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總統:特朗普的戰略"有點像蹺蹺板",我們...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芬蘭總統亞歷山大·斯圖布2月15日在慕尼黑安全會議期間接受《外交政策》主編拉維·阿格拉瓦爾專訪。
拉維·阿格拉瓦爾:特朗普和普京通話,但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麼,您是否擔心?
亞歷山大·斯圖布:我擔心,但並不驚慌。這是對話的開始,但我們距離對話還很遙遠。就我個人而言,我認為沒有烏克蘭或歐洲,和平就不可能實現。特朗普總統與普京接觸是好事,但核心應該是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
拉維·阿格拉瓦爾:但是如果他們做出排除歐洲或烏克蘭領導人的決定怎麼辦?歐洲能做什麼呢?
亞歷山大·斯圖布:坦率地說,他們不能做這些決定。歐洲需要更多地參與進去,這意味著他們需要一個提案。
有一個簡單的三步走提案。首先,準備談判,對俄羅斯施加最大壓力:更多制裁、凍結資產和向烏克蘭提供更多軍事援助。第二步是劃定實際停火線,需要監督人員來處理這件事。第三步開始和平談判。當然,需要在這中間建立信任。但底線是,沒有人能替歐洲人決定歐洲安全。
拉維·阿格拉瓦爾:您如何看待特朗普政府在解決這場衝突中的立場?在權力移交階段,特朗普政府表示不想在烏克蘭遭遇阿富汗式的慘敗,歐洲將此解讀為積極信號。但最近一周,隨著特朗普與普京的通話,以及美國國防部長皮特·赫格塞斯否認烏克蘭可以加入北約或回到2014年邊界,情況發生了變化。
亞歷山大·斯圖布:從很多方面來看,美國的戰略都有點搖擺不定。第一天,赫格塞斯說(烏克蘭)不會加入北約,維持目前的(俄烏)邊界,美國不支持了。第二天,萬斯在接受《華爾街日報》採訪時向俄羅斯施壓。他們來來回回,我們都在努力從更廣闊的角度看待這個問題。
我認為停火的窗口期是三到六個月。但和平談判將需要更長的時間。而且必須有更廣泛的參與者參與:烏克蘭、俄羅斯、美國和歐洲。
拉維·阿格拉瓦爾:我聽您說,您在這種拉鋸戰中看到了一條主線。當您與美國官員交談時,他們說的和我們在新聞中看到的有什麼不同?
亞歷山大·斯圖布:我剛剛會見了20名來自外交和國防委員會的參議員。信息非常明確。對烏克蘭的支持還很強大。我們需要保持這種勢頭。我們必須明白和平談判需要很長時間。這不僅關乎烏克蘭的獨立、主權和領土完整,也關乎歐洲安全結構,甚至世界秩序。
因此,是選擇雅爾塔還是1975年赫爾辛基協議,前者是大國之間的瓜分,後者為國家地位制定了明確的規則。我們不應該排除烏克蘭加入北約的可能性,因為,一個主權國家可以決定申請加入什麼組織,然後由該組織決定批准或不批准。我認為烏克蘭加入歐盟是必然的,從長遠來看,加入北約也是必然的。
拉維·阿格拉瓦爾:美國新政府正在向北約成員國施壓,要求他們提高國防開支佔GDP的比例。例如,芬蘭的國防開支約佔 GDP的2.4%。你們如何達到5%呢?
亞歷山大·斯圖布:首先,打仗不是靠百分比,而是靠軍事裝備和能力。芬蘭實行義務兵役制。我們有90萬男女服過兵役,包括我和我兒子。有28萬預備役軍人,有62架F-18。我們剛剛購買了64架F-35戰機。我們有空、陸、海遠程導彈。我們和波蘭一起擁有歐洲最大的火炮部隊。重要的不是百分比,而是實際情況。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實現這個目標。
但事實是,特朗普從一開始就說對了,歐洲需要更加關注其安全並增加國防開支。請記住,2014年,北約只有3個國家國防開支佔GDP的2%,現在有23個。特朗普應該為此受到讚揚。
拉維·阿格拉瓦爾:但是隨著國防開支的增加,其他領域的開支必須減少。這些領域是什麼?
亞歷山大·斯圖布:這不是零和博弈。許多歐洲領導人正在尋找為國防融資的新方法。比如協調訂單,而不是下27個不同的訂單。第二個選擇是發行國防債券,建立國防共同債務。第三是允許歐洲投資銀行為國防工業提供貸款。第四是在下一個多邊金融框架中增加歐盟的歐洲國防開支。
歐洲人明白,壓力並不只是來自國內,也不只是來自美國。沒有安全就沒有福利,沒有強大的國防就沒有安全。
拉維·阿格拉瓦爾:拋開慕尼黑安全會議的喧囂,您覺得芬蘭在烏克蘭問題上的優先事項是什麼?您認為現實的理想情況是怎樣的?
亞歷山大·斯圖布:對我們來說,烏克蘭戰爭事關生死。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是烏克蘭最大的支持者之一。我們是第五大捐助者。為什麼?因為這符合我們的安全利益,也符合我們的價值觀。因此,在理想情況下,烏克蘭會保留其獨立、主權和領土。
拉維·阿格拉瓦爾:這對普京來說可能是無法接受的。您願意放棄什麼呢?
亞歷山大·斯圖布:我認為我們現在不應該放棄任何東西。最大限度地向普京施壓。記住,俄羅斯經濟表現非常糟糕。他們實際通脹率在30%左右,利率超過20%。這對俄羅斯人來說是沉重的打擊。這是一場消耗戰。
拉維·阿格拉瓦爾:俄羅斯指出它已經轉變為戰時經濟。因此,普京打賭,他們能夠比歐洲或美國民眾維持這種狀態更長時間。
亞歷山大·斯圖布:妄想。他們的經濟陷入困境。當真正停火、戰爭結束、戰時經濟停止時,將有數十萬俄羅斯軍人(包括他們的家人)失業。普京的福利計劃(付錢給士兵和陣亡士兵)將終止。我認為動亂將會發生。
歐洲和俄羅斯經濟之間的差距將與1991年蘇聯解體時一樣大。到那時,普京總統將不得不捫心自問,這是否是近代歷史上最大的戰略和戰術錯誤。我認為是的。
拉維·阿格拉瓦爾:慕尼黑安全會議的一個重要話題是萬斯的演講。他向聽眾講述了民主和言論自由。他說,許多歐洲國家需要反省自己,接受他們正在壓制言論自由的事實。他舉例說,因為俄羅斯涉嫌干預,羅馬尼亞取消了選舉。但許多人也推斷萬斯是在支持德國選擇黨。我私下採訪了歐洲領導人,他們對演講感到非常震驚。您感覺如何?
亞歷山大·斯圖布:我研究美國政治。美國民主和言論自由的基礎非常牢固。
我認為萬斯的演講更多的是針對美國觀眾,而不是歐洲觀眾。言論自由的好處在於你可以有不同的觀點。對我來說,言論自由意味著責任。意味著事實核查。意味著不同意識形態和身份之間的公開對話。如果這就是萬斯的意思,那是一件好事。
拉維·阿格拉瓦爾:我要引用一位前歐洲外交部長的話,他告訴我,萬斯的演講為歐洲一體化作出了比開國元勛們都多的貢獻。您是否認為,在此次演講之後,歐洲正儘可能多地獨立發展?
亞歷山大·斯圖布:重要的是,我們不要過度理想化過去,過度誇大現在,從而低估未來。我認為跨大西洋聯盟是可持續的,也是重要的。目前存在意識形態上的差異。我不能否認這一點。就歐洲團結而言,早在2016年英國脫歐、新冠疫情和俄羅斯對烏克蘭的攻擊就已經開始。
我們看到,歐洲與美國的關係在不斷變化,但最終這種關係將是可持續的。為什麼?因為歐洲需要美國。但美國要想成為超級大國,就需要盟友。而最好的盟友來自歐洲。
拉維·阿格拉瓦爾:您所提到的意識形態差異是什麼?
亞歷山大·斯圖布:意識形態(左翼和右翼)以及身份認同之間存在分歧。它們在美國有,在歐洲也有。您提到了德國選擇黨。這是向相近意識形態發出的信息。我們將來會看到更多這樣的情況。
拉維·阿格拉瓦爾:我們來談談貿易吧。歐洲對特朗普最近宣布加征關稅非常擔憂。歐洲能做些什麼呢?
亞歷山大·斯圖布:我們必須與美國進行對話。特朗普對商品貿易逆差的看法是正確的。但我們必須記住,貿易也涉及服務。當然,歐洲也存在逆差。我們談論的是總體關稅的百分比差異,這個差異很小。美國非常依賴歐洲市場,就像我們依賴美國市場一樣。
我認為關稅(手段)在意識形態上存在一個大問題,它承載的太多了,反而會失敗。一方面,他們試圖以關稅為威懾手段,向國內發出強硬信號。其次,關稅可以帶來收入。但還有第三件事,那就是到了最後,實際上可能需要降低關稅。將這一點和前面的威懾放在一起會發現,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我發現關稅,尤其是沒有針對性的關稅,相當複雜。世界上大多數經濟學家都同意這一點。看看美國市場對此有何反應將會很有趣。但芬蘭人再次表現得冷靜而鎮定。我們看到美國威脅對墨西哥和加拿大徵收25%關稅,然後突然暫停30天。所以讓我們拭目以待。我從歐洲領導人那裡了解到,如果美國要加稅,他們一定會報復。
拉維·阿格拉瓦爾:您非常圓滑地談到了美國如何顛覆與歐洲的關係。美國的變動是否會使芬蘭或整個歐洲更接近中國?
亞歷山大·斯圖布:你必須把安全、政治和經濟分開。在經濟和貿易方面,如果突然出現關稅或其他貿易障礙,歐洲可能會開始尋找其他地方。當然,歐盟是世界上最大的貿易體,它與不同的國家簽訂了40多項雙邊貿易協定。因此,歐盟不再依賴世界貿易組織 (WTO) 作為貿易談判的核心,而是轉向其他地方。從長遠來看,這可能會發生。
但從全景來看,我確實認為我們正在見證世界秩序的更大變化。我們可能會犯錯,就像一戰後的領導人一樣。國際聯盟不夠強大,最終捲入了二戰。我們可能也會做正確的事,就像二戰後世界各國領導人通過聯合國、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以及當時的關貿總協定建立了多邊體系一樣。或者我們可能會像上世紀80年代末那樣在思想上偷懶,以為歷史已經終結,每個國家都會成為自由民主國家,依賴社會市場經濟和全球化。
我的主要觀點是,全球南方將決定全球東方和全球西方之間的關係。關鍵角色將是印度、沙烏地阿拉伯、奈及利亞、肯亞、南非、阿根廷、巴西和墨西哥等國家。
我們需要找到一個渡過難關的方法,因為我認為多邊主義和合作就是秩序。它是規則、規範和機構。多極化則是交易和混亂,而這正是我們需要避免的。
拉維·阿格拉瓦爾:有人會說我們正朝著這個方向前進。目前,許多WTO規則正在被公然藐視。
但關於多邊主義與多極主義的問題,我發現魯比奧在採訪中表示單極時代可能已經結束,我們正在進入一個多極世界,這令我印象深刻。這對中國和印度人來說可能是個好消息。您對此有何回應?
亞歷山大·斯圖布:這取決於我們創造的多極世界類型。冷戰是兩極世界。冷戰後十年左右是美國的單極時代。但費雷德·扎卡里亞對后美國世界將走向多極世界的分析是正確的。現在我們看到多極化正在升級。當然,這次慕尼黑安全會議的主題是世界多極化。如果能有一些規則,印度等國家會更喜歡多極化。這就是我們需要做的。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賦予全球南方國家權力和代理權。聯合國本應維持和平,但不幸的是,它卻未能做到這一點。
拉維·阿格拉瓦爾:但是,要實現這一點,舊勢力必須放棄權力。
您曾說過,我們希望避免一個交易性的世界,但從很多方面來看,我們似乎正朝著這樣的世界飛奔。現在我要回到特朗普的話題上。他非常清楚自己是交易性和機會主義的,他認為這最符合美國的利益。最近幾周,出現在白宮的領導人,如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和印度總理莫迪,都在玩一場交易遊戲。
如果每個人都玩交易遊戲並找到適合自己的交易,這難道不與讓所有人受益的基於規則的秩序相矛盾嗎?
亞歷山大·斯圖布:不完全是,世界政治中的外交從來都不是黑白分明的。但如果這是一個二元世界,我更傾向於建立基於規則和規範的強大多邊機構,讓每個人都有權力,包括全球南方國家。
如果我們進入這種雅爾塔式的多極交易混亂世界,那麼我們就會開始出現不道德的聯盟。其結果將是權力區域化。在權力區域化中,美國將失去全球大國的地位。歐洲將開始向內看。非洲將開始向內看。亞洲將開始向內看。這可能是世界重新排序的過渡階段,我希望這種重新排序將以多極化為基礎。我們在那裡有機構,但它們只是需要改革。這就是我們現在在世界政治中所處的階段。
世界政治中的外交從來都不是停滯不前的。目前,鐘擺正在向交易方向擺動。我希望看到它向更傳統的合作方向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