溫柔,總是熱心腸地幫助別人。
回想起來,我的童年很開心,經常在田野里玩耍奔跑,摩梭人在處理家庭關係的時候,比較包容,可能由於信仰藏傳佛教,也導致摩梭人整體比較溫和、心態開放。
小時候,我記得經常有全世界各地的學者來家鄉做調研,這讓我開始對外界產生了很多好奇,就想走出去看看,所以上大學時就跑到了大連。由於從小基本上是普通話教育,其實我小時候只能聽懂摩梭語,卻不太會說,等到上大學,我和外婆打電話,摩梭語才慢慢練起來了。現在,每次我離開老家,看到我外婆在門口送我,都會很想哭。
從小,我就比較喜歡看電影,尤其喜歡那些溫情的,像《當幸福來敲門》《阿甘正傳》《戀戀筆記本》裡面的男性是我的榜樣,他們都是比較照顧家庭的、很愛妻子孩子的形象,我比較注重感情,希望自己可以從初戀一直到結婚,一輩子就守著這樣一個人,所以我一直以這種期待去尋找愛情。
伽才期待的情感模式。(圖/《戀戀筆記本》)
我和老婆是在麗江認識的,當時她讀完碩士在旅居狀態中。她讓我知道,原來生活還可以是這樣的——一個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選擇任何一種生活方式生存。這個世界很大,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去。要不是她,我可能一輩子都待在麗江了。
我的同學朋友裡面,很少人會走出雲南。大家都是以很放鬆的狀態去生活,對於物質方面的追求還是比較小,反而覺得在外面工作因為買房、工作這些事會壓力很大,所以待在本地生活還是很自由的。
在摩梭家庭里,大人從小就會教育你關愛家庭、兄弟姐妹,不能去欺負別人,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能有,至於男性氣概的要求,是沒聽說過的。
紀錄片里對伽才的外公的採訪。(圖/《三個摩梭女子的故事》)
來深圳后,我參加工作也感到有些不適應。比如很多時候會有應酬、團建,有中老年男性在的場合,就要喝酒,就會講很大男子主義的話,他們總會宣揚類似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之類的這種話,還有為了工作,他可以很晚回家,不承擔家裡面的責任,還希望老婆來關心他,這種現象當然很常見,但不一定就是合理的。
我的上一份工作,老闆是一個女性,她對我的觀念比較認可,對我也挺好。但是考慮到未來小孩子的教育問題,我跟老婆商量后,還是決定辭職。當時老闆挽留我,她說小朋友之後成長用錢的地方比較多,應該努力一下。可能大家還是覺得我是一個男性,就應該承擔家庭賺錢的責任。
現在再回去看他們的項目,確實做得越來越好。但我還是想以家庭為重,因為跟陪伴小朋友相比,錢好像沒那麼重要,等孩子長大一點,我也可以出去工作。
老婆賺錢比較多,我賺得少,如果說我沒有一點難受那是不可能的,畢竟整個社會的價值觀是這樣的。別人也會覺得,一個男人在家裡面帶娃,那以後怎麼辦?一直靠著老婆怎麼行?戀愛階段,賺錢能力這個問題可能會讓我有些難受,但結婚之後,兩個人有了家庭,我覺得一個合理的分工是更重要的,而不是比誰賺錢能力強。
夫妻倆給兒子穿了小裙子。(圖/受訪者提供)
我們這種生活分工跟大多數人確實不一樣,平常我老婆也會因此遭受一些負面的評價。不過我們一致認為,只要我們生活得幸福,別人怎麼評價我們,其實是無關痛癢的問題。
到了深圳,接觸了自媒體運營的工作,我才發現摩梭文化的獨特性,比如現在網上有許多關於女性主義的呼聲,我發現,原來這些所謂先鋒的思想,就是我們文化里日常的行為。我個人認為,摩梭文化的核心,就是「女尊男不卑」,尊重女性是摩梭人的無意識行為,就比如遊戲中的被動技能,一直是被激活的狀態。
我感悟最深的一次,是我跟老婆回到她江西老家,發現祠堂只有男人的名字,而祭祖的時候,女性得由男性帶著去才行,否則祭拜是無意義的。這讓我很震驚,在我們的生活里,男性和女性是一樣重要的,甚至女性在某些方面可能會更重要一些。
按照摩梭人的母系文化,孩子應該跟媽媽姓,但是由於孩子的媽媽也很喜歡摩梭文化,再加上摩梭人的人口越來越少,整個中國現在只有5萬不到的摩梭人,所以我們決定給孩子取一個摩梭名字叫「朗格澤望」,為了方便登記,就只取了名,沒有寫姓。
希望帶娃的男人越來越多
其實目前男性帶娃面臨的社會認同感比較低的問題,主要還是因為社會主流認知就是男性去承擔家裡面的經濟開支,男性就是家裡面的天,如果反過來了,不管做的事情本身是不是正確的,都會受到爭議。
我最開始一邊帶娃一邊做育兒自媒體,也是想著能慢慢承擔一些家裡的經濟開支。在短視頻平台,我發一個內容,往往10條裡面會有8條是貶低的。看這些負面評價會影響心情,但我還是會很耐心地去跟他們溝通,希望我們都能把觀點表達出來,把事情聊開。
除了男性帶娃面臨的社會認同的問題,有時候男性帶娃的孤獨感可能會比女性更重,因為身邊同樣的群體太少了。媽媽帶娃,從坐月子或者懷孕的時候就有各種孕媽群,寶媽群,大家多少還能在社群里找到一些歸屬感,
但我作為男性,全職帶娃還挺孤獨的,我當然也可以跟寶媽聊一聊,但是別人會覺得你挺奇怪的,而且女性對男性有點戒備心,很少人會願意跟我交流,或者人們已經有了自己的群體,我也融不進去。再加上可能人們也會產生一些心理不平衡的情緒,比如為什麼別人家老公可以帶娃,我的老公就不可以?
帶娃的男人太少了。(圖/《三個男人和一個搖籃》)
在深圳這樣工作節奏比較快、壓力比較大的地方,帶娃的爸爸我幾乎沒見過。遇到的除了寶媽,還有很多是上一代女性在帶娃的。我試著在網上找一些帶娃的爸爸交流,但是幾乎找不到。
最近,我的自媒體評論區有人跟我說她也要生小孩了,她老公打算全職帶娃,想跟我交個朋友,我說我非常樂意。
畢竟,想認識一個全職帶娃的男性朋友,實在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