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歲之後,我才擁有了較為平靜的春節」

京港台:2025-1-31 22:33| 來源:新周刊 | 我來說幾句

「40歲之後,我才擁有了較為平靜的春節」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

  2025年的第一個月份已經將要過去,但直到今早的太陽升起,中國人似乎才感到,新的一年真正到來。

  千門萬戶曈曈日。在社交越來越淡、個體價值越來越彰顯的今天,春節依舊是我們「社會屬性」最強的節日——在這一天,我們可以剝離很多身份,也可以回歸很多身份,可以跨越千里,抵達熟悉又陌生的風景,重操北上廣深無人聽得懂的鄉音,可以被一種莫名的愉快情緒包裹。

  儘管「年味淡了」幾乎是一年一度的吐槽,但年復一年,春節還是春節,它記錄我們的過去,貼近我們的當下,關乎我們的未來。

  今年,《新周刊》邀請了幾位老朋友,他們大都是作家、表達者,來自不同的城市、行業,身處不同的年紀,在春節這個節日里,從輸出變成感受,從創造改為記錄,他們也生成了新的體悟。

  「看看別人怎麼過年」,總是愛熱鬧的中國人在春節的保留節目。多元的過年形式和過年思考,也理應是多元人生和多元時代的一部分。

  「40歲之後,

  我才擁有了較為平靜的春節」

  作家 蕎麥

  好幾年沒有回家過年,都是父母來南京。交通便利之後,兩個多小時的動車不再讓他們為難和痛苦了,說服他們也變得容易:「鄉下太冷,小孩不習慣。還是在城裡過年比較好。」之前那麼多年邀請他們來南京過年,都被堅決拒絕。為了我妥協,他們不願意;但為了我的小孩,忽然他們就可以了。小孩變成了我們這個家庭的絕對中心。

  人很奇怪,我一直都不想回鄉過年,覺得太冷、生活不方便,各種社交也讓人麻木疲憊。但幾年沒有回,我忽然有點想念那種氛圍,開始計劃今年要回去。但春節忽然降溫,甚至可能會到零下6攝氏度。城裡有地暖,而鄉下只會更冷。於是商量決定:依然是父母來過年。

  

  (圖/《喬家的兒女》)

  知道我要回家過年的時候,媽媽不斷打電話給我,為了小孩和我伴侶的髮型問題(他們兩位男士的頭髮都很長)。她軟硬兼施,脾氣越來越暴躁,講話越來越難聽,想達到的目的只有一個:讓我催促他們倆去理髮,把頭髮剪短。

  回家的計劃修改之後,媽媽又平靜下來。她問我要帶什麼食材來,大概什麼時候來這些問題,不再焦慮髮型了。由此我了解到:或許不是媽媽在乎髮型,而是她所處的環境給她壓力。想到家裡兩個長頭髮的男士出現在春節的宴席上,要被別人議論,媽媽無法忍受那個場景。

  我曾經在書里寫過:媽媽也有自己的處境,自己的私心。催著孩子結婚生子,除了對於傳統幸福的追求之外,也有她在環境中所感到的日復一日、顯形或者隱形的壓力。但她不知道如何辨別那種壓力,更不懂得拒絕,而跟之融為一體,變成了壓力本身。

  城與鄉之間越來越接近:鄉下也裝了空調、洗衣機、熱水器,快遞直達,交通越來越方便,人人都有手機,過一種「智能」的生活;與此同時,城與鄉之間的精神空間似乎還有距離。年輕人經常會為回家過年感到焦慮和痛苦,是因為精神空間的迅速轉換:關心的東西忽然從這個變成了那個,衡量生活的標準也改變了,與父母之間關係的問題再現。

  我今年已經40多歲了,直到40歲之後,才擁有了較為平靜的春節,依靠的是把父母從那個環境中拔出來。他們在城市的時候,似乎失去了那種牢固的坐標感,也沒有了衡量的能力,一切隨我們了。偶爾也有爭吵,但環境的重量消失之後,他們變得更加溫和。

  去年春節我帶著媽媽去買衣服,給她挑了一件高領毛衣和一條闊腿褲,完全不是她平時的審美。她穿上后非常開心,到處走來走去,感到了一種自信,似乎短暫融入了此地。我內心知曉,不知道她也知曉嗎——這套衣服,回到鄉下,她就不會再穿了。

  「在暖和的普洱,

  我和母親過新年」

  詩人/作家 巫昂

  年廿八,待我在昆明把事情辦完,就會啟程回普洱。我與母親已經在普洱定居,這是我們在雲南過的第三個春節。

  我是福建人,不管走到哪裡過年,閩南的味道總是縈繞心頭。就像五香條,這是閩南獨有的年節點心,裡頭加了帶著獨特香氣的五香粉,用豆皮裹著肉卷,再放進油鍋炸至金黃。今年,我特意從老家買了我們縣最地道的熏鴨,還買了肉圓、麻棗、貢糖、枕頭餅,完全復刻了在閩南過年的習俗。

  母親早在幾天前就開始忙活起來,她做了好多五香條,除了我們自己吃,還分了一部分給關係好的鄰居,以及時常來幫忙的小時工。在這個城市裡,他們算得上是與我們往來最為密切的人了。

  

  (圖/《小巷人家》)

  這幾年的年夜飯都是我掌勺,我把菜譜寫在紅紙條上,翻找出那些平日里閑置的餐具,精心擺盤,搗鼓出些新奇花樣。雖說只是和母親兩人過節,但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也算是有滋有味。

  我和母親都不是很熱衷社交的人,甚至還有點孤僻,平時喜歡宅在家裡。不過春節期間,我們應該會出門走走。這幾年,普洱幾乎每年都有新的咖啡莊園開張,我打算找個附近的咖啡莊園,坐下來喝喝咖啡。我還想去洗馬河那邊一個專門吃魚的餐館,聽說那裡傍晚時分能欣賞到絕美的夕陽。

  

  (圖/《去有風的地方》)

  眼下,普洱的櫻花已經盛開,這裡冬天白天氣溫基本維持在20~25攝氏度之間,是實實在在的暖冬。我的新畫室剛剛裝修好,我特意沒封陽台,就盼著冬天能晒晒太陽。

  不知不覺,我畫畫已經有三年半時間,目前正在創作的系列畫作,已經繪製近一年,主題聚焦於髮型。在我看來,髮型的風格、發色的選擇,都與女性的性別身份設定緊密相連。這其中藏著許多有趣的現象,一種能讓女性心領神會的默契——頭髮是我們身體的一個特殊「器官」,成為了我們自我認知的一種表達方式。

  過去一年,我在繪畫領域摸索著,慢慢找到了方向,開始往職業化的方向發展。因此我也給自己做了一些規劃,包括籌備下一場個人畫展。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就能與大家在畫展上相見。

  「反正,明年還來」

  作家 魏思孝

  我父親是他這輩分里年齡最小的男丁,如今也死了十四年。我抽出香紙,仔細擦大理石蓋板。冰渣有點費勁,我用腳跟踩了幾下,撿起一塊瓦片,刮乾淨。擺貢品,三個碗,一碗素水餃,一個碗裝著瓜果和糖,另一個是肉蛋、炸魚和豆腐,添上筷子,三個酒盅排好,倒上酒。

  我計算了下,家族一共十一個墳頭,都放三根香不夠用,心想應該多拿一把香的。我就只在父親和祖父的墓前擺了三炷香,其餘的都放了一根。大伯的墓前,一個碗,各樣貢品都放了些,酒盅也是一個。等香燃的這段空里,該去燒紙和放鞭炮。幾個人圍著天國銀行燒紙,風不定,吹得灰燼亂飛。村民吃了午飯,陸續趕來,人比剛才多了不少。我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我點燃一刀香紙,塞進去,想起父親活著的時候,上墳的香紙要事先在家裡鋪開,雙手指頭伸開,來迴轉,把一層層的香紙錯開,像向日葵那樣。這樣燒起來,不藏火,不用像現在這樣,要拿著一根木棍,來回撥拉。晚輩們對待這些事情,已經失去耐心,一刀還沒燒盡,就迫不及待又塞進去一刀,索性都扔進去,不停用木棍挑來挑去。鋼筋焊接的底座,空隙有點大。一捆冥幣,塞進去,還沒燒完,漏了下去。這些也都是擋活人的眼目,要說多重要,也就那麼回事吧。

  

  魏思孝的家鄉在山東淄博,他的寫作也長期關注鄉村大地。(圖/受訪者提供)

  我倒是想著小時候來上墳,父親對這些細節很在意,香紙不全燒乾凈,留一絲火星,是不肯結束的。他會一直蹲旁邊守著,還要慢慢地,把要吹走的灰燼都攔住。虔誠也罷,還是窮講究,終歸到了他兒子這輩,都一去不返了。

  我拿出鞭炮,等不及趕緊去放。前面的村民掛上鞭炮,一個一個掉下來,或在半空炸了,或掉在地上,終於放完。我把鞭炮交給侄子。侄子掛上去,點了一串,放完,又點了一串。回去,我們磕完頭,扔下幾塊祭品,收拾好,往回走。

  反正,明年還來。

  「我們真正『做小孩』的日子過去了」

  作家,《我的母親做保潔》作者張小滿

  城市的過年氣氛是從一些消費景觀顯現出來的。家附近的商場門口擺上了巨大的粉色小熊造型,旋轉門上早早貼出了新春快樂的窗花,購物時的背景音樂換成了《恭喜發財》。

  作為一個在鄉村長大的人,童年時,身邊的長輩們都是按照農曆時節來過生活,立春、雨水、驚蟄、春分、清明、穀雨……可能是奶奶教會我的第一首童謠。那時的春節,從臘八就開始,至正月十六才會結束。

  

  (圖/《媽媽!》)

  幼年的我,不知鄉土社會的人情世故與複雜纏繞的熟人關係。我無比盼望春節,那意味著,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有許多親戚會到家裡來。一場場歡聚,彷彿日子可以永遠如此進行下去。那時還不懂母親常說的:「只有小孩盼過年,大人都怕過年。」

  現在,童年時的年俗、儀式伴隨著人的散去,老房子的衰敗,一切只留存在記憶里。過去連根拔起之後,在城市裡長久生活的我,在心理上都是按照「陽曆」來計算一年的時間,規劃一年的事項,「農曆」已經成了一種只有在特定假期才會記起的日子。

  雖然總是在心裡想,只有「年」過了,一年才真正過完;但是,事實上,我知道,2025早就已經開啟,有很多事要做,很多未知要去面對。時間逝去與人的行動之間總是充滿著焦慮。走著走著,我也已經到了母親當初說的「怕過年」的年紀。

  

  今年春節,和母親在深圳度過。(圖/受訪者提供)

  今年,我和家人依然在深圳過春節。城市裡的春節讓人感到寡淡,小區里人煙逐漸稀薄,常跟母親拉家常的保安大叔已經回安康老家過年。與往常不一樣的是,我和丈夫今年來準備年夜飯。以往都是母親忙裡忙外,今年母親主動說,想休息了,我們表示支持。這也許是一種隱喻吧,好像,我們真正「做小孩」的日子過去了,要開始承擔一個家庭的主要責任。

  「吃頓飯、睡一覺,

  就是回家過年的意義」

  詩人/作家陳年喜

  以往回家過年時,我會騎著摩托穿越縣城、翻山越嶺,最後回到生我長我的金灣村。可今年不知為何,我患上了肩周炎,胳膊特別疼,以致騎不了摩托,只能等從湖南回來的親戚帶我一程。

  記憶中,我只在外地過過一次年,那也是人生中絕無僅有的「孤獨年」。當時是2016年,我在北京漂泊時,接到一家攝製組發來的邀請,對方想要拍攝一段我在北京過年的視頻。

  拍攝當天攝製組先去了一家養老公寓取景,我便留在出租屋裡等待。直到下午5點左右,我因為飢餓才出門,本想採購一些食材,卻發現超一半的「外來客」都消失了,超市也關門歇業了。我什麼都沒買到,只好翻出出租屋裡僅存的一包泡麵果腹。

  後來無論在哪裡工作,無論距家千里萬里,我都堅持回家過年。能在家睡一覺、吃一碗家鄉飯,都是年的意義。

  

  (圖/《小歡喜》)

  與北方多數城市吃餃子過年不同,我們村裡很多人過年是要吃米飯的,這可能和我們從南方遷居至此有關。

  記憶里,我小時候的村子總是缺水,稻穀產量也十分有限。每年生產隊產出的稻穀,分到各家各戶也只有三四斤。

  每次拿到稻穀,父親就會用塑料袋將稻穀裝起來,再吊在屋樑上。直到臨近過年,他和母親才會取下稻穀,用石碓給稻子脫殼。這難得一見的大米飯,便是過年的稀罕物了。

  同樣罕見的,還有從河南靈寶或關中一帶運過來的蘋果。許是因為距離遠、不易運輸,所以蘋果在我們這裡十分少見,橘子等南方水果更不要說了。毫不誇張地說,我直到20多歲,才知道橘子長什麼樣,是什麼味道。

  

  (圖/圖蟲創意)

  每次過年吃蘋果時,母親就會將之切成四五塊,分給我們幾個兄弟姐妹。那時候,我因為不捨得一口把蘋果吃完,便把分來的蘋果片放在口袋裡,不時拿出來舔一口、咬一口。時間久了,蘋果就在口袋裡化掉了。

  如今過年,物質早已不再匱乏,但村裡已經很少有人會大張旗鼓做準備了,炸高粱丸子、豆腐片、土豆片的人老了,而新生一代也不再蒸白面饅頭、玉米面饅頭以及粘豆包。不少人不再自己做年飯,而是買現成的肉菜,加熱一下就行。人們不再互相串門、喝酒,習以為常的拜年也消失不見了。

  人和人之間的隔膜越變越深,是時代顯見的城市病,這在鄉下也很嚴重。

  「孩子在手機里得到的快樂,

  並不比我們當年少」

  短視頻創作者 閃電製片廠

  今年,我回村裡過年。家鄉在福建大田縣,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山村,在那裡,我和家人孩子一起過年。

  我們村,也是一個正在消失的村莊,人越來越少。記憶里,小時候的春節漫山遍野都是孩子,山谷回蕩著歡聲笑語,小小的鞭炮可以被玩出無數花樣,那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年味。可惜父輩之後的一代,沒有人會種地,鄉下也沒有謀生的工作,甚至村裡和鄉里的學校都關了,人們不得不紛紛擠到縣城去。現在,過年最大的煩惱是擔心身邊那些景況慘淡的中年人朋友,似乎大家都身處各種不同的漩渦。生活如同一個巨大的覆巢,保全自己和家庭越來越難。

  

  (圖/《喬家的兒女》)

  話說回來,今年的年味對我來說略有結餘,不像往年那樣窘迫,可以過得從容些,也盡己所能幫助了身邊的朋友和親人。年歲越長,年關就越像一個關,闖關成功就是年味。

  村裡的土地荒了,房屋破落,年關回到村莊的孩子們也大多抱著手機——不過,也許現在的孩子在手機世界里得到的快樂,並不比我們當年少。作為一個視頻博主,我們的第二部長片《老虎的斑紋》在臨近大年三十前殺青了,過年期間會構思下一部電影的故事梗概,也會想想在村裡有什麼短視頻可以拍。

  期待新的一年,是一個有更多好作品的年份。無論是短視頻還是電影,我們會更認真、更勤奮去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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